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在月光里
商人们最是聪明,跟着御辇走,何处热闹,买卖就做到何处。
长安城的买卖竞争大,宵禁早,远没城郊来得自在。
张九龄如今尚只是六品官员,朝廷禁令不严。谭昭昭倒规矩,不打算参与雪奴的买卖,准备买铺面放租。
到了傍晚,张九龄回来了,翻身下马,将缰绳抛给千山,来不及走回廊,径直从庭院中穿越而过,来到了后院。
廊檐下的灯笼亮了起来,温暖而宁静。他盯着同样透着光的门半晌,大步进了屋。
谭昭昭坐在胡床上,正?在碾着茶,听到声音抬头看去,随口道:“大郎回来了。”
张九龄嗯了声,仔细觑着谭昭昭的神色,见她一切如常,微微松了口气,忙上前将手中的油纸包放下,道:“昭昭放着吧,等下我来碾。”
焙干的茶叶只余一些,谭昭昭手上不停,看了眼油纸包,道:“这是甚?”
张九龄笑道:“这是樱桃,昭昭喜吃新鲜果子,我听同仁说有家果子铺在卖,赶着去买了些回来。昭昭且等等,洗净之?后昭昭再?吃。”
谭昭昭听到樱桃,放下碾子打开油纸包,樱桃半红半黄,水灵灵,看上去很是诱人。
张九龄见谭昭昭眼神盯着,在油纸包里左挑右选,伸手夺了过去,道:“还未清洗,昭昭莫要?急。”
谭昭昭瞪了他一眼,张九龄好脾气笑着,拿着油纸包走出屋,交给了眉豆。
张九龄更衣洗漱完出来,眉豆洗好樱桃送进屋,他上前接在手中,捡了一颗,递到谭昭昭嘴边。
谭昭昭就着他的手吃进去,顿时五官被?酸得皱成一团,忙不迭转身吐到了渣斗中。
怪不得,眼下的樱桃不吃新鲜,拿来做成樱桃煎。要?是不加蜜加糖,能酸掉大牙。
张九龄看着谭昭昭的动作,将信将疑道:“不会?啊,铺子掌柜先前洗了,我先尝过,鲜甜可口才?买。莫非是骗人的?”
说着,他捡了一颗放在嘴里,慢慢嚼着,抬头看向?谭昭昭,道:“一丁点都不酸。昭昭可是挑错了,要?不再?试一试?”
先前挑了一颗红彤彤的樱桃,照样酸得很。谭昭昭别开头,无论如何都不再?肯吃,她见张九龄吃得面不改色,不由得怀疑他是有了身孕,变得喜吃酸了。
张九龄想了下,道:“还是做成樱桃煎吧。”
谭昭昭道好,说了雪奴上午送樱桃煎来,张九龄愣了下,懊恼道:“对不住,本?想让昭昭能尝尝鲜,没曾想倒被?雪奴抢了先,是我的倏忽,没能照顾好昭昭。”
谭昭昭无语道:“这有什么先后,我又不是病人,无需照看。”
还未到晚饭时辰,谭昭昭便顺手拖过碟子,取了铜叉去樱桃核。
张九龄望了谭昭昭几眼,垂下眼眸,掩去了眸中的失落。
如她所言那般,她向?来坚强自立,将一应吃穿用度安排得妥妥贴贴。他所言的照顾,不过是嘘寒问暖几句罢了。
“昭昭,我来吧。”张九龄接过了谭昭昭手上的活,默默忙碌。
谭昭昭顺道再?说了去西郊之?事,张九龄先前静静听着,等她说到要?在西郊住上一晚时,顿时抬头看向?她,眼中流出强烈的不舍。
“昭昭,你不在家,就余下我独自一人。昭昭,你且等等,等我旬休时再?陪昭昭前去西郊,此般可好?”
大唐官员除了各种节庆等休假,还有“五荀一日”休假,既当差五日,可以休息一日。
谭昭昭道:“大郎方去衙门当值,还得等上些时日才?能歇息。就算歇息,也只有一日的空闲,要?赶回长安城,得深更半夜就起身。”
张九龄道:“我年?轻力壮,少睡一阵亦无妨。”
谭昭昭一眼横去,道:“以后分开的时日多着呢......”见他紧抿着薄唇,满身满脸的抗拒,她顿时拔高了声音,道:“张大郎,你又生气了?你还敢生气!何来剩下你一人,你若晚上出去吃酒应酬,不归家的时候,我独自在家,可有向?你抱怨过?”
张九龄飞快瞄了谭昭昭一眼,心虚地垂下了眼眸,闷闷地道:“原来昭昭气还未消。”
谭昭昭并未生气,只是要?借此让张九龄打消跟着她前去的念头。
一来,他入仕为官之?后,以后应酬会?越来越多。她不可能守在家中苦等,她该有自己的生活,扩大自己的交友圈子。
二来,朝中局势不明,张九龄年?轻归年?轻,起得太早来回奔波,要?是精力不济出了差错,真?就得不偿失了。
谭昭昭耐心解释准备买铺面的事情,道:“大郎,你终究是官身,出面恐惹人非议。”
张九龄手上捏着樱桃,沉默片刻后,不情不愿地道:“可。”
谭昭昭松了口气,见他边去核,边吃着,去好核的樱桃,就只有可怜的几颗,一下抬手打了过去:“你也不嫌酸,仔细牙等下连豆腐都咬不动!”
张九龄讪讪笑着,道:“昭昭还是关心我。昭昭,晚上可是做了豆腐,怎地没做笋呢?可是没鲜笋卖了?”
谭昭昭听他絮絮叨叨,嫌弃地起身离开,道:“昨夜吃了笋,今日没了!”
张九龄自知理亏,忙跟了上前,道:“昭昭,晚间吃甚?我在衙门时,早就想着了。午间的饭食不合胃口,我只略微尝了尝。昨夜吃酒,也没好生用过饭。昭昭,我都快两日没吃饱过。昭昭明日不在家,我估计又吃不下饭,唉。”
谭昭昭听他故意?卖惨,回头瞄了他一眼,冷笑道:“今朝的饭食,可是被?狗吃了?”
张九龄:“.......”
用过晚饭,在院子里走动几步,张九龄就迫不及待拉着谭昭昭回屋歇息。
谭昭昭疑惑地看着天上的繁星,道:“还早呢。”
张九龄半拥着她,含糊道:“不早了,昭昭得早起,我昨夜也未能睡好,得补一阵。”
谭昭昭一想也是,去洗漱了出来,见他已经斜躺在了塌上,只穿着里裤,上身不着寸缕,露出精壮的腰腹。
如今早晚尚有些冷,谭昭昭岂能看不出他那点小心思,面无表情道:“我月事来了。”
张九龄定定盯着她,霎时倒了下去,头埋在被?褥里,嘟囔道:“昨夜真?是,错过了!”
谭昭昭走上前,踢了踢他,不客气道:“起来让一让。”
张九龄缓缓抬起腿,让谭昭昭进去塌里,抱怨道:“昭昭以前,待我可不会?这般厉害。莫非,昭昭是变了心?”
谭昭昭懒得搭理他,滑进被?窝,拉起被?褥蒙住了头。
身边一阵窸窸窣窣,谭昭昭回头看去,张九龄起身走了出屋。
没一阵,他手上拿着点了熏香的香球,躺在她身边,将香球放在她腹上缓缓滚动。
“昭昭。”张九龄柔声喊她。
小腹温热,松软的被?褥香暖扑鼻,谭昭昭舒服地闭上眼,随口应了声。
张九龄道:“昭昭是因?着月事来了,心情不好,并非真?对我不耐烦,可是这样?”
以前谭昭昭告诉过张九龄,在月事期间她的脾气会?不好,让他莫要?惹她。
谭昭昭忍着笑,懒洋洋回了声是。
张九龄道:“昭昭答得敷衍,我姑且就信了吧。不过昭昭,你前去西郊,别太辛苦。遇到合适的铺面就买,没寻到就算了,别到处找,累到了自己。”
谭昭昭道好,“不过,张大郎,你关心归关心,可否将手拿开?”
张九龄放在她身前的手一顿,故意?挑衅张开修长的手指,微微用力。凝脂般的肌肤,引得他呼吸一窒。
谭昭昭呵呵,掐住了他手背的皮,一拧。
张九龄嘶声呼痛:“昭昭下这般重的手,并非月事来了心情欠佳,乃是真?嫌弃我了.....昭昭,不行,我得跟你同去。昭昭,嘶.....好凶,罢了,不去就不去.....”
第四十七章
“昭昭, 换洗衣衫可带了?”
“昭昭,多带些金叶子。”
“昭昭,你身子不便, 少吃些酒。”
“昭昭,西郊早晚凉,昆明池水深,走路时小心些, 仔细落水。”
“昭昭......”
“闭嘴!”
谭昭昭忍无可忍,一把夺回行囊, 用力将张九龄往外?推:“快去当值,赚钱养家!”
张九龄扎着手往前走, 不死心扭头看她:“昭昭, 你早些归来?。”
谭昭昭推不动?, 干脆用头顶, “废话恁多!”
千山牵着马缰, 垂首立在?大门处,神色淡定,早已?见?怪不怪。
既便在?韶州府, 张大郎的院子中, 看似男主子当家, 实际话事人是女主子。
张九龄依依不舍上马,骑马一步三回头, 却到底没?再去烦扰谭昭昭。
马经过转角,张九龄的面孔,在?淡灰的晨曦中渐冷。
当差短短两日, 他已?体会到何为艰难。
张柬之?对他的看中,张九龄心知肚明因何缘由。
朝中各派斗得厉害, 张九龄着实无意卷入其中。
谭昭昭同?他闲聊时说?过一句:“只针对人,而非事,早已?失去了公允之?道。”
你方唱罢我登场罢了。
张九龄认识得更清楚后,虽感到意兴阑珊,到底未曾失望。
谭昭昭或笑,或嗔,一颦一动?,连生气时都鲜活。
有她在?,来?自外?乡的他有了归宿。等回到他们的院落,一切的愁绪困顿,通通得到消解,化为无形。
当值的一天,在?坊间暮鼓敲响之?前,终于结束了。
出了门下省,张九龄在?安上门前,同?下值的贺知章不期而遇,彼此?见?礼。
贺知章道:“自上次同?子寿庆贺吃过酒,已?多日未聚了,子寿如?今可还习惯?”
张九龄答道:“尚在?熟悉中,季真兄行色匆忙,可是要赶路?”
贺知章笑道:“裴连城邀我一起前去吃酒,子寿可得空,一并前去吧。”
他们几人算得上熟不拘礼,张九龄前去,裴光庭定当欢迎。
张九龄拱手道:“季真兄去即可,替我向?连城兄问声好。待到闲暇时,我再置办酒席,同?你们一起吃个尽兴。”
贺知章听罢,便未再勉强,同?他见?礼道别。
张九龄望着贺知章骑马远去的身影,骑马缓慢前行。到了午后时辰,天气转变,开始飘落起了雨丝。
雨时下时停,此?时只余些水气。行人伴着暮鼓声,如?归巢的鸟儿,朝着一百零八坊奔去。
进了坊门,雨渐渐密起来?,巷子弯弯曲曲,灯笼映照着斜雨朦胧。
从院墙内,传出孩童的打闹欢笑,木屐响动?,酒饭菜香气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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