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晓云
“苏某误信坊间传言,为保县主名声到御南侯府提亲,的确欠于礼数,这杯酒苏某先干为敬。”
看着苏玄璟仰头饮尽杯中纯酿,温宛摇了摇酒杯,亦喝了杯里的酒。
“大家随意!”
伴着一二楼的欢呼声,温宛走向苏玄璟,将酒杯递过去,“苏公子欠的不是礼数,而是那份……”
楼下喧嚣,可苏玄璟还是听清了温宛擦肩而过时留下的四个字。
自知之明。
温宛走下台阶,离开花间楼,留苏玄璟一人独自站在栏杆处。
羞辱不甘一时涌至肺腑,苏玄璟看着手中琉璃杯,眸底生寒。
这会儿,雪姬自角落里走过来,玉白容颜透着几分焦急,“苏公子,刚刚沛儿糊涂在温县主的酒里下了蒙汗药,眼下县主这一走……”
苏玄璟猛然抬眸,“你说什么?”
“是沛儿说想帮公子,谁知道她胆子这么大……”
雪姬话未说完,苏玄璟已然将手里两只琉璃杯塞过来,转身急急走下台阶。
栏杆处,雪姬身姿摇曳朝前靠了靠,眸子扫过一二楼的姑娘们,暗自吁出一口气。
夜已深,原本明月当空的墨色苍穹渐渐浮笼铅云,如丝细雨从空中降落,雨点细密如帘,整个朱雀大街似被披上一层如同蝉翼的薄纱。
街上偶有路人,行色匆匆。
温宛大步走在雨幕中,任雨水打湿衣裳,却分外清醒。
当断则断不受其乱,当断不断必受其难。
她于众人面前给苏玄璟难堪,就是想让苏玄璟清清楚楚知道自己的态度。
我温宛这只凤凰,你苏玄璟高攀不起!
脚下虚软,温宛忽觉额头渐沉,她吃力向前,身体轻晃,眼前场景亦开始变得不那么清晰。
她忽然停下来,狠狠甩了一下脑袋,勉强继续前行。
视线越来越模糊,脚下的路都变得摇摆不定,温宛终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跪到地上。
雨水打湿脸颊,模糊的视线里温宛仿佛看到御南侯府血洗的场景。
眼泪跟雨水混合,她的身体终是倒了下去。
千钧一发,一道身影倏然而落。
温宛毫无预兆落进一抹坚实的臂弯,她看不清雨幕间那抹刚毅冰冷的轮廓,缓缓闭上眼睛。
看着怀里失去意识的温宛,一袭黑色斗篷的萧臣眉目温凉。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萧臣足下轻点,飞身而去。
苏玄璟一路急追,满身狼狈。
他望着眼前看不到边际的朱雀大街,哪里还有温宛的影子!
第十章 提前祭奠我
回到花间楼,苏玄璟重步踏上三楼。
推开门时,雪姬的巴掌正狠狠扇在丫鬟沛儿脸上,“谁叫你自作主张?”
“姬娘饶命,奴婢昨日听苏公子与姬娘提起求亲不成的事,便想着苏公子必定伤心难过,又想着今晚这么难得的机会,只要生米煮成熟饭,那苏公子就能娶到温县主儿,奴婢只是想帮苏公子……”
雪姬听罢气到不行,狠狠踹过去,“苏公子的事岂容你一个贱婢算计!何时轮到你!”
“苏公子平日待我们这些下人极好,奴婢只是想替苏公子分忧……”沛儿跪趴在地上,泣不成声。
“你就是这样替本公子分忧的?”苏玄璟走进仙瑶阁,眼含戾气,“你把温宛当成什么人?把本公子当成什么人!”
“苏公子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沛儿见苏玄璟走过来,登时转过去,拼命磕头。
苏玄璟行至桌边,未语。
雪姬看出苏玄璟的意思,“沛儿,你做错了事,这花间楼留不得你。”
“不要……姬娘我求你不要赶我走!离开花间楼我就没有家了!苏公子,苏公子奴婢求您让姬娘把我留下来!”
不管沛儿如何乞求,终是被人带出仙瑶阁。
阁内,雪姬瞧着满桌膳食未动,不由起身倒杯酒水递过去,“我刚刚问过,她一直都是这个口风,没说有谁指使。”
苏玄璟接过琉璃杯,捏在手里,“指使沛儿的人是想毁了本公子。”
雪姬闻声,身姿摇曳走向窗口,藕臂微抬阖起半掩窗棂,“三皇子?”
“十日前,太子派人到我府上,希望能召我为幕僚,我未决定但此事必是走漏风声。”
苏玄璟一口饮尽杯中纯酿含在嘴里,狠狠咽下去,“眼下太子因两件错事惹得龙颜不悦,三皇子趁机在皇上面前崭露头角,若说陷害我之人是三皇子也未尝不可。”
雪姬折纤腰而至,“三皇子这事儿办的未免过于急躁,但凡他是个肚大能容的,便该更加虔诚恭敬到府上求请公子,用这种龌龊手段着实叫人瞧不上眼。”雪姬坐下来,“公子打算如何?”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太子势劣,本公子入太子府为幕僚必能得到重用。”苏玄璟言辞间,并无丝毫犹豫。
雪姬以为然,“那为何公子当日没有答应太子?”
“你说呢?”苏玄璟抬眸看向雪姬。
雪姬浅笑,“若叫我猜,一来公子即时答应太子显得虚浮,二来公子可用这几日试探太子政敌的伎俩跟城府,这不,三皇子的城府,也就这般。”
苏玄璟微微颌首,“知我者,莫若姬娘。”
“呵。”雪姬掩唇浅笑,“那倒也未必,我便看不出苏公子对御南侯府的温县主,是个什么心思。”
“温宛。”苏玄璟视线落向手中琉璃杯,耳畔回响彼时温宛的警告,清眸微眯。
自知之明?
见苏玄璟没开口,雪姬也不追问。
“时候不早,公子也该回府了。”
苏玄璟没有拒绝,他就算在花间楼逗留再晚,亦不会留宿……
夜风潇潇,雨落成线。
御南侯府墨园,萧臣看着床榻上把自子蜷在被子里的温宛,不由的想到前世种种。
说到上一世他与温宛的缘分,可追溯到七岁那年。
作为皇宫里最不受宠的小皇子,他时常会被几位皇子合起来欺负,欺他最甚者便是三皇子萧尧。
有一次欺负的狠,他们把自己倒吊在树上拿柳条抽,下手才狠,即便是那样,他也没有开口求饶。
那时他清楚记得,只有四岁的温宛挡过来时还被那几个皇子无意抽了几下。
小温宛双手叉腰,气鼓鼓用稚气软儒的声音大声训斥那几位皇子。
‘祖父说恃强凌弱不对!你们不许再打他!’
皇宫里有谁不认得御南侯府的嫡长孙女呢。
那些皇子们怕惹事上身,呼啦跑开,温宛便转过来给自己解绑在腿上的麻绳。
四岁的小丫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硬是将那几个皇子费好大劲儿绑好的渔人结给解开,胖乎乎的小手被麻绳磨出两道血凛子。
‘小哥哥你别怕,他们要再敢欺负你,我就打哭他们!’
‘我可是很厉害的!弟弟总被我打哭……’
直到现在,萧臣都还记得温宛说这句话时的模样,尤其是那双眼睛,就像是两粒黑葡萄,一眨一眨,可好看了。
从那时起,温宛便走进他视线里,他总是远远的瞧着,护着,喜欢着。
渐渐的,他眼里便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苏玄璟……”
喃喃呓语自床榻上传过来,萧臣骤然回神间发现温宛眼角有泪。
他下意识伸手,却在触及前一刻戛然而止。
“既是喜欢,又为何拒婚?”
萧臣终是抽回手,起身走向窗棂。
纵前世你对本王有恩,本王亦在前世还干净了。
窗棂微动,一丝凉意侵袭而入。
榻上那抹身影不禁抖了抖,“苏玄璟,你为何要灭我御南侯府满门……”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温宛睡的正熟,忽有一阵破锣声在耳边乍响!
咣当-
耳膜刺痛,温宛勉强睁开眼睛时分明看到一少年手里正提着锣鼓站在床头,咧开嘴,笑出两颗尖尖的洁白的小虎牙。
“臭小子……”
温宛习惯性抄起锦枕,骂到一半儿时眼眶瞬间湿润。
温少行,只小她一岁的亲弟弟,是整个御南侯府最护她的人。
那时谁若敢欺负她,温少行第一个跑过去拼命。
后来她嫁给苏玄璟,在苏玄璟的挑拨怂恿下与弟弟之间生了嫌隙。
现在想想,苏玄璟记恨自己弟弟的原因,无非是在出嫁那日,弟弟指着他鼻子警告他,若敢有负,叫他好看!
眼泪忽然就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如何都控制不住。
床榻前,一身雪青色蜀锦长衣的温少行懵在那里,手里锣鼓咣当掉在地上。
“阿姐,你在干什么?”
温宛不想哭,也不该哭,这个时候她若不把温少行拎过来捂在被子里狠揍一顿,那她都不正常。
可她正常不了。
想到弟弟被乱刀砍死,侄女被扔进水缸,温宛眼泪决堤,哭的难以自持。
“阿姐……你这是在提前祭奠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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