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在月光里
小胖墩乌溜溜的眼?睛灵活转动着,上下打量着张九龄,小嘴撅了撅,抬起小胖手,不那?么情愿地叉手见礼。
他人太小,身子又胖,躬身下来时,小短腿站立不稳,往前冲了两步。
张九龄赶紧伸出手扶住,小胖墩抬起头,好奇地打量。
小胖墩鼻子嘴巴像谭昭昭,眉眼?肖似张九龄。尤其?是那?双眼?眸,深邃的眼?眶,丹凤眼?狭长。只现在他人小,脸蛋上的肉多了些,眼?睛就被挤成了一道?缝,看上去不是深邃,而是喜气可笑?。
张九龄眼?神不知不觉柔和下来,温声道?:“过来阿耶抱抱。”
小胖墩突然害羞了,挣脱开他,奔回了谭昭昭怀里,躲着不肯抬头。
谭昭昭一边哄他,手探进去检查他的后背,一通折腾之后,里衣被汗水濡湿。她忙着招呼乳母给他更衣,洗小手小脸。
忙活下来,到了晚饭时辰。雪奴知道?她来了,亲自送了饭食进屋,说笑?了几句,想带走小胖墩,让他们夫妻单独相处一阵。
小胖墩来到陌生的地方,雪奴一碰就唧唧叫,无奈之下,只能?让他留了下来。
用完饭,小胖墩脸上糊满了蛋花米粒,又得给他换洗。
洗完之后,小胖墩困了。这?时候任谁都不管用,他只认谭昭昭。
谭昭昭与以前那?样,抱着他走动,将?他哄睡,放在塌上,轻轻拍着他的背,过了好一阵,才轻手轻脚起身。
张九龄完全帮不上忙,只能?在一边干看着。从见面到现在,屋子里才安静下来,能?与她好生说句话。
等到一开口,张九龄喉咙完全堵住,所有的情绪,太乱太复杂,不知从何说起,从哪句开始。
为了小胖墩睡觉,屋内灯笼灭了一半,灯光昏沉。谭昭昭身上的衣衫发?髻早已散乱,她看着坐在那?里,垂眸不语的张九龄。
他瘦削了不少,因为赶路,形容疲倦,脸上的线条比以前锋利,深邃的眼?眶,看人时就不知不觉带上了几分厉色。
那?股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谭昭昭一阵局促,压低声音道?:“你看着他些,我先去洗漱一下。”
张九龄嗯了声,“去吧,我在这?里看着。”
谭昭昭便去净房洗漱了,更洗出来,看到塌上空荡荡,她惊了跳,问道?:“儿子呢?”
张九龄忙道?:“我让乳母抱走了。”
谭昭昭松了口气,紧接着皱眉道?:“他到了陌生的地方,睡醒见不到我会哭。不行,我得去看看他。”
张九龄一个?箭步上前,从背后搂住了她,头抵着她的肩膀,低声道?:“昭昭,我见不到你,亦时常垂泪啊!”
谭昭昭怔住,她听得想笑?,心里又酸酸的。
张九龄手臂紧紧抱着她,像是要将?她勒进自己的骨头里,她浑身吃痛,却没有做声。
两人就那?么静静站着,她头向后仰,他俯身低头,试探着亲在了她的眉间,起初小心翼翼,从微风和畅,到了疾风骤雨。
到底在孝期,张九龄用尽全力克制,最终不得不狼狈放开她,奔进了净房。
过了一阵,张九龄更洗之后出来,躺在了谭昭昭身边,搂住她,一声声喊她:“昭昭,昭昭。”
谭昭昭轻声回应,彼此?见面之后的那?些陌生,在这?时总算散得了七七八八。
庭院的木芙蓉开了,菊花盛放。弯月的清辉透过窗棂洒进来,带来阵阵花香。
两人腻歪了阵,谭昭昭望着地上的月辉,终于问起了正事?:“大郎怎地回长安了?”
张九龄道?:“我见到千山,问清楚了长安的形势,就决定了回来。”
谭昭昭急道?:“长安的局势并不太平,家中大娘子要成亲,还有阿家,二郎三郎四郎他们,你回来了,他们怎么办?”
“昭昭莫急,莫急。”张九龄一迭声安抚着她,头抵着她的头,道?:“我这?次回来,是打算向朝廷请求开辟大庾岭。”
谭昭昭愣住,“大庾岭?”
张九龄说是,细说了如何开辟大庾岭,“闲暇时征召民夫,用火烧山石,待烧热之后,再泼水冷却,石头就会碎掉。我走访请教了很多匠人,将?他们请到大庾岭,勘察了从何处开比较容易。”
谭昭昭听到的开辟之法?,与后世见到的记载大致相同?,利用了热胀冷缩的原理。
后世的记载中,张九龄在唐玄宗时期才开辟大庾岭,这?世提早了许多,可否表明,以后的走向,也会跟着改变,安史之乱,再也不会发?生呢?
张九龄道?:“昭昭,我并不想投靠任何一系,拉帮结派。我到了长安未进城,是碍着我的守孝之身。昭昭,我还要托你一件事?,将?我开辟大庾岭的折子,交由裴光庭递到陛下手中。得他允许之后,我们一并返回韶州。”
谭昭昭呆了呆,道?:“你只是递折子,让千山赶回来就是啊!”
张九龄道?:“我想见昭昭,片刻都等不及了。折子递上去,估计得要经过一翻折腾,没那?般快决定下来。我在长安,要是中间出了波折,也能?及时得知,尽力妥善解决。等朝廷同?意之后,我就可以陪同?昭昭一并返回韶州。昭昭要带着孩子赶路,我不亲自在身边,如何能?放心。”
开辟大庾岭并不容易,快的话,至少要一两年?。要是慢的话,时间就不定了。
谭昭昭很佩服张九龄的眼?光与抉择,既能?避开长安的风风雨雨,又能?做出实际的政绩,实现他心中的夙愿。
等回到长安之后,他凭着这?份功绩,无需靠人举荐,就能?升官。
只是,谭昭昭想到要回到韶州,茫然与紧张,不受控制涌上心头。
他们已经分别了两年?,若再继续分隔两地,他们夫妻之间,就真正走到了尽头。
张九龄察觉到了她的僵硬,小心翼翼问道?:“昭昭可是不愿意回去?”
谭昭昭沉思了片刻,决定实话实说:“我不知道?。大郎离开长安之后,我除了去雪奴家中坐一坐,从未离开过坊门。今日?你来了西郊,我才带上儿子出了门。虽说闭门不出,有雪奴玉姬芙娘她们时常上门来说说话,我跟着她们学?习,照看儿子,日?子虽枯燥,倒也还算充实。回去韶州府,我要放下学?习,要离开友人们,要回到那?间院子里,要去晨昏定省,要管家理事?,我不清楚,自己能?否习惯。”
她说到这?里,心里的不安越发?浓烈,拉开张九龄搂住她的手臂,撑着坐起身,靠在墙壁上,望着窗棂外的月光,苦笑?一声。
“大郎,你清楚我的为人,脾性,想法?。要是回到韶州府,我肯定无法?再与以前那?样对待阿家。孝顺是一回事?,服从温顺又是另外一回事?。我习惯了自由自在,不受拘束地过日?子。大郎有自己的苦衷,有自己的志向。回到韶州府,若我与阿家总是不合,大郎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一次两次尚好,要是经常这?般,大郎那?时该如何办?”
一边是亲生母亲,一边是她。
再深的感情,都经不起日?久的折腾。
何况,他们的头顶上,还压着一个?孝字。
谭昭昭以前想过这?个?问题,迟早要面对卢氏,婆媳关系。
一旦真正来临,她才发?现,她压根没准备好。
婆媳关系千年?来都难解,她可没那?么大本事?,能?够轻松处理。
再说,她的产业,友人,都在这?里,她真不想离开长安。
张九龄起身,与她并肩坐着,望着她没有说话。久久之后,他轻声道?:“昭昭,分开这?两年?,你可有想过我?真正想过我?”
谭昭昭侧过头,迎着他的视线,她本想说些什么,那?些修饰过,想要安抚的话,无论如何都再也说不出口。
屋内昏暗,她只看到他眼?底黑黝黝的一片,锋利的脸庞,散发?出冰冷的光,悲怆,哀伤。
“我从未忘记过昭昭,每时每刻都惦记着。爬梅岭古道?时,我清楚记得昭昭走过的那?段路,反应如何,很清晰,好像你就在身边。”
张九龄的声音不高不低,谭昭昭却听得耳朵嗡嗡响。
“我是男儿,是儿子,是兄长,是父亲。我还有个?身份,是丈夫。我兴许做不到面面俱到,只能?选择对我来说,最要重?的事?情。开辟大庾岭,与昭昭在一起到白首,这?就是我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张九龄问她:“昭昭,那?你呢,于你来说,什么最为重?要?”
第五十九章
什么最重要呢?
首先, 当然是自己。
其次,是小胖墩。
她带来他来到了这个乱糟糟的世界,她就有一辈子的责任, 抚养他长大,陪伴到他不需要她的那?一刻。
再之后就是百姓,即安史之乱。
将安史之乱排在第三,仔细深究起?来, 她自己也觉着可笑。
她并不厉害,比起?雪奴她们, 她不够上进,不够勇敢。
后世的进步与安逸, 让她既不能入世, 又无法?超脱世俗之外, 在红尘中?汲汲营营打滚, 她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俗人, 平凡得?不能再平凡。
可是她享受着先知赚来的好处,她以为自己有责任偿还。能避免战乱带来的杀戮血腥,哪怕能救一个无辜百姓的命, 她也不算白来一遭。
最后就是张九龄。
能与他相知相爱, 谭昭昭认为是她的幸运, 无论以后结局如何,她并不后悔。
以他的成就与地位, 真正端方?君子,无论公德,私德, 皆经得?起?历史的考证,古今罕见?。
如今的他, 心中?有大义天下,有担当,有她,足矣。
谭昭昭道:“大郎,你以我?为重,我?也以为你很重要。我?们是夫妻啊,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事。”
她抬起?手轻抚他的脸庞,描摹着他的眉眼。
“赶路有多辛苦,我?走?过了这一趟路,如何能不知晓。大郎是不要命的奔来,在离开韶州府翻越梅岭关隘时,大郎愿意走?在外面,拿自己替我?挡住危险。”
这世上,能有一个人爱你,胜逾自己的性命.....
“我?盼着大郎能爱惜自己多一些,大郎好生活着,长命百岁,能为大唐的百姓,谋求更多的福祉。我?不坏,也不够好,却?绝不能拖累大郎,成为大郎的负累,让大郎因为我?,左右为难,要背上不孝的骂名。”
谭昭昭的鼻子酸楚得?无法?呼吸,喉咙发紧,声音颤抖着,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
“大郎,不若我?们......”
话?被猛地堵了回去?,张九龄急促喘息,浑身寒意凛冽,像是要把她揉碎,吞噬。
淡淡的血腥气,在唇齿间蔓延。
谭昭昭的泪,无声流了下来。她不躲不闪,就任由他攫取。
蓦地,张九龄放开了她,无力垂下头,急喘着,蹭地起?身离开。
谭昭昭靠在墙壁上,地上铺满细碎的月光,透过朦胧的泪眼,不住地摇晃。
门外想起?阵阵的脚步声,小胖墩的哭声由远及近。
谭昭昭顾不得?其他,抬手随便抹去?了泪,起?身前去?移开门。
两个乳母,一个抱着小胖墩,一个扎着手扶住他。小胖墩只管张嘴哇哇大哭,胖身子不断扭动着,乳母急得?汗都?下来了,不住哄着他,生怕他摔了下来。
见?到谭昭昭,小胖墩哭声一停,朝她伸出胖胳膊,喊道:“阿娘!”
谭昭昭忙将抱住他,乳母紧张地道:“先前婢子已经喂过了小郎,他不肯睡,吵着要找阿娘。”
平时小胖墩夜里会起?来一次,吃过奶之后,乳母哄一阵就睡着了。可能是来到陌生的地方?,小胖墩睡不踏实。
谭昭昭轻拍着小胖墩的背,对乳母道:“你们下去?歇息吧,我?来带他。”
乳母应是退了下去?,谭昭昭抱着小胖墩回到床榻边,将他放下后,他已咯咯笑起?来,在塌上开心地打滚。
谭昭昭只哭笑不得?,将他塞进被褥里,哄他道:“快快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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