作者:梨花疏影
正好也免了自己苦思冥想如何树立权威。
应如许对时雨的来访早有预料。
他不像平日那样,到了晌午仍散漫高卧,也没有去学堂习武场浪荡,只在院中廊下等待时雨。
听到她求见之声,顿时笑容满面地将她迎进来。
“怎么不多休息几日?一大早就来,伤养好了么?”
“哪里顾得上养伤。”时雨苦笑。
这种熟稔的口吻让阵法师笑意愈发深切。
他关切道:“其他掌事自然不会在意这个。然而咱自家师徒,当然更关心身体。以后都是要做少当主的人,不养好身体怎么能行。”
他满意地看着时雨,这段时间的历练,给这位天才少女带来不少变化。
她的眉眼间仍然透着迷茫愁绪,可气质却比以前沉稳不知多少。
以时雨的天赋,倘若血脉为真,她确实有资格成为还月阁的少当主。
“来,先吃药。”应如许领着时雨进门,桌面上摆着他事先准备好的丹药,“我平时可舍不得吃,但你这次也是受为师连累,聊做补偿。”
时雨拿过丹药,没有急着吃。
她斟酌道:“现在还月阁我能信任的前辈,只有应师。”
应如许满意地颔首。
“别的掌事,对你确实有些看法,但是不打紧,本道会想法为你斡旋。”
“我知道其他掌事肯定会有看法……唉。”时雨黯然道,“所以我也不敢找其他人,立刻就来找应师您,看看能不能点拨一二。”
这话算是说道应如许心坎里,他自得一笑,和颜悦色道:“怎么,大夫人与你说了什么?”
“大夫人给我做了任务,还月阁分部的认可是第一道坎,如果连分部认可我都无法获得,就更别说其他事。”
“然而分部什么情况,应师您也清楚,那些掌事绝不会轻松认可我,有些人说不定还会刁难。”花时雨全然绝望的口吻,“这让我怎么努力?向哪里努力?”
“你顾忌的很有道理。分部确实是这么决定,要给你几道试炼,唯有考核通过,才会认可你的身份。”
花时雨眼前一亮,期待地看着应如许。
然而阵法师移开了目光,仿佛在对面的那副挂画上有了什么新发现似的,看得格外专注。
时雨感受到了潜台词,哀声道:“应师!我就知道,洞窟之中唯有你想要救我。你我师徒情分,根本不是还月阁其他人能比,要说怜悯我,也只有您才会如此好心。”
“当初也是您介绍我进入还月阁,方才有了后续事端,我想你我应有机缘在,既然如此,何不了却因果?”
应如许神色越发温和,他拍了拍时雨,嗔怪道:“你这丫头,都说了以后是做少主的人,这么悲观做什么?其他掌事只是想考考你,哪有别的意思?”
“那……应师能不能指点一下,我大概要向什么方向准备?”
如今花时雨向自己表现出了强烈投靠意愿,应如许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缘。
其他掌事捞不着与未来少主的从龙之功,自然想搞事。
但他有师徒情分在,如今只想帮时雨获得更多的权力,更快的复活长生仙尊。
因此应如许没有吊胃口,确定花时雨态度后,他干脆道。
“三日后兽潮攻城,会有邪祟灵兽分批向你进攻,最迟明晚,我给你想法子打听到都是什么怪物,你早做准备。”
时雨脸色唰得惨白。
“不是已经被阻止了么?为什么还要来?那会亵渎长生仙尊的!”
“不复活灵童,只是对你的考验罢了。”应如许已经被其他掌事说服,而且他也觉得这事其实并不是很重要。
至少没有花时雨上位重要。
“那会死多少人?”
见她再三纠缠,应如许笑意淡了些。
“你觉得本尊会不知道么?”
“但你觉得其他四位掌事都同意,这事还有回旋余地么?”
他平静道:“而且只要你把进城的灵兽都杀了,不就没有人会死了么?”
如果做不到,那自然是花时雨的问题。
因为这一次,是为了考验她的天赋潜力,才释放的兽潮。
说完这件事,见花时雨闭上嘴巴,脸色惨淡,应如许叹口气,安慰道:“放心吧,真要出事,掌事们不会不管的。”
“毕竟只是一次考核。”
“你好好按着为师给你的提点练,多杀几头怪物,那都是活人无数的大功德。”
“你通过了考核,拯救了百姓,还获得了声望,这是三赢。”
时雨看着窗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平静陈述道:“情况就是这样。”
“还月阁根本不把百姓当人看,”清枝已经懒得对渣滓生气,她得先调整时雨心态,“你不要自责,应师的话纯属道德绑架。”
“是我没用,应师的话虽然难听,但确实是一种解决思路。”
时雨目光毫无波动。
连续数日的剧烈打击,严重缺乏的休息时间,令她心神疲惫到极点,哪怕再强烈的刺激,也很难令她情绪波动。
此刻她只是很强烈地想去做些什么,狠狠发泄心中痛苦。
“最近发生的事情,我会与我爹娘说清楚,想要离开避风头,或者留下来守护百姓,都随他们。”
时雨嘴唇抽动,声音低了些。
“但我会劝他们留下。”
西山城在边陲算大城,修士不少,可时雨能够信任的,能够守护百姓的修士,只有她的爹娘。
“我这两天会联系大夫人,也继续和县尊、应师沟通,接战是最底线的选择。”
清枝深吸口气,使劲搓搓脸。
她也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与还月阁对峙更是耗费莫大心神,现在全靠丹药撑着。
她的情绪也快到极限了。
可时雨这个样,其他无辜人这个样……
清枝道:“县尊之前都不同意,现在【只是】一场小小试炼,不会灭城,他更不会重视。”
“我知道,没关系。”
时雨将她往外推:“我说这些也只是想让你了解情况,等攻城时,你尽力而为便是,能救下多少人便是多少人,都算功德。”
“如果上天要算死难百姓的孽障。”
“那便算在我头上。”时雨平静道,“是我太弱小了。”
清枝被她推出门外,望着少女憔悴而坚定的模样,欲言又止。
可她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
她努力了。
时雨也很努力了。
如今死半城人,和死全城比起来,似乎是莫大进步……么?
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
她依旧只能等时雨的“好消息”。
时雨在大人物中苦苦周旋,她现在已经快忙成陀螺,与大人物交涉完后,便要学习应如许漏题的那些关窍。
花父花母得知了时雨血脉的事情,同样震惊痛苦,却丝毫没有放弃女儿的意思,他们全家都决定为西山城而战。
清枝杵在一旁,看着时雨脸上一日多过一日的压抑凝重,只觉得无地自容。
——明日便是试炼之刻。
又是一个无眠的夜晚。
身体已经极度疲倦,四处酸痛,头脑深处混沌疲倦,可她毫无睡意,思绪格外清醒,于是干脆又灌了甁六荷清神露。
她再度神采奕奕。
除了情绪已经被榨干到极限,仿佛呼吸都困难。
今晚清枝不想冥想,有些言语注定难以启齿,无法和人诉说,于是她又捡起写日记的习惯。
写在《折月杂记》上。
“虽然能挽救半城百姓,可我也把时雨推进了火坑,都是我的错。”
“时雨说得不对,弱小的不是她,是我。”
“自私的也不是她,是我。”
百姓那边或许说得过去,然而她对不起自己的至交好友。
这次如果时雨为守护百姓而死,那她在血脉之事上甚至到死都会是糊里糊涂的。
“姜尘总引诱我干坏事,我觉得我守住了底线,从来没有动摇过,嘴上不说,其实心里一直为自己是个好人而高兴。”
“可这次……我要承担多少孽债?”
根据清枝的了解,时雨明日很大可能不愿面对痛苦的现实,干脆为了守护百姓牺牲。
那自己呢?
她算间接凶手么?
“有些犹豫,明天要不要拼死对战,用我的命多换一个人,也算是赎罪。”
“可是被邪祟撕碎吞吃一定很痛,而且听起来就恶心。”
“我好像没有对战玉颈观音时那样勇敢无私了。”
清枝越写越沮丧绝望,写到最后逻辑甚至都乱了,只是单纯的抒发烦躁,而非记叙心事。
“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