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空
刚才还干燥到飞扬着尘土的泥路,不知道何时宽阔平直起来,泥土也凝结成泥砖。
所有商贩,购买者与男人女人孩子都一派欢喜的模样,唯独不见面容枯萎的老人。刚才看到水果摊的诡异感,在此刻得到了答案。
各种新鲜到还挂着露珠的水果蔬菜们,都不是同一个月份生长出来,而这个时代并没有反季大棚技术。
鱼货也是,捕获的时间不同,却都活泼乱跳地在渔夫的无水大陶盆里甩着尾巴。
泊瑟芬攥紧缰绳,刚放松的情绪再次拉紧起来,她轻呼出一口气,压抑住本能出现的惊悚感,让自己冷静下去。
她牵着马,没有跟任何人说话,也不交换东西,一步一步沉着地最热闹的市集里退出去。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她发现这些人并不是设定好的程序,而是异常真实的,会跟她搭上换物,也会给她推销奴隶。
还会给她让路,或者杂物太多不小心阻挡她的前进。
身体温度,脚步的重量与擦肩的呼吸声都构造出人群活生生的气息。
不是假人,也不是幻觉,更不是梦境。
泊瑟芬掐了下自己的手心,疼痛到让她皱眉头。
这些巨大的真实构造出一个让她无法忍受的虚假现象,他们太开心了,温柔有礼貌,每个人脸上都没有戾气,疲惫跟困倦,只有快乐的表情。
一个人这样正常。成千上百个,还是在是在市场上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已经能称为恐怖了。
泊瑟芬退到市集边的小巷里,贴在墙边,觉得自己就像是去西天取经的唐僧,去哪都能遇到「妖怪」。
这让她开始怀疑是不是吃了自己长生不老。
不然怎么从冥府里出来没有几天,怪事就接二连三地针对她来。
泊瑟芬觉得这背后应该有一个策划者,冲着哈迪斯来的,或者冲着她来。
冲着哈迪斯无非是想绑票她,然后胁迫他去干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
冲着她来的,无非就是她会长麦子,可是能驱使神明接二连三跑过来膈应她,绝对不缺那点麦子吃。
那么就是不让她找到命运的屋宇……
但是这对那个策划者有什么好处,找不到命运的屋宇就是她撑不住了,身体崩溃,灵魂直接回家。
顶多就是哈迪斯以后要受爱情的折磨不知道多少年,看来还是绕回了哈迪斯。不管那个家伙冲着谁来的,跟哈迪斯是敌人没有跑了。
泊瑟芬头都大了,她宫斗剧看的不多,脑子绕不出那么多阴谋诡计,只能看一步走一步。
结果走了一整天,泊瑟芬依旧没有看到城墙与各种能称为大门的地方。
而那些做完农活,像是刚从墙外回来的农民,带着农具与挎着一篮子蔬果,一脸笑意地跟她擦肩而过。
泊瑟芬大着胆子过去问一句,“你们刚才从哪里过来的?”
几个农民停住脚步,一脸开心笑着说:“从城外的农田回来,我们刚收获了一茬茬的粮食,放在驴背上驮到城里,供奉我们的主神。”
这笑的,真热情,却总有种设定好的僵硬感。
泊瑟芬觉得自己遇到游戏里的npc,就怕多观察一下,他们脸上都是像素马赛克。
也不知道能不能像是游戏里一样,问出正确的答案后,路就突然蹦出来?
泊瑟芬看着逐渐转暗的天空,黑夜要到了,疲惫如夜色一样安静涌过来,让她迫不及待想要找到一个安全地方休息。
“到外面的路要怎么走?”泊瑟芬的手放在短剑手柄上,声音轻柔,姿态轻松,可是握剑的手指却用力到发白。
她的黑色的眼眸因为高度警惕,而呈现出一种冷冽的色泽。
几位农民完全没有发现她防备的姿态,毫无戒心地伸出手给她指方向,“那里(那里就是了)。”
几个人几张口,几只手,说的,指着的都是不同的方向。
泊瑟芬就知道没法那么简单找到答案,非常淡定继续追问下去,“我随便选择一个方向就能出去吗?”
一个农夫立刻摇头,“你要有供奉的主神,然后通过主神指定的方向,才能走出这里,我指的方向是我供奉的神的神庙。”
还真的像是哪个辣鸡游戏公司,头一拍随便做出的破游戏,不止有乱来的揭秘问题,还有老套的冒险任务。
泊瑟芬对这个用心做画面,用脚抠剧情的大型劣质游戏默默地倒竖手指。
但来都来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玩。
“你们供奉的神是谁?”
几个农夫七嘴八舌起来。
“伟大的荣耀者,声名远播的众神之父宙斯。”
“是教授我耕种,赐我温饱的谷物丰收神,她是让大地繁荣的德墨忒尔。”
“保护我的家庭,让我的妻子与孩子永远健康欢乐的神王妻子赫拉。”
听完的泊瑟芬更加确定这个地方真的很大,一个城市那么多主神,听他们描述,个个神的神庙都高耸雄伟,内部空间大到能骑马乱跑。
这个任务的核心,就是要她去找个神拜一下。就是不知道找哪个神正确。
又问了一些问题,可是除了祭典的时间与趣事外,别的也回答不出来。
泊瑟芬揉了揉鼻梁,呼吸沉重起来。她又拿出阿波罗的药水,只喝了一小半瓶,生怕还没有出去呢,药就喝完直接灰飞烟灭。
喝下药物后,她状态并没有变得多好,真实的疲惫感如铅重,将她的脚都压在地上,每一步都踏得无比艰辛。
知道几个农夫npc也问不出什么,泊瑟芬告别了这几个尽责的提示者。
赶在黑暗吞噬白昼的最后一丝光亮前,找到一个搭在外面的皮棚子,下面是大捆的干草料,再远点就是圈着等着卖掉的牛羊。
商人晚上大概是参加宴会了,她刚好能借用这里躺一下。
生怕马会吃了人家的粮草,泊瑟芬手法熟稔地从手袋里掏出了一大把麦穗,给马当晚餐。又从袋子里拿出一罐干净的泉水,给马补充水分。
伺候完了阿波罗给的神马,泊瑟芬自己也吃了点东西后,才苦巴巴地去附近的泉水处打水,做一些简单的洗漱。弄干净自己后,她掏出新的衣物,将身体重新裹得严实。
头发还湿着,她将洗好的头发落在衣物外面晾着。接着安静坐在一堆草料上,靠还留有白日余温的墙壁,半眯着眼小憩。
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到对面的墙上,带出灰白的影子边缘线。
泊瑟芬呆滞地看着自己影子,渐渐的,那个影子开始变形,变得更大,更黑暗,糊成一团的长发也缩短起来,变成更加清晰的男性头部轮廓。
她眨了眨眼,却发现影子依旧是自己的影子,刚才的一切只是自己劳累过度,思念过度的幻想。
泊瑟芬默默地用双手环着曲起的双腿,靠着墙的身体,开始感受到冰凉。而草料棚外,是各家各户燃起的灯油火光。
隔着一条街那里,还能听到夜游人群的欢声笑语。可能是习惯了冥府的冷肃,人间的烟火落到她脚边,她都宛如遇到刺般往旁边缩开。
这种感觉让她更加体会到孤独的重量,将她压得呼吸都不顺畅。
泊瑟芬歪着头看着对面的墙,随着月光与灯光的变化,影子的颜色也在变淡或者变浓。
变了很多次,她看到开始连连打哈欠,也没有再次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神的影子。
看来还是自己的想象力不够,她从迷你口袋里掏出画笔,然后起身走到墙边蹲下,随着她的移动,影子早已经换了位置。
她以为自己画的时候会费一番功夫,没有料到的是,笔尖刚落到粗粝的墙面上的时候,接下去的所有动作自然而然,就像日出日落潮涨潮处那样,从她的笔下轻松地流淌而出。
从头发的边缘线,到脸部轮廓到肩膀手臂,最后因为蹲的位置低,画到膝盖就没有位置。
泊瑟芬重新靠着墙侧坐着,看着自己绘制出来的影子。虽然没有脸跟五官,可是手臂上蛇环简略图,飘逸的衣物跟身体肌肉弧度,都一一对应上了她爱人的模样。
怪诞无边的城市带来的压抑与孤独,都化在这个画出来的影子里。
泊瑟芬看着看着,眼皮渐沉,终于身体靠着干草料,头抵着墙面睡着了。
巨大的月亮下,她没有看到自己画出来的影子开始变得浓郁黑暗,雾气从影子里想要溢出来,却像是遇到了透明的屏障,迟迟无法接触到泊瑟芬。
影子画试着迈出墙壁,没有成功。
在宙斯利用规则之力创造出来的地方,遭受大地厌恶,又遭受命运力量谴责的神,竟然迟迟挣脱不了这个束缚,跨不到大地之上来。
影子画知道自己短时间内无法化出实体出现在泊瑟芬身边,连神魂都只能徘徊地下与地上的灰色边缘。
除了凝视她,很难做出更多的动作。
他只好撩起长袍,直接坐了下来,在墙里也尽量与泊瑟芬更加贴近。
整个无重量的身体都斜靠在她的肩侧,然后歪着头,与她接触墙面的头相抵着。
这是一个异常可爱亲密的姿势,像是互相倚靠的情侣,在月色里打盹。
前提是能忽略在这个亲昵的场景中,其中一个参与者没有脸,是一幅只有线条跟纯黑色块组成的简体画。
泊瑟芬似乎察觉到他的气息,在睡梦里轻声呢喃,“哈迪斯?”
墙里的影子在墙壁里,无声回应:“我在。”
说完,他也才发现自己连声音都无法传达给泊瑟芬,只能独自生了会闷气,才换了姿势,环起双臂,做出个将她抱入怀里的姿势。
月光冷而白,风也有点凉,泊瑟芬却没有醒过来,好像陷入了某个柔软的美梦里,终于获得了片刻的安息。
第97章 母亲
泊瑟芬睡得不沉, 在梦境里的时间却异常漫长。
她看到自己站在玻璃般透明的地面上,地下是无尽的黑暗。哈迪斯站在黑暗中伸出手要拥抱她,却受到透明地面的阻隔, 只能仰着头, 安静地凝望她。
安静到她都能在他眼里看到一种干巴巴的伤心。
泊瑟芬只能坐下去,趴在地上,跟他对视。四周寂静如死,没有任何生物,所有声音都消失在出嘴前。
泊瑟芬一时分不清楚是真实的梦境,还是哈迪斯又跑到她梦里。
有神的世界就只有这一点不好,他们将虚幻与现实编织在一起,搞得她都很多时候都无法分清现实与虚构的界线。
泊瑟芬试着伸出手, 想要穿透无色的地面。却发现手指再用力,也无法给地面刮出一丝痕迹。她也只能双手横着交叠,将脸靠在手臂上,眼巴巴跟他对视。
哈迪斯抬起手,轻揉摸着那块距离她脸最近的透明之地, 咫尺的距离, 天涯的分隔。
泊瑟芬隐约知道, 也许这不是思念过度的梦。所以藏着一分克制谨慎, 没有无声说出自己所有分别后产生的负面情绪,也藏住那句在梦里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的告白之语。
她看着哈迪斯伸出的手,想碰她却碰不到, 这种强烈的分别预感, 第一次让她产生了哪怕将箭拔出来后, 也别告白的想法。
她随口说句爱你后拔腿就跑这种行为, 怎么看怎么渣。哪怕哈迪斯那个时候已经没那么喜欢她,不会太难过,可是万一他会感到遗憾呢?
喜欢到深处,没想到连他遗憾不遗憾这种苦恼,都恨不得帮他隔绝掉。
泊瑟芬轻笑了下,用母语对自己说:“啊,你没救了。”
回家后,是要百分百孤老终身的节奏。她对美好浪漫之事的所有想象,都用尽在这一段又长又短的绚烂旅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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