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在月光里
池塘里的浮萍漾开,青蛙被惊动,蹦跳到另一片荷叶上去,惊慌失措的模样,可爱稚气极了。
张九龄看得微笑,他以前只埋头读书,没关心过身边的一片叶,一朵云。
与谭昭昭在外骑马歇息时,他会去帮着她一起,摘一束野花,带回屋插在花瓶里。
简朴空旷的屋子,好似一下就变得鲜活起来。
闻着荷叶的清新香气,张九龄见谭昭昭一瞬不瞬望着池塘,随着她看去,问道:“昭昭在看甚?”
谭昭昭笑道:“看莲藕,还有芡实。”
芡实除了能入药,新鲜芡实熬粥,或者加小汤团,桂花一同熬煮。天气热,吊入井中放凉了吃,谭昭昭一想到就口舌生津。
张九龄忍不住嘴角上扬,与她那样一起笑了起来:“应当有嫩藕了,我让千山去问问。若今年新鲜的芡实出来,马上做了昭昭尝鲜。”
谭昭昭喜欢各种新鲜吃食,每日与她一起用饭,他被她的好胃口吸引,不知不觉会多吃半碗。
张九龄以前在书房一读书,差不多就是大半日,疲乏又寂寞。遇到阴雨连绵的天气,或黄昏时,总觉着郁郁寡欢。
自从与谭昭昭在一起,动得多了些,饮食也随了她,多食鱼虾禽新鲜蔬果。
张九龄清瘦了几分,但他却感到身体轻盈,远比以前要有朝气活力。
日子充实有趣,他们一同变得更好。
思及此,张九龄胸口鼓鼓胀胀,柔情满溢。
回屋洗漱之后,用了荷叶冷淘,两人一同到屋外纳凉。
明月在云朵中穿梭,清辉洒在地面上,青石泛着温润的光。
谭昭昭玩兴起来,脚尖有一下没一下点着那淡淡的光影。张九龄在一旁看得好笑,欲牵她的手,道:“别玩了,仔细摔倒。”
夜里还是有些热,尤其是张九龄的手指修长,总爱将谭昭昭的手全部包裹其中,她倏地背着手,道:“热。”
手落了空,张九龄无奈摇头笑,“不热,昭昭要相信我。”
谭昭昭才不信,背着手往前小跑了几步,回头看去,张九龄立在月光下笑。
他长腿一伸,宽袍舞动,似凌波踏步般,一眨眼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真不热。”张九龄俯身含笑,对着气鼓鼓的谭昭昭,将她圈在了怀里,握住了她藏在背在身后的手。
触及间一片冰凉湿润,谭昭昭惊呼一声,仰头望着他:“你的手怎地这般凉?”
迎着近在迟尺殷红的唇,张九龄眸色一暗,低头在她的唇上,辗转,轻点。
“我怕昭昭嫌热,握了一小块冰,冰化了。”张九龄克制吸气,哑声解释:“我亦快化了。”
谭昭昭愣住,心软软的,靠在他的胸前,主动搂住他蹭了蹭,道:“好吧好吧,我不说热了。咦,居然有冰吗?我们去吃冰酪。”
大唐储冰已经很普及,大户豪绅之家都自己储冰,供夏日取用。张氏没那般豪富,须得去韶州城买冰。
夏日冰贵,卢氏担心张九龄贪图凉快,会着凉生病,便只些许给了一些。
父母在,不易财,不别居。
张九龄需要用钱时,便从公账中支取。因着他懂事,张弘愈从不管他的用度。
谭昭昭以为张九龄从公中支取钱去买冰,会被卢氏责骂,便从嫁妆中拿了不易携带的铜钱出来,豪迈地道:“大郎,你去买冰,我们用个够!”
张九龄哭笑不得,将她提着的几串铜钱提溜起来放到一边,拿湿巾抹干净苇席:“铜钱脏得很,别乱放。先前贪凉吃多了冰,已经吃坏了一次肚子,你都忘了?”
谭昭昭装傻,狡辩道:“没啊,我现在好着呢。”
“反正不能多吃。”张九龄不自在朝四周张望,咳了声,道:“我有钱。”
谭昭昭立刻从苇席上爬过去,凑在他面前,上下打量着他,兴奋地道:“有多少?”
张九龄望着面前杏眼圆睁,满脸好奇期待的谭昭昭,不禁失笑,道:“没昭昭的嫁妆多,若只是冰的话,还是买得起。你每次到了书房都在打瞌睡,装金叶子的匣子,就在放书卷的格子里,你从没去翻看过。”
谭昭昭讪笑,知道这件事不宜声张,便没再多问下去。张九龄有时好说话,有时候却跟顽石一样,谭昭昭知道肯定休想去买一堆冰,只能偃旗息鼓了。
张九龄得来的冰,谭昭昭就精打细算,全部拿来做了冰酪,各种冰饮。
谭昭昭最喜欢吃大唐盛行的冰镇甜点酥山,用奶酪,蔗浆,蜂蜜等制成,倒进雕琢精美的模子里,冰镇成型,又美又甜又解暑。
这个时候做酥山已经来不及了,谭昭昭琢磨着将冰刨碎,加入酪浆中,冰冰凉凉,吃上一碗神清气爽。
张九龄郁闷至极,用力搂了下谭昭昭,“在昭昭的眼里,吃食远比我重要。”
谭昭昭抿嘴笑,主动牵住了张九龄的手,他反手握住了她,那点郁闷,就很快消弭于无形。
张九龄只允许谭昭昭吃了小半碗冰酪,洗漱后歇息,他轻拥着她,下颚摩挲着她的头顶,不舍道:“昭昭,明日我要去大伯处,要两日才回来呢。”
张九龄的大伯张弘雅考中了进士,苦于在长安出不了头,留在韶州办了私塾,教授学生。
张九皋与戚七郎,都在他的私塾读书。
张弘雅看重张九龄,他在考科举功名上有经验,张九龄快要出发前去长安,便递了帖子来,邀请他去与友人们一叙。
谭昭昭已经听张九龄提过几次,道:“两日而已,大郎很快就回来了。这次你去到话,大伯与族里的长辈,应当会给你盘缠吧?”
张九龄:“.......”
满腔的不舍,全部堵在了胸口。
谭昭昭察觉到了张九龄的不虞,忙柔声道:“我会在家中等你归来。”
张九龄拿谭昭昭没办法,仔细叮嘱道:“昭昭留在家中,莫要贪凉,少吃一些冰饮。平时练习时,太热了就别出去。阿娘那边......,她说什么,你都听着,阿娘心善,她见你不做声,念叨一通也就过去了。”
谭昭昭一一应了,“大郎放心去就是,阿家是大郎的阿娘,我当尊着重着,不会让大郎难做。”
以前张九龄经常离家,从未这般不舍过。还未离开,就已经开始思念。
张九龄将她搂得更紧了些,一下下亲着她,含糊着道:“我很快就回来。”
月色透过窗棂,静静洒在苇席上。
张九龄满腔的柔情,全部化作了诗句,低吟道:“自君之出矣,不复理残机。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注”
第十五章
早上送走张九龄,谭昭昭便没再出去骑马,只在院子内练剑。
快到午时,谭昭昭正满头大汗收了竹剑,准备回屋洗漱用饭,徐媪来了。
谭昭昭一见到她,便知道卢氏趁着张九龄不在唤她去,肯定是没好事。
身上都是汗,谭昭昭道:“徐媪稍等,我去洗漱换身衣衫,”
徐媪疑惑地打量着谭昭昭,道:“九娘这是出门去了?”
谭昭昭面不改色胡说八道:“天气太炎热了,我向来不耐热,就出汗多了些。”
徐媪将信将疑离开了,谭昭昭随了她去,换洗之后到了卢氏的院子。
张弘愈不在,小卢氏陪在卢氏身边,谭昭昭一进屋,觑着卢氏神色不大好,只当没看见,上前见礼。
小卢氏惊笑道:“九娘如何这般黑瘦了?”
谭昭昭说是吗,“多谢小卢姨母关心。”
卢氏不客气地道:“先前徐媪来传话,怎地等了这般久才到?”
徐媪肯定会原封不动告诉卢氏,顶多在中间添油加醋几句,卢氏这就是明知故问了。
不过,谭昭昭眼观鼻鼻观心,痛快地认了错:“都是我不好,让阿家久等了。”
卢氏顿了下,哼了声,不悦地道:“大郎愈发瘦削,听灶房说大郎与你一样,平时就吃鱼虾,鸡鸭禽内,如何能补身子!”
谭昭昭垂眸温顺地道:“阿家教训得是,是我照顾不周。天气热起来,大郎吃不下肉菜,可大郎的主意向来大,我万万不敢多言。阿家要多劝劝大郎,养好身子才是正理。”
卢氏被噎了下,只谭昭昭态度端正,话说得滴水不漏,她也没了法子,愠怒地道:“你是大郎的妻子,平时侍奉夫君,本是你分内之事。先前你不顾大朗前程,成日拉着他陪着你玩耍之事,我就不再多提了。如今大郎的身子,你都不放在心上,岂是为妻之道?”
张九龄张九龄张九龄......
默默在心中念了几遍,谭昭昭垂首赔了不是,便一言不发了。
卢氏见谭昭昭低头,那股怒意总算散了些,给小卢氏使了个眼色。
小卢氏便挪到了谭昭昭身边,笑着劝道:“九娘,长辈都是为了你好,别说大郎是姐姐身上掉下来的骨肉,就是我这个姨母,看到那般丰神俊朗的郎君,若是前程受阻,都得痛心呐!”
谭昭昭好脾气地道:“是,姨母说得是。”
小卢氏委婉道:“我嫁人之后,在家中侍奉公婆,晨昏定省从未断过。九娘,大郎忙碌,你平时侍奉他之后,多走几步路,来正院请个安,这才是为人媳妇之道啊!”
无论她们说什么,谭昭昭只管应是,多加一句赔不是,以不变应万变。
小卢氏眼珠转了转,语重心长地道:“如今你连晨昏定省都没功夫,一人着实太忙了些。你们成了亲,迟早得生养孩子,等到那时,你就更加没功夫了。大郎身边总得要人伺候,你娘家母亲应当在出嫁前已经告诉过你,早些选好人,在你不方便时,好伺候大郎。”
这是要替张九龄选侍妾了啊!
在眼下这个时代,除了公主贵人们能张扬恣意,“看尽长安花”乃是风流雅事,男子身边有侍妾实属寻常。
谭昭昭不是公主贵人娘子,她管不着张九龄纳不纳侍妾。
同样,卢氏估计也不管不着。
既然管不着的事情,谭昭昭就不给自己平添烦恼了,只端出恭敬的姿态,一一道是。
见到谭昭昭态度好,卢氏脸色终于缓和些,唤徐媪拿了两包药来,道:“这是调理身子,生儿子的良方,你拿回去服用。切记要忌口,别贪图口舌之欲,多吃些长胖点,才有利于生养。”
谭昭昭心道马上接过药,感激地道:“有劳阿家费心了,我这就回去煎药服用。”
卢氏本还想说什么,她满腹的话,对着谭昭昭软绵绵的模样,一时都想不起来了。
谭昭昭顺利离开回到院子,将药交给迎上来的眉豆,道:“拿去灶房煎了,记得了,这是阿家给我药,让灶房仔细小心些。”
眉豆接过药,先前她还在见谭昭昭生龙活虎舞剑,怎地这般快就吃上药了,不由得惊奇地道:“九娘病了?”
谭昭昭笑了下,道:“你只管去就是。”
眉豆见谭昭昭面色如常,先拿着药去了灶房。
没多时,眉豆端着药进了屋,道:“九娘,药煎好了。”
谭昭昭斜倚在软囊上剥莲子吃,闻言头也不抬地道:“倒到净房后的水渠里去。”
眉豆愣了下,她似懂非懂,端起药去倒了。
谭昭昭道:“过一阵将碗送回灶房去,就说我全部吃得一滴不剩。吃过药嘴里发苦,没甚胃口,不过阿家的吩咐莫敢忘,中午的饭食......唔,就要一碗清爽些的冷淘,一只白面炊饼,一碗杏酪。”
眉豆机灵,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偷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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