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楼北望
回到郭家时,先前热闹的官帽子们已经散了大半。郭家重又冷冷清清,甚至显得更凄凉了。府里并未挂白,听说是二老不信孩子们死了,拒绝办丧事,否则是咒孩子们死。
郭家二老坐在大堂内,屋子里没点灯,窗户也闭着,大白天也显得阴森森的,只门口一片阳光,照得青花地砖亮堂堂的。仆婢们也不爱做事,三三两两躲着闲,也是愁云惨淡,忧心自家未来。
两人走进去,见了礼。
二老有些吃惊,又有些麻木,还有点闹不清他们是谁,只用对待官家的态度来小心应付着,有点唯唯诺诺。听说他们子嗣不易,四十岁上才有了大郎,这会儿两人都六十多了,看着却和七八十岁似的。
不过一听见“玉壶春”三个字,两个老人的眼睛就亮了。
“是天下第一的乔门主?”他们激动道。
乔逢雪原本神色沉静,闻言神色一滞,略有些苦笑道:“当不起‘天下第一’四个字……”他忙转移话题:“我们来是想问一问,二郎的岳父、已故的张家先生,是哪里人士?”
“张先生?”两人愣了愣,相互看一眼。郭母思索道:“张先生来家里多年了,口音也和我们没什么区别……但我记得,张先生是青州人士吧?”
郭父也想起来了,一拍大腿,道:“不错不错,就是青州人!可乔门主问这事是要……”
乔逢雪看商挽琴一眼,她对他做了个伸手“请”的动作,目光中还带了几分调侃之意。他略瞪她一眼,这才道:“那位算命的刘先生,也是青州人。”
郭家二老先还没反应过来,只呆呆地坐着。
等反应过来后,他们就“啊呀”一声大叫起来,喊道:“原来如此!”
这是个很简单的骗局。
张家先生是读书人,进洛京是为了考试,然而多年无法中举,才无奈谋了个教书先生的职位。因为多年读书考试、不事生产,他家十分清贫,日子颇为窘迫。
而正好,近年声名鹊起的刘先生和张先生是同乡,两人年岁相近,说不定早就认识,也可能并不认识,但托了同乡的情谊,刘先生就帮张先生一把。又或者张先生许诺过一些好处,这也有可能。
乔逢雪还在说:“张先生夫妇已经故去,刘先生据说也是自裁,死无对证,这也只是猜测……”
“必然是了!”二老抹着泪,十分笃定,“乔门主有所不知,我们二郎和张小娘子自幼相识,玩得很好,年少时就说过什么要娶张小娘子的话。”
“那时我们不许,又叫张先生将女儿带回去,为此还闹得很不愉快。回去后不久,张先生就给小娘子定了亲。”
“我们叫二郎不许再去找张小娘子,不能耽误了人家,可二郎总丢不开,偷着也要去找人家。若是做妾,也就罢了,可张家再清贫也是读书人,还是二郎的先生——哪能让先生的女儿给二郎做妾?要娶,就只能当正头娘子。”
“这一来二去,就拉扯了好几年。唉,其实我们原就心软了,再有大郎那事……我们便想,就让孩子顺遂一生好了,原也就想答应下来。”
“那八字那样巧,我们心里也不是没嘀咕……可再怎么样,张小娘子是个好的。那是个好孩子呢。”
说到这里,郭母哭得更厉害,哽咽道:“那孩子聪明又乖巧,学什么都一学就会,连那账本给她看几眼,她能说出个道道来。不像二郎——我那二郎,就是个绣花枕头一包草!娶了张小娘子,指不定是件好事呢?谁知道……谁知道!”
这两人哭得投入,另两人便只能沉默。
忽然,商挽琴耳朵尖一动,踏前一步,问道:“大郎与何小娘子,婚前是否认识?”
郭家二老并不认识她,但见她一身英气、腰悬金刀,另外还挂了一面镶金边的令牌,心里就先敬畏上了。他们不和她讲话,并不是像商挽琴想的那样,是只认乔逢雪的响亮名声,而是因为他们在她身上嗅到了一点和权力挂钩的气味,心里有点怯。洛京的人,尤其是洛京那些凭自己挣下富贵的人,都对这种气味十分敏感。
见她问话,两人连哭声都一止,相互看一眼,才有些小心翼翼地说:“娘子是怎么看出来的?我们大郎与何小娘子,的确青梅竹马,感情十分和睦。”
商挽琴有些诧异他们的态度,但也任他们去。她点点头,道一声谢,便对乔逢雪说:“表兄,我们该去下一家了。”
猜测恶鬼规则第一条:新人婚前相识,颇有感情。
第九十九章
商挽琴下定决心, 要漂亮地了解“恨鸳鸯”事件。她以前所未有的热情投入到查案中,白天到处奔走,晚上就点起灯火, 奋笔疾书地写记录和分析。
忙得脚不沾地,连八月十五的生辰都没好好过,只吃了碗长寿面。不过, 她收了不少礼物,还有青萍真人和程镜花千里迢迢寄来的礼物,都是精心制作的好吃的。她十分满意,当场大吃两口表示开心。
乔逢雪发觉了她这份异样的热情,十分诧异,来问她:“怎么这样关心?莫要累坏了。”
“为了帮棠华的忙。”商挽琴痛快地说,“还为了——我想留下一个漂漂亮亮的记录!”
“记录?”他不解。
“表兄当然不理解嘛, 因为你已经有很多漂亮的记录了,‘天下第一驱鬼人’、‘玉壶春门主’,还有很多脍炙人口的驱鬼事迹。我就不同了。”她捂住心口,作痛心疾首状, “我空有一身才华,在天下却连颗响亮的水花都没有, 我不甘心啊!”
他略睁大了眼,然后就盯着她不出声。
过了会儿,她有点不满,用胳膊肘捅捅他:“你干嘛不说话?”
“我在判断你说话的真假。”他一本正经地回答,“真假不同, 我的话也不同。”
商挽琴好奇起来:“真如何, 假如何?”
“若是假的,我便要你别淘气, 那么辛苦做什么,一切都有我。若是真的……”他顿了顿,微笑起来,语气却很认真,“从今往后,无论风刀霜剑,我们并肩担当。”
她怔了好一会儿,放下手里已经干涸的毛笔,撑着脸微笑起来。摇曳的烛火里,她的容貌少一分明艳,多几分柔和。
“哎呀,”她用略带调侃的语气,微笑道,“好久没听表兄谈起‘今后’了。”
他不知想起什么,收了笑,垂眸片刻,又问:“不好吗?”
她摇头:“没有,很好。我喜欢未来多过过去,所以……”
她再次拿起笔,往前轻轻一点,笑眯眯道:“以后就多说一些吧?”
乔逢雪回忆沉默。他凝视着她,一动不动。片刻后,他缓缓开口:“音音,你为何要边说这话,边用笔在我脸上点?”
“我有吗?”她瞪大眼睛,假意惊讶,“我还以为我画的是只乌龟呢!”
乔逢雪:……
他缓缓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就是那种玉壶春门主最常见的微笑。他抬起手,抓住她的手腕,语气和煦又认真:“那么,我会画回去的。”
片刻后。
“你比我大六岁你怎么能报复——这不可以,也不应当!再动,再动我挠你痒痒了啊!”
灯光照着纸糊的门,拖出变形而朦胧的影子。
商玉莲和辜清如在院中赏月,也听见了这番笑闹。她们收回目光,也收回诧异的神情。
“许久没见门主淘气了。”
“咦,他不是向来稳重?”
“以前还爱淘气的,没这么疏离。大概是长大了罢?”
“长大了,现在又长回去了?”
“毕竟和音音那皮猴子在一块儿。”商玉莲喝了口清水,笑骂一句,“他也被带累得幼稚起来。”
辜清如轻轻笑:“明明是好事嘛。”
……
除了夜间有片刻闲暇,其余时间,商挽琴都在研究“恨鸳鸯”。
“恨鸳鸯”为祸多年,受害者当然不止郭家。
具体名单在官府手中,要是要不来的,但李棠华早已备好一份,给到了商挽琴手中。除去举家搬走的、近亲皆亡的,能够拜访的还有十七家。李棠华还额外注明了不少传闻,是官府没有收到报案、但据传也遭了“恨鸳鸯”的人家。
这些人家以平民百姓居多,尤其是家境不错、日子富裕,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这部分人居多,也有些世家大族、官宦权贵,但都是不起眼的旁支甚至私生子女。
商挽琴将这些人按阶层大致分了类,又和乔逢雪一起,挨着拜访他们。
拜访并不顺利,因为当事人家里都将这事作为“晦气”,不愿谈起,甚至不愿承认曾经发生。只有少数人家一听他们要调查“恨鸳鸯”,就激动落泪,哭求他们一定要为亲人报仇。
一连忙了十余天,到九月初时,商挽琴总算做好了一份厚厚的访查记录,上面记载了受害者的各类信息,还有她的一些猜想。
“第一条规则应该能验证了,新婚夫妇婚前都认识,感情都不错……这些人里没有例外。”
“第二条……这些人都去过蔷薇院求姻缘?”
她尾音上扬,带出几分不确定:“这算共同点吗?蔷薇院好像挺有名的,上回我听小姨说,邻居家里的孩子都去求过姻缘。”
蔷薇院是一座园林,也是一座寺庙。它修建在城西,隔着洛水与皇城相对。据说大周开国时,皇帝有个很喜欢的公主夭折了,他非常伤心,就修了这座寺庙为公主祈福。民间传说,公主是因为倾心一名臣子,但那臣子已经成婚、夫妻和睦,她相思成疾,才郁郁而终。
因为公主生前经常参加布施、接济穷苦百姓,人们念她的好,渐渐就将她传成了保佑姻缘的神灵。
这个世界上没有神,至少商挽琴没见过。她见过的“神”,有一个算一个,全是利用神威来狩猎的恶鬼。兰因会还宣称自己是神的化身呢,“杀生成圣、早悟兰因”,我们杀你是帮你去天堂,慢走不送啊。
“去看看。”乔逢雪说得很干脆。
蔷薇院正如其名,种满了蔷薇。这里的蔷薇千姿百态,从五月到九月,总有鲜花绽放。洛京的人们很爱来这里逛逛,有求姻缘的,也有求其他的,还有就是单纯走走,什么都不求。
今秋温暖,九月初的天气和往年八月也差不多,蔷薇开得慵懒颓靡,粉的白的橙的,缀得到处都是。
芝麻糖一进来就被脂粉香气熏得打了好几个喷嚏。原来民间传说,来求姻缘的男女都要熏香或配香,是以园中总是香风阵阵,这香味单独也能成一景。
“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原来诗中的场景是这般的。”商挽琴望着满院子青春男女,咋舌不已。
乔逢雪闷笑一声:“诗中的香怕不是这般。”
“光是蔷薇的香哪能满院,还得是这种。”商挽琴吸了口气,再拍拍胸口,作陶醉状,“我若是登徒子,现在可要乐坏啦。男的女的我不挑,人好看就行……哎哟!”
乔逢雪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一派淡然老神仙的模样。
“别闹了。”他还说。
“也不知道是谁闹,我只是动口,有人却是动手。”商挽琴揉揉头,嘀咕一句,脸上却带着笑,“好吧,让我看看从哪里开始……芝麻糖,起飞!”
银色的小鸟飞了起来。如今的芝麻糖有两根鲜艳的冠羽,一红一蓝、一长一短,身上也多了渐变的红蓝二色。它吃得肥,飞起来却像模像样,很有点飒爽风采。
阳光下,它的羽毛折射出五彩的细闪,引来一片惊呼。更有人突然说“这就是比翼鸟,看见的人对它许愿就能得到好姻缘”,顿时引起了一阵拜鸟狂潮。
商挽琴扶额。每当这种时候,她就特别理解,为什么人群总是很容易被恶鬼骗……这真是没有神都得造个神出来信啊。
人群被调动起了兴致,便又有人唱: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还有唱: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不远处,寺庙组织的说书也忙跟随热点,开始讲前朝往事,讲那君王爱妃的生离死别,也讲天仙凡人的痴情苦恋。寺庙里这类活动很多,主要目的是吸引香火,毕竟大周律法规定,香火太差的寺庙要被取缔的。
商挽琴只觉眼前吵吵、耳边也吵吵,她一边觉得有点被吵得头晕、思忖自己会不会患上晕人症,一边又觉得开心。果然人群还是比鬼群好玩儿,她想。
她侧头去看乔逢雪,发现他的情绪好像和自己有点相似。他脸上带着烦恼,好像拿这种人潮涌动很无奈,可被别人不小心撞了几下,他也不恼,只和和气气地跟别人说话,唇边带上一点笑,语气有了点促狭,眼睛也更亮。这份神态如此年轻,仿佛他还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表兄,我想起一件传闻,关于你的。”因为人太多,她抓住他手臂,将他拽下来,又仰头尽量凑过去。
“什么传闻?”他的声音也提高了一些,又扭头去扯回自己被人群裹挟的袖子。这种有点手忙脚乱的情态,让他不再那么像淡然至木然的神仙公子,而更像个有血有肉的凡人。
商挽琴唇边笑意扩大。她也提高声音,说:“说是你二十岁那年,金陵正元十五的元宵节,你隐瞒了身份去灯会,结果有人仙人跳,打上了你的主意!”
她继续道:“仙人跳嘛,讲的是一个愿者上钩,结果你怎么也不上钩,那姑娘一着急就哭了,你还反过来安慰她,说不管她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找玉壶春。”
“那姑娘一听之下更哭了起来,说自己是被迫行骗,又叫你赶快离开,别连累了你。”
“你当然没有退缩,反而抽出剑来,说要为她做主。她就带你去了骗子老窝,谁想到这是个骗局中的骗局,你一到那儿,就跳出几个人来要动手。”
“不过,那些人并不是仇家,只是要抢劫,谁想领头的男人一见你的模样,就感叹说‘世上怎会有如此美玉神仙般的人物’,就自己扔了兵器,投降啦!”
“那之后,江湖到处都是传闻,说你长得美极了,越说越天花乱坠,听说还有不少人专门前往金陵,就为一睹你的风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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