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南以南
只可惜……他头顶还有一个三元及第、师出名门的裴时清。
说来陆辰远并不是心存攀比之人,但独独在这位裴大人面前,他却一挫再挫。
年少时的心高气傲,从未被这么彻底地击垮过。
那人仿佛一座难以翻越的山峦,一道波涛汹涌的长河,立在他身前,叫他避不得、躲不掉。
科举上如此,感情上……亦如此。
分明他们才是良缘早定,本该共赴一生之人,如今却前缘尽断,不知归途。
他原以为自己能依靠一片真心,至少让她念起旧情。
却不知……有的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这一次她的不辞而别,让他无比清晰认识到,他原来……已经是那等无干之人。
心中凄惶,身形也略有些踉跄。
就在这时,一道略略有些阴柔的声音响起:“小陆大人就甘为丧家之犬吗?”
陆辰远浑身绷紧,回头看去。
男子肌肤雪白,生着一双丹凤眼,此时正含笑看着他。
陆辰远如同被一条毒蛇盯上,生出几分不舒服的感觉。
对方打量他的同时,他亦在打量对方。
片刻之后,他冷声说:“我已经回绝过你的主人了。”
男子笑了下,颇有些赞赏:“你知道我是谁的人?”
陆辰远垂着眼睫:“请公子回去转告你家娘娘,娘娘的好意,微臣受不起。”
男子忽地笑了一声:“小陆大人,你若甘为人手下败将,我家娘娘自然也不会找上你。”
他抬手指了指身后隐没在黑暗中的青园:“小陆大人不会不知道那处宅院属于谁吧?”
陆辰远被正中心事,掀起薄薄眼皮,冷冷看他一眼:“与你们何干。”
男子拍了拍他的肩:“你若处处不如人,又怎谈与人相争?”
陆辰远眼角的弧度徒然变得锐利,像是一把足以割伤人的刀。
男子又说:“太子已死,储君之位空悬,各方势力必然要争个鱼死网破。”
“周家如今已被斩断左膀右臂,虽如困兽,却也未尝不是契机。”
“娘娘予你青云阶,你若踏上,功成之后,便是新朝功臣,帝王臂膀,如此坦途大道……小陆大人就不心动?”
他的声音忽然有些飘忽:“不,不止是你一人的青云之路……”
他凑近陆辰远,蛊惑道:“还是整个陆家,甚至……整个蒋家。”
陆辰远眼睫微微一颤。
说完这话,男子也不着急,而是等待他给一个答复。
天气似乎慢慢转阴,迷雾渐起,乌云避月。
在最后一点月光也被吞没之际,陆辰远忽然问:“为何是我。”
男子看着笼罩在阴暗中的青年,露出一个阴柔的笑:“因为你足够干净,也足够聪明。”
***
庆隆二十七年夏,太子薨,周后被禁足小佛堂,前太尉周詹于归乡途中被马贼劫杀,马车翻落悬崖,尸骨无存。
周氏自此一蹶不振。
又月余,群臣上书,劝立储君,皇帝按而不发。
接连下了几场雨,忽然就入了秋。
街道行人寥落,空气如同弦上之箭,一片悄然滑落的秋叶便足以让人心神震颤。
皇城跟脚的百姓总是更敏感些。
皇帝龙体欠安,储君未立,前朝后宫皆是一片紧绷。
百姓们整日龟缩在家不愿出门,心里期盼着一切快些尘埃落定。
毕竟谁当皇帝不是当,但他们还想过个好年呢。
风声鹤唳中,一人便如雨后春笋,猛地冒出头来。
前有裴时清连跃几阶,不过短短三年位极人臣,后有陆辰远势头如虎,博得功名不过短短半年,已位列三品。
众人戏言,若是陆辰远早生三年,与裴大人一较高下,恐怕还有得是精彩。
宫中气氛紧张,上京最大的酒楼汇贤楼却依旧灯火通明,笙歌曼舞。
陆辰远便被众人簇拥在中间,如美玉一般的俊颜已染上几分薄红,弧度锋利的眼尾也在一片莺声中晕开些许妖冶。
长桌对面,一人白衣如雪,眉眼间笼着淡淡清寒,正举杯独酌。
分明是莺歌燕舞,脂粉环绕,他却似一片出尘的雪花,似要乘风直上九天。
陆辰远的眼被微微一刺。
他斟满酒,走到他面前:“下官还未来得及恭喜太尉大人。”
裴时清缓缓饮尽杯中酒,将手中白瓷酒盏一放:“小陆大人客气了,该是裴某恭喜小陆大人扶摇直上,鹏程万里。”
陆辰远笑了下,替他斟酒:“敬裴大人。”
裴时清慢悠悠将酒盏接了,一饮而尽。
有人见他们二人对酌,拎着酒壶凑过来:“妙哉妙哉,两位大人也算是有缘分啊!”
那人已经喝得满身酒气,脸更是涨成猪肝色,分明是喝多了。
有人心思灵活,已经意识到不对,正要开口阻拦,却听到那人醉醺醺说:“若我没记错,小陆大人的未婚妻……是裴大人的学生吧?”
小陆大人此前议亲的那位姑娘,他们亦有所耳闻。
对方一手丹青出神入化,千金难求,其兄如今也在翰林院为官,听说新科状元徐江松还是她义兄。
只是这姑娘……不是已经跟陆家退亲了吗?
此话一出,场上不少人的酒都醒了一半。
有关系好的同僚忙给那人使眼色,然而他却继续飘飘然道:“这乃何等缘分!来来来,诸位大人,我们共饮一杯!”
话音落,在场诡异地安静了一瞬。
陆辰远捏着酒盏,指节微微泛青。
裴时清却忽地一笑,他拎起酒壶,为自己斟满一杯酒,举杯笑道:“同饮。”
有人连忙凑上来:“同饮同饮!”
气氛再度热络起来。
众人尽兴而归时,已是半夜。
陆辰远从杯盘狼藉中脱身而出,猛地被秋夜干净爽利的风拂面,只觉浑身都舒展开来。
他笑着和同僚道别,乘着晚风缓缓走了一段路。
他不想带着浑身酒气归家,这是一如既往的习惯。
没走多远,忽然听得身后马蹄哒哒。
陆辰远往旁边避了下,却听到有人唤他:“小陆大人。”
陆辰远回头,看到裴时清一只手虚虚揽着车帘,端坐在马车中。
陆辰远的背脊慢慢绷紧,他朝着裴时清行了一礼:“太尉大人,不知有何事?”
“小陆大人还是唤我裴大人吧。”他眼眸中含着浅浅的笑意,却笑不及眼底。
陆辰远并未出声,只是站在长街角,淡淡凝望着他。
风中穿来一声淡淡的叹息。
今夜有云,月亮被朦胧雾气掩映,月华晦暗地流动在两人身上。
“与虎谋皮,可不是什么好事,小陆大人。”裴时清的语调隐隐多了几分冷。
陆辰远眼眸微动,不见慌乱,反倒问他:“难道裴大人就不是在与虎谋皮么。”
梆子敲过三声,浓稠的夜色似乎也被余音搅动,泛出些微波澜。
裴时清脸上彻底敛了笑意,一双清寒的眸如同被荒寒之巅的山雪覆盖,透出彻骨的冷:“是么?”
陆辰远不躲不让,与他对视着。
裴时清倏然一笑:“与虎谋皮,也要看对方到底是不是虎。”
陆辰远垂在身侧的手猛然绷紧。
裴时清意味深长看他一眼:“裴某言尽于此,小陆大人好自为之。”
话毕,他并不等他反应,合上车帘,驱使车夫扬长而去。
直至马车彻底拐入另一条巷子,陆辰远才缓缓收回视线。
他整理了下被揉皱的衣袍,身形挺直,一步步,踏入月色凄迷里。
***
庆隆二十七年,皇帝胸闷气堵,昼夜难安月余,太医院束手无策,一时人人自危。
不久之后,新科探花陆辰远引荐了一名天竺方士到宫中。
皇帝服下方士炼制的仙丹之后,通体舒畅,一夜酣睡,龙心大悦。
当即封方士为玄闻天师,又赐陆辰远良田数倾,美宅一座。
那玄闻天师的确也有几分手段在,皇帝随他打坐数日之后,胸闷之症竟缓解了个七七八八,气色也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皇帝龙体安康,群臣便开始坐不住了。
一群人上书皇帝催着立储。
另一群人则弹劾起陆辰远和玄闻天师来,说自古帝王因服丹而致龙体亏空者不在少数,陆辰远将此人引入宫中,其心可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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