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飞雨千汀
下朝后的穆景行径直回了户部衙署。而没多会儿,恭六便叩门进来,带着一脸说不清是哀伤还是怜悯的怪异神情。
“出何事了?”穆景行抬头瞟他一眼,便意识到定有事发生。
恭六短叹了一声,既而如实禀道:“大人,姜家公子自缢了。”
“什么时候的事?!”穆景行停了手下动作,合上书册,认真看着恭六。
“听说是今日一早发生的。”顿了顿,恭六又继续禀道:“姜家公子只有一位孤母,得知儿子死后,便只身去了府衙门外,拿头撞那登闻鼓!听闻撞的是头破血流,几个衙役都拉不开!一直哭喊着让季家偿命!”
“尝命?如何尝?”反问着,穆景行起身绕过书案,往前踱了几步停下。又道:“依律法,也仅能治季家那女人买凶泼绿矾油伤人之罪。便是姜家主母一头撞死在那登闻鼓上,也不会有人为她和她的儿子赔命。”
听大公子一番分析,恭六越发不畅快:“虽说这姜家公子跟咱们府上也没什么交情,但再怎么说他是为小姐挡灾出的事。若是季家小姐当真被轻判了,这心里还真是莫名有些憋闷。”
穆景行侧眸瞥了恭六一眼,心道恭六只是觉得憋闷,而他却是难以安睡!
季家那女的,怎么也是个闺阁贵女,竟能做出毁人容颜之事,想来定是痴情于姜翰采的。那么她得知姜翰采为佩玖挡了灾祸,又因此自缢后,岂不是更要恨佩玖恨至除之后快?
且不说她知道自己难逃罪责后,又会不会生出同归于尽的蠢念?!
想到有这么一个人还活在世上,叫穆景行如何能睡得安稳。
第58章
穆景行明白, 危机四伏之下, 便是派再多的人守在佩玖身边, 也难保没个疏漏让人钻空子的时候。
沉思片刻, 解决这问题还得寻源头。
他斜恭六一眼, 命道:“在府衙正式缉拿季家那女人之前, 你不必来衙署了。暗中跟着她, 看看是否还跟黑市上的人来往。”
“是!”恭六领命退下,便去明威将军府外盯梢了。
这一盯便是一整日,只见明威将军季刚进进出出了几回, 显然是四下里送礼疏通此事。却不见季芙菱出府半步。
入了亥时,眼见夜色已深,恭六算着季家不会再有人出来了, 便准备先行回府, 天亮再来。
他溜着树杈准备跳下去时,却听到“吱嘎”一声, 竟是季府的侧门开了。
恭六忙又在树上藏身好, 暗中看着季芙菱披一件斗篷出来, 没有任何人跟随。恭六眉头微蹙, 忖着便是想逃跑, 也不应连个丫鬟都不跟着, 更莫说马车都没有。
可这么晚了,不是逃跑,还能去干什么呢?
季芙菱在前头走, 恭六就悄悄跟在后头。晚上街道本也没什么车流人影的, 便是离的远着些,人也是跟不丢的。
就这样跟着季芙菱走了许久,直至进了一片小树林儿。恭六更感疑惑,心想难不成是白日里太过瞩目,趁入夜才敢来这儿跟什么人接头?
又一路跟着往里走了一段路,终于见季芙菱停下来了。恭六也随之藏身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
季芙菱撩起斗篷,恭六这才发现她的胳膊上还挎着个小篮子。她蹲下,将篮子里的东西取出放在地上,又掏出一个火折子吹了吹,吹出明火来,便将那些东西点燃。
恭六这才看出,原来那篮子里放的是些纸钱。
接着便听到季芙菱的哭啼声,凄凄惨惨,真情实意。边哭边还念叨些她要对姜翰采说的心里话,有怨的,有恨的,有爱的,有愧疚的……
那火纸烧的正旺,就见季芙菱站了起来,从篮子里又取出一团白乎乎的东西。抱着走到一棵低矮些的树下,她将那团白物向上一丢!
竟是一条白绫。
恭六这才明白过来,难怪季芙菱一姑娘家的,这么晚走夜路也不带怕的。原来竟是要寻死的!
那难怪了,命都不要了,还怕什么黑。
救还是不救?恭六心下暗暗思忖一番。季芙菱若不死,姜家主母怕是活不下去了,佩玖小姐也始终生活在忐忑之中。
季芙菱这人,不是祸害别人就是祸害自己,与其让她活着去祸害别人,倒不如让她祸害自己算了!
想及此,恭六决定不救。她死了,也算是个交待。
就见那季芙菱将白绫这端系好,踩在一块大石头上,将脑袋套了进去。之后将石头一脚踢开……
哎,也是个好年纪的姑娘呢。恭六心下暗暗惋惜,然后转身准备离开。然就在这时,突然听到身后“哐!”一声响!
恭六回身儿,居然看到季芙菱摔在地上!再看那白绫,竟是断了。
这是发生了什么?恭六扫视一圈儿周遭,并没有旁人在。难道是那白绫系的不结实?
心下正纳闷着,恭六见季芙菱从地上爬了起来,边抽泣,边喃喃道:“姜郎……我对不起你,想要去下面陪你,奈何……奈何自缢实在太难受了!呜呜呜——”
恭六这才发现,季芙菱的手上拿着一把剪刀……
原来她这是没勇气死,想给自己一个随时反悔的机会!
暗暗白了季芙菱一眼,恭六更加厌恶这个女人了。
“姜郎……你虽对我始乱终弃,我却要与你生死相随!你放心,自缢我做不到,大不了再换个死法儿……”
哭罢,季芙菱扔下篮子,继续往树林深处走去。
恭六又跟着她来到一个崖边,藏身巨石后,听到季芙菱再次哭诉起来。
“姜郎……你等着,我马上就来陪你。这回,我一定不会再反悔!”哭罢,季芙菱往崖边儿又挪了小半步,一只脚的鞋底儿都探出去了一半儿。
恭六暗中看着,心道这悬崖那么高,既便是她又想中途反悔,也没法子了!这回总该死成了吧?
这个恶毒的女人一死,多少人可以松泛下来。
看着季芙菱一寸寸的向前挪去,恭六心下开始不由自主的为她鼓劲儿!就差将“加油”二字喊出口来。
“吧嗒”一声!季芙菱脚下一块儿石头碎裂,她眼睁睁看着那块碎石落入悬崖,一路霹雳啪嗒的摔打在凸起的崖壁上,碎成几个部分……
吓的季芙菱赶忙将脚收了回去!
天呐!若先前落下去的是她,那岂不是这会儿已然断成了几截儿?便是不断,那腰骨,膝骨,脖颈等处撞在凸起的崖壁上,也是瞬间骨头便要碎成渣了吧!
“不不不……”季芙菱吓的瘫坐到悬崖边儿,边坐在地上,还边撑着手往后缩。
“姜郎……我想要快些下去陪你,可若是断成了几截儿的去见你,怕是你也认不出我来了……”
恭六不由得紧闭上双眼,以手扶额,心下无言以对!
就见季芙菱哭上了句,又爬起来,再寻他法。
这一夜,恭六小心翼翼的跟在季芙菱身后,随着她又去了几处地方,都没死成。
最终,季芙菱来到了一口井边。
她坐在井台上,腿搭在井口里,身上剧烈的颤抖。边颤着,边哭姜郎。她嘴里念念叨叨,眼看着天边露出了鱼肚白。
便哭道:“姜郎……天不从人愿呐!我一片痴心错付,为你几番寻死,竟是想死都难。呜——你昨日到底是如何做到的?你教教我啊姜郎……”
“你去了,我如今度日如年,多活一日便是多受一日的罪……”
哭着哭着,突然落起了雨来。涷雨如泣,更添愁绪,季芙菱就哭的越发厉害!
“姜郎……你走的翌日便落了雨,定是上天也随我哭你……”
又哭了许久后,雨也停了。晓雨初霁,天很快便亮了起来,路上依稀有了行人出没。恭六意识到这一夜算是白等了,心下已然放弃。
偏巧这时,有个路过的书生惊呼起:“姑娘!你如何能坐于井沿之上?!”说这话的同时,书生背着书箧朝那口老井狂奔而去!
闻声,季芙菱边回头看,边抬起胳膊用衣袖抹了抹腮边的泪。见那书生朝她跑来,她想着既已有人发现了她,她便不能在此寻死了。于是,她想要爬起来。
然那堪堪润了雨的泥路,正是滑不可陟。书生只顾着奔去救下那姑娘,却没留意自己脚下,脚踏下时,刚好踩在一小摊雨水中,猝不及防的摔了个大马趴!
他这一摔,身后背的那书箧瞬时甩了出去。内里书卷沉重,且又是朝着奔跑的方向,是以书箧径直砸向了季芙菱的头上!
刚刚提出一条腿的季芙菱,被这突来的一记重击,砸的整个人向后仰去!
不偏不倚的,就摔进了那口井里。
“姑娘——”那书生刚抬起头来,就看到了这一幕,一只胳膊凭空伸着,似想够那根本够不着的人。
随后那书生爬起,趴在井沿儿上往下看,黑黢黢一片,不知这口老井有多深。人掉下去,想也知道没救了。
书生万分愧疚,朝着那口井落泪:“姑娘,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呀?都怪小生,小生迟了一步……”
是啊,他那会儿正趴在地上,并没看到是自己的书箧将季芙菱砸下去的。只当是那姑娘看到他来救她,更加着急的跳了井。
书生拾起散落的书卷,放回书箧中,重又背回身上。临行前又望了一眼那口井,恭恭敬敬的拱手拜了拜:“小生冯卿臣,初来京城,连姑娘姓谁名谁都不知。纵是有心想为姑娘回家报个丧,却也不知姑娘家在何方……”
“小生也只能先去前面府衙帮姑娘报一声了,哎……只愿姑娘若有来世,定要学会惜命的道理,莫再做此等傻事。哎……”接连短叹两声,书生转身继续赶路去了。
在墙边看着这一幕的恭六,看呆了。直愣愣的立在原地,半晌未动。
良久后,他才抿了抿嘴,咽了咽,心下暗暗称奇!之后便抬脚急急往将军府回禀去了。
穆景行得知了季芙菱坠井身亡的消息,心下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季芙菱罪该万死也好,罪不至死也罢,总之她的死能解除佩玖的危机,那便是死得其所了。
“姜家公子和季家小姐双双身亡的事,暂且先瞒着玖儿。”穆景行斜一眼恭六,吩咐道。
恭六先是点点头,旋即又露出一抹为难:“大公子,咱们虽然可以瞒着不说,但官府很快便会查明死者身份。到时候府里下人进进出出的,定是瞒不住的。姜家公子那事更是已经闹的满城风雨,怕是小姐很快就会知道。”
叹了一声,穆景行眸中也黯淡下来,无奈道:“瞒一时算一时吧。前日刚经历了被歹人胁持的事,玖儿到现在还不肯正经理我。若再得知这两桩事,她定觉一切因她而起,钻进死牛角尖儿里出不来,偏偏这会儿又听不进去我的话!”
大公子如此一说,恭六就明白了。大公子这是想先等小姐对他的气消了再说,到时便是小姐难过,至少大公子可以劝她安慰她。毕竟平日里小姐最听大公子的话。
“大公子放心,属下知道了。定会吩咐下去,不许任何人在小姐面前多嘴!”
“下去吧。”穆景行声音懒怠的吩咐了句,便自行转身往里屋走去。
这几日他无心公务,满脑子想的皆是自己那时说的那些胡话!也难怪玖儿不肯原谅,的确是太过伤人。
可是比起她被旁人真刀真枪的伤,穆景行又宁愿佩玖是被他所伤。她气也好,她不理他也好,至少她好胳膊好腿儿的,他可以慢慢将功补过。
往日佩玖和樱雪都喜欢去隔壁璃郡王府上听曲儿看戏,因为将军府皆是武将,素来不喜好这些玩意儿,所以自己府里从来没请过。可如今为了哄好她,唱的跳的穆景行都请了。
然而院子里唱的舞的再热闹,佩玖就是紧闭着门户,不理不睬。倒是把个樱雪逗的每日乐颠儿乐颠儿的,跟过年似的。
总不能让他一户部侍郎,又是个当大哥的,回回都爬窗吧?!
这厢,汀兰阁的那位,倒也不是日日关门闭窗的一事无成。
佩玖坐在小书案后,面前的书案上摊着两张花笺。
两张花笺同时摆在面前,整个乌龙就被她捊明白了!
第59章
一封, 是佩玖让香筠找回来的扔进纸篓的那封。也就是姜翰采写给她的那封绝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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