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楼北望
不可避免地发出了声音。
每出一声,商挽琴的脸也白一分,唇边的鲜血也多一分。可与此同时,她脸上也烧起了笑,那真是燃烧一般的笑意,带着不再掩饰的疯狂和恨意。她好像回到了当初大雨倾盆的那一天,手里有乙水和鱼摆摆的血,面前摆着他们的头颅,而造成这一切的男人告诉她,这一切就是给她的教训。
教训,教训,教训……
去你爹的教训!去你爹的杀生成圣!去你爹的为你好!去你爹的师徒情深前程远大征服天下荣华富贵!
当初是乙水和鱼摆摆,现在是乔逢雪。所有她生命中万分在意、万分珍视的人,连同她这份珍视的心意,都只是这个男人践踏的对象。
他永远都毫不在意地践踏着她的世界,嘲笑她的悲伤和痛苦,鄙视她的忍耐和反抗。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
铛——咔。
在疯狂的劈砍中,乌金刀刀身上出现了一道裂痕。紧接着,裂痕扩大、绵延,整把刀陡然破碎。
刀碎的刹那,吞天露出一种微妙的神情,像是嘲笑,隐隐也似松了口气。他此时也颇有些狼狈,头发散乱,脸上不少血痕,气息也紊乱不少。
但紧接着,破碎的刀刃上倏然凝出一道坚冰,冻结了刀刃碎片,还不断延长,化为一道冰棱突刺而来!
冰棱背后,是一双燃烧般的瑰丽眼眸。她的眼睛从未像此刻美丽,被恨意淬炼出毒液,闪着摄人心魄的光芒。
“去死啊。”她开口,沙哑带笑的声音引来规则的攻击,于是她周身冰盾进一步破裂,彻底化为纷纷的碎屑。她被规则的力量击中,呼吸一乱,陡然喷出大口鲜血。
血溅在吞天的脸上,但他仍旧死死睁眼。他控制不住去凝望她的眼睛,那双疯狂的、带着恨意却也带着无限希望的眼睛,那双多少年来从未改变的眼睛,那双哪怕堕入深渊也不放弃闪光的眼睛。
吞天呼吸一滞,动作也顿了一个轻微的刹那。
第一百一十六章
因为这刹那间的愣神, 吞天的反应慢了一点点。
只有一点点,但毕竟有一点点。
这一点点的时间,足够商挽琴辟出最后一刀。
她手上已经出现无数震裂的伤口, 鲜血流下又被冰霜凝结;原本洁白晶莹的力量染上淡淡殷红,仿佛一缕缕红色水墨游走。而她本人若无所觉,只是重重砍下那一刀!
砰……!
从冰晶到刀刃的碎片, 在重击下相继破碎。它们化为细密的飞屑,再也不能够凝固在一起,只剩一把破损的刀柄。
但也就是这一击,终于突破了吞天的防御。它穿透黑白二色的鬼影,将那破损的刀柄送到吞天的胸膛前。
只见一道银白光芒闪过,吞天只觉胸前刺痛。他惊诧地发现,那短促得可笑的刀刃, 竟真的扎进了他的胸膛,宛如被某种力量挪动进去……挪动?力量?
吞天终于反应过来,破口大骂一句“扁毛畜生”,厉声喝道:“将那只食鬼鸟剁了——小畜生在支援我这孽徒!!!”
与此同时, 商挽琴尖叫一声,竟是不顾咯血, 凄厉喊道:“谁敢动芝麻糖,只要我不死,必让他受万鬼噬心而死!”
这句话含着滔天恨意,的确有效阻止了一旁的弟子。弟子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做, 犹豫着去看祭坛上方的大人们, 可大人们不知出于何种考虑,竟没有指令这件事, 一个个都看着场上,像在掂量什么。
商挽琴还在喊,甚至发出了疯狂的笑声。这一刻她看上去竟和吞天异常相似,都是艳丽的眉眼、疯狂的情态,哪怕披头散发、浑身是血的像极了恶鬼,也是深渊中最艳的恶鬼。
“你们不是要制造恶鬼吗?”
“不是要让我控制吗?”
“一个乔逢雪怎么够?师父,你也来啊!”
她哈哈大笑。
“师父,你就行行好去死一死,交出魂魄,永远为徒儿所用如何——!”
场外,祭坛上的大人物们相互看了一眼。教主忽然指了指台下的乔逢雪和食鬼鸟,又轻轻竖起一只手掌,轻轻说:“别动,看着。”
弟子们都微微色变,明白鬼羽那句话竟然真的让大人们心动。他们纷纷低头,噤若寒蝉,只希望在场的自己能顺利度过这一劫,莫要被卷入什么风波。
场内,战斗愈发激烈。
商挽琴发出了太多声音,违背了太多次规则,而守护她的冰盾又早已碎裂,于是规则的力量实打实地锤击在她身上。她浑身都是血,还有两道黑白鬼影贴身而来,死死勒住了她!
但,商挽琴仍然拼命往前。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残破的刀柄,神情愈发狰狞;在她的意志下,鲜血和着仅剩的一点冰雪之力,再度凝结成冰刃,拼命地想要刺进吞天的心脏。
去死……
去死……
去死!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了!
鬼影死死勒住她,她几乎窒息。寻常人在窒息的时候总会身体无力,但商挽琴虽然满面通红,却仍旧拼命抓紧刀柄,拼死将那一点点短短的“刀锋”往前送。
吞天身上也多了许多伤,头发散乱地披着。他注视着她这副模样,面部肌肉抽搐一会儿,竟是狰狞地笑起来。这张艳丽的面容,从未如此刻一般凄厉,宛如地狱中开出的花朵。
“就这么想杀我?”
他竟然身体前倾,让那截“刀锋”浅浅刺破他胸膛。血液溢出,鬼气也溢出,而他伸手掐住她的脖子,手指缓缓收紧。
“你真想杀为师?”
“咳……咳咳……”
商挽琴止不住咳出来,却又因为脖子被掐,而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微弱之声。她的眼睛已经烧红,瞳孔甚至有些涣散,可饶是如此,她握刀的手仍然异常坚决。
她所有的力量都汇聚到手上,甚至放弃了躯体的防御,只为了推进一点——再推进一点!
只差一点了……!商挽琴已经什么都不去想,满脑子只有这个念头。她已经看不见吞天,也听不见吞天的声音,甚至忘记了自己身在何方。她只知道一件事:这把刀要刺进去,应该刺进去,必须刺进去!
为了早已死去的乙水和鱼摆摆,为了身后的乔逢雪,为了她自己那颗始终不甘的心……刺进去啊!
商挽琴在心中怒吼。
刺进去!
这一刻,她根本不知道吞天也烧着莫名的愤怒,却还要扭曲着笑容问她“是不是无论我对你多宽容,你都要恨我到底”。
她也不知道,祭坛上的大人物们纷纷出手,一些人在骂她“做得太过”、“斗法就算平手,赶快停止”,一些人在骂吞天“她没分寸你也没分寸吗”、“赶紧结束”、“现在最要紧的是仪式”。
她同样不知道,身后陷入昏迷的乔逢雪,忽然动弹了几下,虽然双目依旧紧闭,他神情却显出某种痛苦,仿佛想要挣脱某种束缚,却因为过于艰难而难以做到。
她更不会知道的是,在战场边缘、弟子群中,一个看似不起眼、平凡无奇的弟子,身体忽然颤抖起来,而这份颤抖不是因为恐惧,却是因为激动——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那个弟子——鬼青,他突然跑了起来。
在这个夜晚,在这冷风呼啸的山顶祭坛,在无数惨白的火焰和尸骨的注视下,他用出生平最快的速度,竭尽全力,跑了起来!
战场上,吞天正好背对着他,于是他也朝着吞天背后奔跑而去。他听见了旁人低低的惊呼,甚至能感受到无数错愕的目光在他身上刮过,也能感受到某些反应极快的人正在出手,他们的法术或者武器所掀起的风,几乎就要追上他。
的确,他不是什么非常优秀的弟子。在这兰因会里,他哪怕榨干自己每一寸骨血,日日夜夜拼命努力,也只能勉强算一名精英弟子。
他上头压着无数人,谁出手都能轻松杀死他。他也总是沉闷地遵循所有命令,战战兢兢地活过每一天。
但是,当一个人多年来只为了这一件事而拼命,当一个人终于要抓住他这辈子唯一的目标……
那么,他可以跑得比任何人都快,比任何武器或法术都快。
顷刻间,鬼青已经来到吞天背后,也进入了吞天的鬼域,进入了那两条恐怖规则生效的领域。
规则一:禁止心跳变化。
规则二:禁止出声。
而鬼青的心跳跳得比任何时刻都快,甚至他还用尽力气,大喊了一声。这个永远沉闷、寡言,还很怕虫的弟子,在这一刻咆哮出来,像要将多年来压抑的所有的愤怒和忍耐统统宣泄而出。
“吞——天——!”
鬼青狂喊。
“吞天——!!!”
他是如此地愤怒。
可他愤怒的对象,甚至没有回头。
那个本名李凭风、代号吞天的男人,那个永远高高在上、漫不经心玩弄着草民卑贱人命的男人,他连头都没回。
他不屑于回头,也不需要回头。
规则的力量已经重重压来。鬼青的故乡离海不远,他曾经跟着渔船出海,又不慎落入海中,险些丢掉性命。他永远记得坠入深海的感受,四面八方的水就是四面八方的重量压在他身上,而每一刻的重量又比上一刻更沉,他感到自己如此渺小,即将被压扁、压碎,甚至不如一缕海草。
现在,他又找回了童年的感受,也再次感到了童年的恐惧。
可是……相比起他这些年来的煎熬,童年的恐惧又算什么?那简直像蜂蜜一样甘甜啊!
鬼青笑了出来,哪怕他已经发不出声音。
他想:吞天知不知道,自己这个卑贱的、被他视为玩物的弟子,其实也是能够操纵规则之力的鬼人?
而他的规则之力,作为鬼青的规则之力……
说真的,并不强大。
他的规则之力真的非常弱小,特别特别弱小,在绝大多数场合和绝大多数时间里,真的一点用也没有。
——除了现在,除了此时此刻。
鬼青的规则之力是:无论任何场合,可以选择一个和他说话超过五十句的对象,交换他们的空间位置,为时一眨眼。
是的,不仅只能选择说话超过五十句的对象,交换时间还只有一眨眼。
鬼青从来没在别人面前用过这一能力。在最初发现自己的规则之力时,他自己都感到非常荒谬,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怎么弱小无能的规则之力。恶鬼的规则通常有好几条,越是厉害的鬼人,越能应用强大的规则,而鬼青只蕴养了一只银级恶鬼,还恰恰继承了最弱小的规则之力。
他曾以为这辈子都用不上这份力量——直到现在。
他艰难地伸出双手,用颤抖的手指掐出法决。
他是这样平凡,他的力量也是这样弱小,当他拼命掐出法决、用出规则之力时,根本没有引起那个男人多一丝的注意力。
但就是这样一条弱小的规则之力,因为“无论任何场合”这一特性,哪怕在强大如吞天的鬼域中,也仍旧能够生效。
所以,鬼青成功发动了他的能力。
在一眨眼的时间里,他和商挽琴交换了位置。
这个少年出现在商挽琴的位置上,在一眨眼的时间里,正面接下了吞天的所有力量。他的颈骨被男人捏住,倏然断裂;他的身体被规则之力冲刷,完成了瞬间的凌迟,成为一个看不出原本模样的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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