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在月光里
崔素娘最喜阿宁,恨不得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与崔婉娘细谈了几次,见她言语之间,还是维护着孙仕明,怒其不争,也只能作罢。
这次程箴与崔素娘,打算一起陪同程子安前去富县。
程子安需要帮手,程箴主动充当他的师爷,他去,崔素娘肯定也会去。
老张是富县人,他们一家子当然要回去。程子安想了下,干脆将家里的田地托付给了崔文崔武,宅子由莫三郎帮着照看修葺。
过了十五,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了明州府,出发去了富县。
离富县越近,越贫瘠荒凉。
虽说心里有所准备,在结实的县城城墙,与破旧低矮草屋,衣衫破旧,神色麻木百姓的对比下,他还是想要骂娘。
上一任的郜县令在富县已经有五六年,他今年已经六十有八,一辈子做到头,从中等的县,调到了下等的县,最后辗转到了富县。
升迁无望,郜县令向朝廷请求告老还乡。
程子安进了城,郜县令带着县衙里的小吏,捕头们亲自等在门口,上前拱手相迎。
郜县令头发胡子都已经斑白,中等身形,生得很是白胖,脸色红润有光泽,看上去还挺精神,介绍了身边的小吏。
程子安与他们团团见礼,一起进了县衙。
富县县城一共有两三条街道,主要的街道就是县城城门到县衙的这条,能并排过三辆马车。街道两旁坐落着各种铺子,有高有矮,酒楼食铺客栈,各种柴米油盐酱醋茶布庄,应有尽有。
只是这条街道,程子安用眼神瞄了下,要是跑马的话,估计马前蹄扬起,后蹄跟上来就到了。
总的来说一个字:穷!
县衙的衙门,反倒比明州府要气派新一些,县城最豪华气派的屋宇,当属那间悬挂着“福客来”的酒楼与县衙了。
郜县令已经收拾好,腾出了县衙后衙,等着程子安到来,好与他交接。
崔素娘他们带着行囊去了后衙安顿,程子安与程箴一起到了前衙值房,郜县令上前,再仔细介绍了钱粮吏等人,交上县衙的章与各种账册。
程子安先粗略看了下,问道:“眼下已经三月下旬,郜县令,春耕如何,可有安排?”
郜县令愣了下,打着哈哈道:“程县令估计有所不知,富县不比其他地方,春耕得要等到地里的土暖和之后,方才能下种子。今年春上下了几场冻雨,倒春寒得厉害,前些天方暖和了些,陆陆续续开始了耕种。”
听上去无懈可击,其实就是一些冠冕堂皇的废话。
程子安只听出了一件事,春耕之事,郜县令压根没管。
平时他管不管,程子安不清楚。要致仕的富县第一胖郜县令肯定不会管。
程子安没多问,账本这些,能拿到台面上,交给他的也没甚可看之处,程子安爽快接收。
郜县令松了口气,笑道:“老夫这下就能离开,归燕州府去养老了。”
钱粮吏等人纷纷起身告辞:“程县令舟车劳顿,先好生歇息。”
程子安起身相送,道:“苏钱粮,明日你早些到衙门,我们一同出去乡里走走,看看春耕如何了。”
与其他地方的小吏一样,苏氏在富县算是大族,县衙的钱粮吏,案牍,刑名,书办,刀笔吏等胥吏,皆出自苏氏与其姻亲之家。
苏钱粮忙应下,道:“不知程县令想要去哪个村?”
程子安道:“随便哪个村皆可,都要走一圈,无所谓先后。”
苏钱粮迟疑起来,道:“程县令恐有所不知,富县随贫瘠,却地广人稀,要将全县走一遍,路上不停歇,起码得要个十天半个月。”
程子安叹了口气,道:“没法子,诸位都知道我是被贬谪来到了这里,总要做出一翻政绩来,好让圣上消气,召我回京。”
几人面面相觑,对于新到的县令,他们当然打听过。
大周最年轻俊美的状元郎,曾升任水部侍郎,进政事堂查常平仓案。
细节与究竟,他们无从得知。云州府同样被查过,知府被罢了官。
见到程子安之后,他们虽是当地盘桓了多年的地头蛇,还是恭敬且小心,不敢有半点张狂之处。
眼前年轻俊朗的程县令,大有前途,随时可能回到中枢。
听到程子安这般说,苏钱粮身子俯得更低,恭敬应诺。
待他们离开之后,程箴翻着账本,哀叹连连:“富县已经积欠了好些年的赋税,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还清。”
程子安四下张望,笑道:“阿爹,债多不愁,怕甚。谁说我要还了,还不起!”
程箴斜乜着他,道:“那里先前还在吹嘘,说是要做出一翻政绩,好早些回到中枢。”
程子安哈哈笑,道:“我那是在吹嘘,给自己脸上贴金呢。我越前途无量,他们就越老实,早些将我这个年轻俊秀之才送走。”
程箴愣了下,摇头道:“花样真是多。”
程子安拉长声音,无奈道:“没办法,这一路过来,阿爹都看到了。富县不仅仅是穷,而是没有生机。百姓麻木,连草木都好像蔫答答的。大好的春天啊,熬过了寒冬,春天该活过来了!”
程箴神色戚戚,道:“一代又一代,被压得抬不起头,直不起腰身,没法子。”
程子安笑了下,道:“只有县衙里的胥吏是活人,还有郜县令,走出去那是鹤立鸡群,亮眼得很。”
程箴直叹息,一时没有说话。
程子安起身,道:“阿爹走吧,先回后衙去看看,我饿了,问问张叔富县有甚......算了,张叔以前能吃饱就阿弥陀佛。”
回到后衙,秦婶云朵他们忙碌个不停,已经收拾干净了屋子,灶房里开始在做晚饭。
富县的冬日寒冷,屋子里都是炕取暖。进屋之后,炕烧得热乎乎,就是有些干燥。
程子安对莫柱子道:“打一盆水在角落放着。”
莫柱子应下去了,与庆川一起端着盆,烧炕的屋子里都放了一盆。
程子安叫住了庆川,道:“庆川,你与我一同出去,看看街上可有吃食可以买。”
庆川忙放下盆,道:“少爷,富县多沼泽河流,茂林也多,风干的野物鱼干,吃起来挺香。上次我与阿爹回来时,就买了些在路上吃。”
程子安说了声那感情好,跟程箴道:“阿爹可要一起去?”
程箴看了眼天色,县城就这么点地,很快就能回来了,与崔素娘说了句,便与他们一起出了县衙。
天色已晚,街上的行人稀稀拉拉,杂货等铺子开始收起门板关张,只有福客来点起了灯笼,不算宽敞的大堂里坐了七七八八的客人。
程子安并未进去,路过时,看到郜县令坐在临窗处,白胖馒头一样的脑袋,很是显眼。
郜县令搬离县衙,全家都住进了福客来,他在大堂里坐着,也不足为怪。
程子安淡淡收回了视线,继续往前走。
走过了主街,铺子都基本关了门。庆川很是尴尬,道:“老爷少爷,小的上次来的时候,正是中午时辰,铺子都还开着,是小的想得不周。”
程箴说无妨,程子安看向其他街巷,道:“那里还有呢,我们一起逛完再说。”
主街巷后面的巷子,铺子更要破旧些,不过这里远比主街道要热闹。有支着卖吃食的摊子,也有卖庆川口中风干野物与鱼干的小摊。
除此之外,程子安还看到了涂满脂粉的妖娆妇人,立在半掩着的大门前,看到他们经过,眼波潋滟乱飞,待要出口招呼,被一只手伸过来,将她拉了回去。
程子安失笑,这般穷的地方,居然还有青楼。
既然有青楼,肯定有赌坊。
程子安来了劲,脚步加快了些,果然,在全是低矮破旧宅子的巷子里,最里面的一间宅邸修得结实,门前还摆着两个不伦不类,类似貔貅的石雕,壮汉抱着双臂在门前不断徘徊,打量着进出之人。
见到程子安他们一行,壮汉目光来回在他们身上打量,赶紧回转身,奔进门去传话了。
程子安没多看,与沉默着的程箴转身离开,到了摊子上,选了几只风干的鱼干,提着回县衙。
程箴语气沉重,道:“都这般穷了,还不忘赌,逛窑子,真是可恶!”
程子安道:“脏乱滋生虫蚁,向来如此。”
程箴何尝不知,他就是看不下去,忍不住气愤。
回去经过福客来,郜县令举着酒杯扬首吃了下去,他的白馒头脸,变成了寿桃一般,上面涂抹了层红。
程子安扬眉,抬手在暗中比划了下。
猪养得肥,集中更好,正方便宰杀!
作者有话说:
第113章 113 一百一十三章
◎无◎
翌日一早, 苏钱粮就到了衙门等候,程子安与程箴两人牵着骡子出来,道:“我们骑骡子, 你呢?”
苏钱粮想到自己的马, 顿时神情尴尬,吭哧着道:“在下去寻一匹骡子来。”
属下的交通工具比上峰还要豪华, 这就尴尬了啊!
程子安将苏钱粮看在眼里, 他并不是在这方面讲究威仪之人, 崔文崔武是胥吏,对胥吏最了解不过,道:“没事,你有甚用甚,我们要抓紧些, 别耽误了。”
苏钱粮只能应是,背过身,悄然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懊恼不已。
昨日程子安他们进城时, 拉车的全都是骡子与驴,并未见到一匹马, 他真是疏忽了, 连这点细节都未曾主意到!
都怪郜县令,他的骏马高大威猛,他们的马与之比起来, 毫不显眼, 令他压根没朝这方面去想。
骡子跑得没马快, 出了县城去乡间, 道路崎岖不平, 骑马也跑不快,与骡子差不多。
程子安坐在骡子上,一路看过去。富县的春天与别处差不多,花红柳绿,就是这种景象多了些,明明大好的春光,生生让他看出了冬日的萧索。
沿途的小村庄,有大有小。大一些的,莫过于几十间低矮的茅草屋,连砖墙瓦顶都极少见到。
小些的村落,不过是十余间茅草屋,挨挨挤挤修在一起,看上去像是穷人在抱团取暖。
田地里的地看上去是翻了,有衣衫褴褛的老农埋首在里面,用手扯着杂草。杂草扯掉之后,就露出黑乎乎的土壤,也不知道里面种的什么。
苏钱粮一路介绍着,这是什么村,那是什么庄,地里种的是春小麦。富县不产稻谷,除了小麦之外,会种黍米,高粱,蔬菜主要是白菘萝卜等,易于存储,到了凛冬时节,煮些萝卜与白菘也能对付一口。
程子安听说过黑土地肥沃,他下了骡子来到田间,抓了土壤在指尖揉捏,发现土壤黏糊糊,很是湿润。
对于种地这一块,虽在明州府学了一些,但每个地方的土质气候不同,他现在真算是一窍不通。
程箴对这方面也不大熟悉,不过比程子安要强上一些,他同样捏着土壤,问道:“苏钱粮,这里的土地好似很肥沃,收成为何会这般低呢?”
苏钱粮忙道:“程老爷有所不知,富县的土壤虽肥沃,除了能长庄稼,还能长野草。种子贵重,农具与耕牛不足,地翻不深,且不提干旱或者洪涝灾害,就算风调雨顺时,比之其他地方,收成就不行了。加之气候寒冷,一年到头就只收一季,着实与其他州府不能相比啊。”
苏钱粮的话,处处在找借口,但他说的却是事实。
百姓没钱买种子,养不起耕牛,农具缺乏,还要交赋税,各种情况累加,就陷入了恶性循环。
气候这些程子安不能改变,种子与耕牛农具这些,他能想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