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埃中
但他等不及,一定要去找她。
到?法?兴寺后,卫陵让亲卫直接去问人在何?处,得知她往祈愿台那边去了?。
他便赶过去,走的小径。
母亲信佛, 常来此处。年少时?, 他跟来几次, 游逛过满寺, 便知晓各处道路。
他很想她。
每一场战事结束,深夜孤灯下, 他都会将放在心口的平安符拿出来看一看,摸一摸,想起她的叮嘱。
她望向?他的神情是那样温柔,又是那样坚定。
那刻,她的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可当他到?祈愿台时?,却看到?她身?边有了?另一个人。
是许执。
远隔金郁的山林秋色,她不知怎么落了?泪,许执低头说了?些什么,不过几句话,她就?破颜露笑,似不好意思地垂下脸擦泪,却将手里的祈愿带递了?过去。
许执将两人的愿挂在一起,一根高枝上。
然后牵过她的手,走下台阶。
那真是很好的景,天空很蓝,日头金灿,就?连穿林而过的风也很和煦,拂过两个紧挨依靠的人。
亲卫要上前?去,卫陵抬手制止了?。
他就?站在隐蔽处,远远地看着,直到?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彻底不见。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转目看向?那棵系满世人心愿的树。
不应该偷窥。
但他最终还是走了?过去,犹豫片刻,伸手将那根高枝捞下,找寻着她的字迹。
他认得她的字。
她的字不大好,曾经在祠堂帮他抄家训时?,她说过自己从小不爱读书写字。
和他一样。
他以为自己真的认得她的字,但找了?许久,在飘荡的红里,却不见她的愿。
到?底是哪条?
她的愿是什么?
直到?手停落在一条银钩虿尾的祈愿带。是许执的。
那样的字,无愧他寒窗苦读二十载。
在这条愿的前?面,是一条鲜红的愿。
字迹变了?。
卫陵并不精通书法?,但那瞬,竟觉得两条愿的字有相似之处。
到?底是什么时?候变的?
他忍着一股股的眩晕,看向?她的字。
“世事顺遂,平平安安。”
再简单不过的愿,他方才才会忽略了?吗?
分明手从这条愿经过数次。
亦还是这样的字迹,让他不想相信,她已在为另一个男人改变了?。
新伤隐隐作痛,伤口崩裂,血尽流出,湿透了?身?前?的缁色袍衫。
头疾跟着发作,吃过药才好许多。
他一个人回去了?,带着她几乎被撕碎的愿。他不该来找她,这样才不会看见那幕。
回到?公府,那里已经有一堆事等着他。部属的安置、亲友递帖拜访、东宫的秘信、盟友商议下一步谋算、政敌的鸿门宴……短短半日,他就?被这么多人惦记上,不管是想从他身?上获利,亦还是要他的命。
他很忙,忙地忘记了?她。
但脾气忍不住暴躁,极力控制着。
在月亮升至中天时?,卫陵还是一把将茶盏砸碎在地。
“你去告诉陈望,我这个人向?来是公私不分的。他想分明私了?,就?再找一条通天的路,不然就?好好想清楚,不过丢了?头上的乌纱帽,断了?前?程。若不想活,就?让他洗好脖子等着!”
说什么前?程,什么命啊的,不过就?是桩小事,放到?朝堂那些文?官武将那里,谁手里不沾点血。有良心的官员都如此,哪个能干净?
再平常不过罢了?。
却惊吓住门外一角翩跹的霜色裙摆。
人都退出去,在经过她时?顿了?顿,但她仍在墙壁的阴影里躲着。
卫陵就?坐在那里,接过仆从新递上来的茶看她。已经等了?大半日,他不在乎多等一会。
终于她挪进花厅来,步子很慢,最后停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她望了?望被打扫后尚未干透的地砖,就?把眼定在那里,都不肯看他一眼。
她低着头说:“三?表哥,我不知你今日回来,还以为会晚个一两日的。又碰巧今日有事,没能在府上迎你。”
厅里的光很亮,足以卫陵看清她。
从乌黑莹亮的挽髻,一直到?那张经年秾丽的面容,延过秀颀雪白的肩颈,滑落至愈加丰郁的身?形。
她就?是这般,与许执在一起。直到?现在才想起回家来。
她应该是察觉到?他的视线,无措地掠了?下鬓边的发丝,将头更低了?。
尽管如此,卫陵也没把眼移开,道:“我听小虞说过你去寺里了?。”
他又问:“一个人去做什么?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她倏然抬头看他,仅一个目光相触,便偏过眼去,脸上满是犹豫的神色,抿紧唇将袖子绞地更紧了?。
他也冷了?脸。
茶盏磕到?桌上的声响,她似被吓一跳,脸色有些发白,慌道:“我,我随便走走,这么晚回来,是路上,有事耽搁了?。”
她对他说谎了?。
不过分别一年半的光景,她也知道拿这些虚假来搪塞他。
眼前?恍然出现她与许执在一起的场景,历历在目。
卫陵握紧手间的祈愿带,头一阵阵刺痛。
即便她说了?真话,他又能怎么样,难道让她再次陷入难堪的境地,让她得知他真正的劣性吗。他与她已经走向?不可挽回的道路,也没有办法?再回头。
他只是没办法?接受她也开始变得畏惧他,像看一个陌生人,与此同时?,与另一个叫许执的男人亲昵。
最终他只能在沉默中,说了?这样一句话。
“以后早些回来。”
那晚她离开后,开始落雨,很大,也很冷。
他一个人坐在那里,竟然冒出一个荒谬的念头,倘若能重回最初就?好了?。
雨声渐大,卫陵再睁眼,便发觉自己回到?了?祈愿台,似乎还是那日。
但手中洇湿的愿在告诉他,并非那日。
他已重生。
她亦是。
卫陵忽然明白了?一些事,当年曦珠为何?会在说那个谎话前?,那般犹豫不决,甚至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悲伤和怜悯,也许不是为了?周全她与他,因?那已经无法?更改,更可能是只为了?他一个人。
她要如何?开口,说今日是她父亲的忌日,从而不牵扯出他也失去父亲的伤口。
因?此只能闭口不言。
但那些年,他却不曾注意到?这个日子对她是特殊的,反而是许执在她难过的时?候,陪在她身?边。
他觉得头有些疼,是前?世的旧疾复发。
也好,是他活该。
葱郁盖顶的树冠下,卫陵将曦珠的愿重新挂回树枝上,一处更高的地方,系地很紧。
当年他不仅不信鬼神,还私自将那条愿扯下,以至于她最后的结局不能顺遂,但这世,他只盼她所有的期望都能圆满。
*
曦珠回到?厢房后,天已黑,青坠去点灯。
趁着时?辰还早,便找册《本愿经》来,抄写了?好做法?事的时?候烧去。
曦珠跪坐在蒲团上,在一盏油灯下,低眉垂眼,蘸墨书写。清静地,抄写起来倒快。
只不过片刻,手就?僵起来。
旁边有烧热的炭盆,青坠看表姑娘冻红的手指,忙劝来烤火。
曦珠也就?放下笔,挪动些,将手伸过去。
两人说着话,青坠就?想起取晚膳时?听到?的一桩事。
“我方才回来时?,听两个正扫叶的和尚说,今日沈家的二公子也来了?这寺中呢,也带着琴,还到?山上的亭子去弹。比二夫人还风雅,不知多冷。”
青坠知表姑娘来京城才半年,定不清楚这沈二公子,就?说了?些传闻。
诸如大燕第一的琴师、身?边侍候的丫鬟小厮皆需姣好容貌,过两月就?要换批人、出门要焚九遍香、去宴会从不用?主家的食具、一日衣裳要换三?次,沐浴两回……
曦珠怔住。
她没料到?此时?的寺里,孔采芙二嫁的丈夫也在。
原来早在这时?,两人就?遇到?了?吗?
耳畔是青坠的唤声,曦珠回神,对上她疑惑的神色,笑叹道:“这世上还有这样讲究的人啊。”
“是啊。”
青坠见状,多说几句,后见炭不够夜里用?,说再去取些,便出去了?。
曦珠坐回去写过几行经文?,笔就?顿住了?,蹙眉又想起卫度和那外室。近来出现与前?世不同的偏差,她只希望此事不要有异变,不管如何?,也要等国公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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