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在月光里
谭昭昭无语白了他一眼,坐进了马车。
张九龄合上?车门, 吩咐张大牛路上?小?心些。小?胖墩总算回?过神,看到谭昭昭离开,他叽叽尖叫起来:“阿娘, 阿娘!”
谭昭昭被他凄惨的哭声喊得?心疼,忙拉开了车窗看去。
张九龄搂着哇哇大哭的小?胖墩, 手指向?一边,不?知在与?他说着什么。
小?胖墩哭个不?停,张九龄朝谭昭昭挥手,转身朝马厩那边走了去。
谭昭昭揪着一颗心,到底不?放心,让张大牛先?停车,坐在车里,凝神听着小?胖墩的动静。
哭声越离越远,渐渐小?了,小?胖墩咯咯的欢笑声传了过来。
谭昭昭估计小?胖墩见到了马,霎时松了口气。
马车继续往外驶去,谭昭昭又?开始惆怅。
小?胖墩开始对吃睡之外的世界感兴趣,终究一天会离开她?。
当时抚养张九龄的卢氏,可也是她?此般的心情呢?
谭昭昭以前理解卢氏,却始终无法感同身受。现在她?能更真切体会了一二,并非是赞同,而是拿来警醒自己。
不?能变成她?那般一样的人,她?做不?到的事情,有未完成的愿望,不?能要求小?胖墩替她?做到,一偿宿愿遗憾。
其实仔细算起来,她?怀孕生子的这两三年,除了孩子,顶多就练字,学了半吊子的波斯梵语等等。
小?胖墩很快就即将启蒙读书,张九龄有自己的差使?,虽无法出入朝堂做事,她?就要留在后宅,继续无所事事的日子吗?
谭昭昭以前最想过的,便是这种不?愁吃喝,无所事事的日子,眼前的世俗规矩,正好也成全了她?的梦想。
又?正因为?世俗规矩,她?却绝不?能心安理得?享受这种日子。
宠爱可以是对人,也可以是对一匹马,一只可爱的狸花猫。
她?凭什么,能让张九龄对她?永远不?变?
张九龄是君子,她?可以永远是他的正妻,如这世间大多高门大户的夫妻那样,正妻只要活着,夫妻关系就永远存续。
在律法约束的亲事背后,约束的是规矩,不?是感情。关起门来的日子,才是真实。
要是她?成日无所事事,久而久之,人就变得?麻木迟钝了。
张九龄的官越做越大,他们之间的距离亦会越来越远。
到那时,他们之间还有共同的话?题吗?
年少的激情,如何能撑得?过一生?
不?仅仅是为?了男女夫妻关系,她?的愿望呢,只停留在想法上?吗?
她?要变成与?卢氏那样,起初是丈夫,后来是孩子,面目模糊的人吗?
谭昭昭难得?清净,在马车里想了一路。
回?到家?中,谭昭昭写好了帖子,吩咐已经?歇好恢复过来的千山,送去了裴光庭府上?。
武氏恰好闲得?很,接到谭昭昭的帖子,当即收拾了下就赶了过来。
一进院子,武氏就闻到了一股子香气,甜与?淡淡的酒味交织,她?不?禁眼睛一亮,加快了步伐。
绕过影壁,武氏见到谭昭昭坐在廊檐的走廊上?,身边摆着矮案几,案几上?摆着几碟鲜果,一只三足鼎,鼎中间冒着阵阵白气。
谭昭昭起身迎上?两步,笑盈盈与?武氏见礼:“夫人来啦,快过来坐。”
武氏还礼,她?干脆不?走游廊,从庭院中间大步上?前,打量着案几,惊喜地道:“九娘这是在煮甚?”
谭昭昭道:“我煮些甜汤,当做茶点吃。”
武氏深吸了口气,咂摸辨认着,道:“里面好似加了酒呢。”
谭昭昭笑道:“里面加了浊酒的酒酿,并不?是酒。”
武氏坐下来,期待地道:“那我可得?好生尝一尝了。”
谭昭昭揭开鼎盖,轻轻搅拌,道:“里面加了剑南道的桂圆干,去皮去核的红枣,蛋花。”
盛了半碗,谭昭昭奉到武氏面前,“夫人尝尝看可喜欢。”
武氏舀了一匙,轻轻吹了吹,尝了一口,甜香在唇齿间炸开,顿时将羹匙里的全部吞了下去,赞道:“真是美味,甜滋滋的!”
谭昭昭道:“里面没加糖,桂圆与?红枣就足够甜了,简单得?很,夫人回?去让厨娘做就是。”
武氏喜道:“不?加糖好,省得?吃几口就腻了。又?得?了九娘一道方子,以后我得?多来,九娘处总有吃不?完的美食。”
两人说话?间,吃了两个半碗甜酒羹,几块新鲜的果子。
秋日下午的天空,如明镜一样碧蓝如洗,院内黄的菊,红的木芙蓉,绿的芭蕉,加上?那股萦绕不?去的酒味,武氏靠在软囊上?,懒洋洋笑道:“真是美好的日子啊!咦,小?郎呢,怎地没见到他?”
谭昭昭道:“跟着雪奴在西郊玩,他已经?大了些,我也该脱脱身了。”
武氏认识雪奴,只她?不?屑与?胡姬商户来往,谭昭昭也未曾勉强,后来就没再安排过她?们见面。
“可不?是,还是自己过得?自在。最近我闲得?很,也不?想出去,省得?碰上?安乐。安乐张狂得?很,我不?屑捧她?,却又?不?能拉下脸,呵呵,干脆不?去了。”
安乐即安乐公主李裹儿,当时李显与?韦后在流放路上?生了她?,自小?吃足了苦头。李显因为?愧疚,对她?百依百顺,她?自小?就嚣张跋扈出了名。
安乐还是郡主时,就嫁给了武氏的二兄武崇训,看来姑嫂之间关系不?大好。
谭昭昭想到韦皇后与?武三思?私通的流言蜚语,轮到自己的亲爹,武氏自己如何且不?管,她?站在自己的母亲这边,暗中肯定?不?满。
武氏在谭昭昭面前,说话?也不?忌讳,从安乐直接变成了李裹儿:“那对母女嚣张得?很,恨不?得?将韦氏一族的狗,都弄去大明宫做只看门狗。长安的皇城周围坊,我看都快全变成李裹儿的住处了。二郎没出息,受妇人教?唆,对太子呼来喝去,还当面辱骂。我看他们,迟早会为?武氏招来祸害。对了,九娘先?前提到西郊,你可知李裹儿,请求陛下将昆明池赐给她?。陛下倒还没昏了头,以祖训拒绝了。我看李裹儿,定?不?会善罢甘休,听说在府里吩咐仆从到处在寻工匠,自己要凿出一个池塘,压昆明池一头。”
谭昭昭听得?心惊,幸好李显没把昆明池赐给安乐公主,不?然她?与?雪奴在昆明池附近的庄子定?保不?住了。
她?知道安乐公主想做皇太女,比起太平公主的本事,她?差得?何止十万八千里。太平公主权势滔天,都没能斗过李隆基,李裹儿也只是妄想。
李氏武氏皇家?之间争权夺利,向?来都不?讲道理,充满了血腥。玄武门数度生变,血流成河,活下来者,就是赢家?。
张九龄最好能早些离开长安,不?要掺和进这堆混乱中,哪怕最终平安,成日也得?提心吊胆。
谭昭昭稳了稳神,趁机道:“我请夫人前来,除了难得?清闲,想好生说说话?之外,恰好收到了郎君的折子,要请夫人帮个忙。”
武氏哦了声,道:“张补阙送信回?长安了?你我之间客气作甚,只管道来就是。”
谭昭昭吩咐眉豆去将张九龄装折子的匣子取出来,奉到武氏面前,道:“夫人知道我与?郎君皆来自岭南道的韶州府,要离开韶州府,必须翻越梅岭。道路狭窄崎岖,一边是山,经?常有山石掉落。另一边则多为?悬崖。行路极为?艰险,轻则受伤,重则掉下悬崖,尸骨无存。郎君一直盼着,能开辟新的道路,打通岭南道的南北通路,百姓安居乐业,大唐天下更为?繁荣昌盛。”
她?郑重施礼:“拜托夫人将郎君的折子,交由裴郎中递到陛下面前,若朝中有人反对,请夫人拜托梁王,替郎君说几句公道话?。郎君此举,并无半点私心,一切皆为?了大唐。”
武氏认真听罢,道:“我虽不?知岭南道的具体情形,从九娘的话?中听来,这是关乎大唐天下的事情,铺桥修路向?来都是善举,张补阙的才情,九娘的品性我信得?过,你放心,只管包在我身上?。”
天色渐渐暗下来,武氏起身,道:“正事要紧,我就不?多留了。回?到府里,我叫上?郎君,一起回?去娘家?府上?找阿耶。”
谭昭昭忙起身相送到门外,武氏上?了马车,让她?放心,“一旦有了消息,我马上?传与?你知晓。”
此时城门还未关闭,谭昭昭惦记着小?胖墩,眼下还来得?及出城。
想了下,谭昭昭还是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难得?独处的闲暇时光,没有丈夫,儿子,她?就是她?。
谭昭昭叫来眉豆:“将鼎拿去洗了,让阿满重新加些酒酿,清水进去作为?锅底,鱼脍片得?薄一些,佐料就用香油,香葱,酸泥,加些酱油就行了,别的香料都不?要加。另外,给我拿坛葡萄酒来。”
眉豆犹豫着道:“九娘又?要吃酒了?”
谭昭昭伸了个懒腰,道:“在自己家?中独自吃酒,我又?不?出门,不?做诗,无妨。这样的时光,实在是太难得?了,莫要辜负长安的秋啊!”
眉豆听得?似懂非懂,本想再劝,心道大门一关,守孝吃酒作乐的人多了去,谭昭昭吃一杯也无事。
暮鼓响了,坊门关闭。
半圆的月亮逐渐爬上?天际,庭院里各种香气交织。
炭火燃烧,鼎内的汤底开了,谭昭昭夹起透明的鱼脍,在沸腾的鼎内烫了片刻,待鱼片打卷,夹起在佐料中蘸了蘸,送进嘴里。
鲜美在嘴里跳舞,再配上?一口葡萄酒,谭昭昭快活得?似神仙。
自从怀孕之后,谭昭昭迄今为?止滴酒未沾。酒一入口,她?几乎没热泪盈眶。
并非馋这一口,而是她?想起了以前饮酒狂欢的岁月。
在家?门边的西市,她?已经?近两年未曾踏足。
过年时,她?在家?中,守着庭院里燃烧的火堆,照亮坊外出去驱傩狂欢之人脚下的路。
大门前柱子上?祈福的春皤,从两面变成了三面,除了她?与?张九龄,中间多了小?胖墩的那道。
多了幸福,牵绊,责任。
谭昭昭吃得?半饱,就放下了木箸,吃酒望月。
酒下去了半坛,她?头有些晕,手撑着头,一点点回?忆着得?与?失。
谭昭昭总觉着还忘了什么,喃喃念叨:“还有什么呢?”
片刻之后,她?拍了下头,恍然大悟:“还有情,尽情欢愉,男欢女爱。”
守孝清规戒律三年,夫妻不?能行房,生孩子,实在太违背人性。
张九龄见到她?时的冲动,她?清晰体会到了。他克制守节,没再更进一步动作。
可是,那时的她?,好似没什么反应。
谭昭昭倏地坐起身,酒都快被她?吓醒了。
张九龄年轻力壮,在她?怀孕之前,他们几乎夜夜狂欢。
谭昭昭抚摸着小?腹,小?胖墩生下来不?到六斤,她?的肚子不?大,没长妊娠纹,产后恢复得?还算好。
很多夫妻之间,有了孩子之后,夫妻之事就渐渐变成了可有可无。
她?若是抵抗,生厌,他肯定?察觉得?到,不?会勉强她?。
难道,她?要提早走上?这条路?
现在张九龄依旧年轻,一次两次还好,长年累月下去,太不?人道,迟早得?出问题。
谭昭昭一仰头,咕咚咚喝完了杯盏中的酒压惊。
一盏不?够,谭昭昭几乎将一坛葡萄酒,吃得?见了底。
酒意上?涌,谭昭昭脑子醉醺醺,往日与?张九龄的过往欢愉,一一在眼前浮现。
谭昭昭蒙住滚烫的脸,吭哧吭哧笑了起来:“果真是酒后失德啊!”
可惜张九龄不?在,不?然的话?,他现在已经?被她?扑倒,带着他一起,真正犯了守孝的清规戒律了。
心里的石头放下,谭昭昭变得?轻松起来,愉快地将坛底的酒,吃得?干干净净。眉豆伺候她?洗漱完,倒头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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