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南以南
姑姑他们都尚在梦中,就连要上值的哥哥都还未起身。
棠梨悄无声息出了门。
她心思落在旁处,便没注意到关门的时候,一道精瘦的身影出现在长街末尾,恰巧看见了她。
阿苍满身泥污,头发里甚至还沾染了几根草屑,手中攥着一把根茎深绿的植物,面无表情看着棠梨消失的方向。
犹豫片刻,他兔起鹘落跳入院落中,将手中植物草草一放,又翻身出墙,默然无声跟在了棠梨身后。
裴府。
裴时清一身绛紫色方心圆领袍,里着白花罗中单,束大带,腰间挂着青龙缠云墨玉佩、锦绶等物。
一头墨发也尽数束起,侍女正在帮他戴进贤冠。
玉面公子气息冰冷,一身庄重朝服更添疏离。
侍女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替公子束发戴冠。
息邪垂首候在一侧。
公子昨晚回府的时候,已临近半夜。
他自幼跟在公子身边,自然察觉到他的情绪前所未有的差。
公子平日里修身养性,极少有情绪波动这么大的时候。
他惶恐不安,一夜守在公子门外,却听到他辗转反侧,竟是彻夜难眠。
息邪约莫猜得到缘由。
想起棠姑娘,他心底叹了一口气。
裴时清终于穿戴妥当,泠泠清音响起:“走吧。”
门卫见大人出来了,连忙推开大门。
天光倾泻而入,裴时清提步跨过门槛,抬眸那一刻,却僵在原地。
第77章 结心
◎我心悦你◎
晨光熹微, 远处天际透着冰一般的蓝。
棠梨站在青色石墙下,头顶一枝开得正盛的花在风中微颤。
她听到声响,回头看来。
周遭一切皆在她转瞬回眸间暗淡, 她微微一笑,又似有烂漫春花次第开放。
众人都不由得看痴了。
息邪最先回过神来,他咳嗽一声,吩咐众人:“先去马车边候着。”
一干人等瞬间消失了个干净。
棠梨带着笑走到裴时清面前:“恭喜裴大人。”
裴时清一双黢黑如墨的眼望着她, 眸子深处似乎藏着汹涌的滔天巨浪,又似乎藏着一场绵绵不绝的春雨。
然而等棠梨定睛看去, 却什么也没有。
裴时清一言不发, 棠梨却不想与他僵持,带着轻巧的笑意说:“多谢裴大人近日照拂,我在京郊养得很好, 不知裴大人的伤……”
他忽然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随即几乎是半拽着她往裴府里走。
看守连忙低头, 飞快将大门打开了些, 又缩着脖子退到一侧,看着自家大人牵着那姑娘往跨院中走去。
他虽然伤了腿, 步子却迈得飞快,棠梨跟在他身后几乎一路小跑。
他随手推开一间房的门, 将人往里一带, 反手重重合上房门。
棠梨背脊抵靠在门上,气喘吁吁, 一张芙蓉面泛起微红, 就连脖颈都透着淡淡的粉。
裴时清半靠着门, 将她圈在怀中, 亦是气息不匀。
一时间两人呼吸相闻, 气息交缠。
半明半暗的光从窗棂中倾泻而下,空气中浮动着裴时清身上的冷香。
他的气息尽数拂过棠梨的额头,扬起她的鬓发,擦过她的肌肤,几乎叫她轻轻战栗。
他的手掌忽然绕过她的发,轻轻托住她的脖颈。
棠梨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肩膀,背脊轻颤。
裴时清低头,声音喑哑:“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哪怕骨头一阵一阵地发软,但棠梨还是捕捉到了他话里的那个“还”字。
她抬起头,定定看着他的眼:“裴大人知道我来找过你。”
“是下人禀报与你的吗?”
他轻叹了一声,手指在有意无意摩挲她的脖颈,激得棠梨头皮发麻。
棠梨却微微仰起头,固执地盯着他的眼睛:“昨晚我在你府外候了一日,却不曾想裴大人加官晋爵,正和同僚庆祝,我落了个空。”
“裴大人,我是个喜欢把话说明白的人,所以,我今日便早早来候着你。”
裴时清垂眸看她,眼睛里亦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你要同我说什么。”
棠梨咬了下唇,贝齿陷入一片柔软中,激起疼痛,却反而让她的脑子分外清醒。
“上次在悬崖之下,是我没把话说清楚。”
“裴大人,我要继续租赁你的宅院,我想……留在上京陪你。”
裴时清忽地笑了下:“陪我?”
饶是耳尖已经开始发热,但棠梨还是一字一句说:“裴大人,我再次向你道歉,为我之前说的那些混账话。”
“我当时担心我的家人,担心他们可能会被风波牵连,所以才想和你划清界限……”
棠梨也知道这样的想法有多么伤人,可她前一世是亲身经历过这一切的人。
前一世,只是一个长公主之子便让整个棠家万劫不复。
这一世,若她的家人直接参与到党争中来,恐怕所面临的危险会胜千倍万倍。
出乎意料的是,裴时清说:“不必向我解释,我明白你的想法。”
他甚至冲她微微一笑:“观棋亦如观人,此前我常常说你最大的弱点便是优柔寡断,常因不敢痛下杀手而错失良机。如今学得几分心冷,倒也不枉我这个先生教你。”
他难得耐心对她解释:“可是棠梨,上京局势远比你想得复杂,我置身其中,也是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你的决定是对的,你最好尽快离开上京,至于你两位哥哥那边,我也会从中相助,安排他们尽快到其他地方上任……”
“裴大人!”棠梨忽然打断他。
“我会将姑姑他们送回扶梨,然后询问哥哥们的意愿,若他们不愿离开上京,我也不会从中干涉。”
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她无权插手。
棠梨不自觉踮起了一点脚尖,让自己努力和他平视:“但是裴大人,我的选择是留在上京,陪你一起。”
裴时清的面容陡然转冷,他故意用有些尖锐的语气问:“留在上京?你能做什么?”
棠梨没有丝毫被他激怒的意向。
她反而淡淡一笑:“裴大人,你别忘了,我如今也是上京一画难求的丹青手。”
许多权贵都因此跟她有了交集。
或许……在某些时刻,她也是能帮上一点忙的。
裴时清面无表情看着她。
如今棠梨在上京权贵圈中的确有些许名气,但……
她当真以为那些权贵那么好结交应付?单凭几幅画就可以让那些老狐狸出手相助?
况且……他又怎么可能让他护在心尖的人替他从中周旋?
然而少女一脸雀跃,笑意盈盈看着他。
裴时清的心弦忽然被人扫动。
像是那一日在北境行军,在于风雪之中,看到那朵开在峭壁上的花。
指尖与花瓣相触的时候,冷冽的风雪和花瓣的柔软缠绕在一起,顺着他的手指攀附而上。
一重是滔天寒意,一重却又是无尽的温暖。
“棠梨,我给过你其他机会。”他凝望着身下的少女。
棠梨僵住,片刻之后,她缓缓垂下头。
再抬头的时候,却已经是泪盈于睫。
屋子里光线尚暗,挂在她眼角那滴泪闪着盈盈的光,似乎略一用力,便要掉下来,摔成千万瓣。
她嗓音有些冷:“如果裴大人说的机会是故意将陆公子与我安排在一处,又故意躲避着我不见……”
她尾音微微发哽:“这算什么机会?将我弃如敝履,把我推给别人的机会吗?”
话音里已经藏了几分尖利。
裴时清脸色发白,摩挲着她后颈的手微微用力,语气却藏着诸般无奈:“棠梨……我实非良人。”
棠梨忍着鼻酸问:“谁又是良人?陆公子吗?还是哪个王侯将相,上京权贵?”
裴时清苦笑:“我不是这个意思。”
“裴先生,此前说那些话是我混账了,是我太自私了……”
“但这次坠崖,我忽然想通了,若我余生与裴先生楚河汉界,泾渭分明,此生不复相见,又有何意义?”
“将死之时,我最遗憾,最后悔的……就是没能跟你表明心迹。”
裴时清心尖猛然一跳。
眼前少女泪眼婆娑,鼻尖通红,像是一枝在狂风骤雨里飘摇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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