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在月光里
芋头小麦都已经种植了下去,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不过云州府的百姓今年没人逃荒,主要是他们要忙着种庄稼,且米缸里还有些陈粮,加上野菜煮了,勉强能吃个六七成饱。
程子安到处跑春耕,重点关注芋头的种植。他自带杂粮出门,随便交给村子里的人家,借他们的柴火煮一煮,好吃些新鲜的热食。
起初时百姓见到他诚惶诚恐,搜肠刮肚想要煮些好饭菜招待。程子安原本考虑到带精细的米面下乡,而百姓吃的粗粮杂面,就好比当着饿肚皮的人面前吃饭吧唧嘴,实在是太可恶可恨,便换成了杂粮。
结果这么一来,反倒造成了百姓的负担,程子安就不再带粮食了,干脆带了炊饼,到了饭点,生火烤一烤,就着茶汤吃了就是。
晚上回到府城,天色已晚,程子安刚从走到前衙与后衙的月亮门边,一个人窜了出来,欢快地喊道:“子安!”
程子安看着一蹦三丈高的崔耀光,也开心大笑起来,道:“你来了!”
崔耀光手舞足蹈道:“我早就想来,你难道忘了?当时你说了,让我等着时机,我都等得快白了头,幸好你给阿爹的信,被我给看到了!”
想必是崔武没拗过崔耀光,他出发来到了云州府。
崔耀光走在前面,脚步轻快得像要飞。
程子安想到在路上的莫草儿等一行,愁得突然想哭。
他给圣上写的叫苦投资折子,完全是按照前世去找天使投资的套路,吹嘘加上夸大其词,以及无所不及的拍马屁。
可圣上的钱,到底投不投啊!
不投,他这里摊子铺开了,却没米下锅!
衰
作者有话说:
第139章 139 一百三十九章
◎无◎
崔耀光将成亲不久的妻子秦氏一并带了来, 府衙后宅宽敞,崔素娘安排他们住在后衙的偏院,给他解约些花销。
过了三天, 莫草儿一行也到了, 府学有夫子先生的宅邸,她们直接住进了府学。
学生, 先生, 后勤已经齐备, 崔耀光带来了足足两车笔墨纸砚,程子安忍痛与他算了钱,分给了各县县学蒙童班。
闻山长带着闻绪一起,一头扎进了府学中。程子安去看过一次,老头儿的值房又与以前在明州府学一样, 里面乱糟糟,堆满了他从京城带来的书本。
程子安进屋,深深吸了口气,引得闻山长抬头看来, 他笑道:“吸一口文气。”
闻山长则横了他一眼,又俯首做起了自己的事情。
程子安凑上前去, 问道:“老师在忙甚?”
闻山长头也不抬地道:“府学有间书阁, 我前去看过了,里面只有几本经史子集,不知是来自何方的臭笔, 批注臭得一塌糊涂。我打算将我的书都摆放在书阁中, 借给学生们读。让他们能学到些真本事。”
程子安闲闲道:“老师高义。不过老师, 书本上真能学到那么多东西, 这世道就清明了。”
闻山长再次抬头看他, 眼神如隼,在他脸上来回扫视,问道:“遇到麻烦了?”
麻烦,麻烦一大堆,前世有句话,能用钱解决的问题,皆不是问题。
现在程子安的问题,是缺钱,是问题的源头。
给闻山长说也没用,他不善庶务,在明州府学的时候都不大理会账目,何况他靠着俸禄过活,不是林老夫人拦着,他会将俸禄全部拿去换成了一堆书画。
程子安说了声没事,道:“老师,以前府学的学生,今年秋上的秋闱,你估计能考中几人?”
闻山长嗤笑道:“你想得美,还几人,文章写得.....喏,在那里,你自己去看。”
程子安随着闻山长的指点,探身过去随便拿了几份看起来。
说实话,程子安以前文章也写得不好,靠着没日没夜,完全针对科举大量练习挽救了回来。
不过,程子安以为,比起他最初的文章,这些老“学生”们所写的,他看了直眼睛疼。
并非他们的起承转合,引经据典出处,句子有误,而是他们文章中透出的僵硬气息,以及文章所表达的观点混乱。
其中引申出来的谬论,胡乱代入,比比皆是。
程子安将纸扔回去,意兴阑珊道:“挂零就挂零吧,蒙童们中能出几个有出息的就好。”
闻山长道:“那你的知府考核,年年都会得个下等了。”
程子安道:“得下等,总比选一批废物举人老爷出来好。”
闻山长叹了声,道:“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我还是会尽心尽力,盼着他们能开悟一二。”
程子安不置可否,道:“老师要注意歇息,身子要紧。”
闻山长道知道了知道了,“你今朝不忙,地里的庄稼都种完了?”
程子安撑着椅子扶手起身,“都什么时节了,庄稼当然已经全部种了下去。老师不用驱赶我,今天学堂在招人,纺机也要送来,我前来看看,顺道先来看望老师。”
云州府的纺织远不能与明州府相比,这次的纺机,也是他全权交由莫草儿她们带来。
闻山长挥手道:“去吧去吧,我这里无需看,你去忙自己的就好。”
程子安被闻山长赶了出来,悻悻前去了纺织学堂。
学堂的院子门口,妇人娘子们进进出出,忙碌得很,程子安随意打量,见有人欢喜有人垂泪,一看便知晓有人被录取,有人被刷下来了。
程子安不懂纺织,一切由莫草儿与吴娘子做主。他走进院子的大门,看到莫草儿站在一张案几前,大声道:“学堂人已满,大家都回去吧!”
排着队的妇人娘子们一听,顿时急了起来,有人大胆问道:“衙门告示言明,只要会织布的,便可来报名,我们会织布,又等了这许久,为何不要我们?”
莫草儿早已非在清水村那个面黄肌瘦的小姑娘,她长高了些,身形依然消瘦,但眉眼间泛发着自信的神采。
面对众人的质问,莫草儿神色镇定,不急不缓解释道:“对不住大家了,因为学堂的纺机,就只有十张。十张纺机,共收了四十个学生。开设两堂课,二十个学生一组,分别学识字算账与织布。其中学织布的学生,还要轮换,十人操作,十人在旁边看着学习。织布看似容易,要织好却难得很。每人轮到的学习时辰本就少,要是再多招人,大家都学不到东西不说,反倒耽误了功夫。”
会织布的人都清楚,织一些粗布与精贵的绸缎,除了纺机,用料不同之外,还需要看织娘的手艺。
一个好的织娘,除了有好师傅领进门教授之外,还需要不断练习。
没有织机,哪来的功夫练?
大家听了莫草儿的解释,虽然失望不甘,终究三三两两结伴离开了。
莫草儿收拾着案几,与身边的吴娘子说着话,她看到了立在门口的程子安,朝他笑着见礼,道:“程知府来了。”
吴娘子跟着见礼,程子安颔首还礼,上前问道:“都招收好了?”
莫草儿点头应是,“也没甚可选,主要招一些年轻利索,分得清线颜色的学生。上了年岁的人,学得慢倒也算了,主要是眼神不好,手脚不听使唤,一个反应不过来,会废掉整匹布。”
程子安不懂织布,他没能理解莫草儿话里的意思,待看到送来的一张织机装好,足足快有房顶那般高,上面的线密密麻麻,他整个人都被惊住了。
莫草儿踩着木梯,爬到了最上面一层,吴娘子等几个织娘,分别高高低低站着。
她们配合默契,抬筘杆,梭子穿梭,纬线穿过纬杆,吱吱呀呀声音有规矩地响起,手上如在跳舞般动作不停,看得程子安眼花缭乱。
乖乖,休说手脚跟不上,上了年纪的人在上面多站一会,要是一个不察掉下来摔倒就麻烦了。
不过,程子安看着织机,对从木梯上下来的莫草儿,暗自忍住了惊慌,问道:“这间屋子原本是用作学生们听讲堂的厅堂,屋顶要高一些。其余九张织机也是这般,我估计没地方放,要重新起屋子。”
莫草儿笑道:“这台大花楼织机,整个江南也没几台,主要用做织缂丝,云锦等名贵布料,如一些丝绸锦缎等,大花楼织出来的,无论纹理还是花纹,明眼人一看就能分辨。恰好师傅的友人织坊有一台,友人身子不好,打算关闭织坊,将织机便宜卖了出来,我们才得了一台大花楼织机。”
程子安很没出息地暗自松了口气,试探着问道:“大花楼织机,要多少银子一台?”
莫草儿道:“拿到银子也不一定能买到,我们这次得了个便宜,只要一万两银子就拿到手了。”
一万两!
程子安倒抽了口凉气,他心里泪流成河,面上却一片云淡风轻,道:“有劳你与吴娘子了。”
莫草儿忙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师父与我先前还在说,有了这台织机,以后云州府织出来的布料,绝对上乘,在整个大周都能打响名号了。”
程子安知道,大花楼难得,这也是大周纺织的最高设备,要办纺织学堂,没有大花楼,就等于学到了半吊子。
眼下程子安是缺钱缺疯了,他开始琢磨,前去钱庄商议借贷。
甚至,他想到了发放府衙债。
说起来可怜,云州府连个钱庄都没有。
剩下的一条路,就是冒险发放府衙债。关键是,先抛开府衙的偿还能力,府衙债五年期起步,他能在云州府几年?
等到他离开之后,新来的知府要是不认账,不兑付,坑了一众投资人,他会自责到死。
程子安与莫草儿说了一会学堂的事情,道:“我先回府衙去了,你没事的话,就来府衙坐坐,阿娘很是想念清水村,想听听村子里的事情。柱子也高兴得很,天天念叨你,说是要与你好生说说话。”
莫草儿爽快答应了,道:“我也想念崔娘子,她最最好了,以前崔娘子做的糖,你分给了我们吃,我以后再也没吃到过,那般香甜的糖。”
程子安哈哈笑道:“莫大师父,阿娘的手艺可不怎样,她听到你这么说,一定要做一堆糖,到时候你可要吃下去。”
莫草儿也笑,道:“我保管吃下去。”
程子安对她颔首,欲转身离去。
莫草儿叫住了他,递上个荷包。
程子安捏着荷包,楞在了那里。
莫草儿脸上带着笑,明亮的双眸却湿润了起来,道:“程少爷,这里面是我与大姐姐还给你的银子。当年你给了我与大姐姐一人二两五钱银子,离开的时候,大姐姐她只积攒了二两银,还差五钱,以后存下来再还。”
程子安将荷包还过去,道:“草儿,我给你们姐妹的银子,不是借给你们的,没想过要你们还,你与花儿都不容易,快拿回去。”
莫草儿退后一步,飞快擦拭掉了眼角的泪水,道:“不是银子,程少爷,不是银子。你对我与姐姐,我们一家的恩情,岂是这几两银子能算得清。若是没有你帮助我们,我与大姐姐,要不被卖身为奴,要不被嫁出去,跟阿娘一样,没日没夜地做活,生孩子,身子早早折腾坏了,不到四十就没了命。”
莫柱子的阿娘毛氏,前两年就去世了。
莫草儿脸上散发着坚定耀眼的光芒,轻快地道:“程少爷,我与大姐姐都说,是你救了我们。我们如今能自立自强,这个银子,程少爷拿去,给与我们一样的姑娘,让她们也能站起来,活出个人样。”
程子安收下荷包,微笑着说好。
莫草儿朝他见礼,转身迈着轻盈的脚步离去。
程子安掂量着荷包里的银子,莫名地,他为钱所发的愁,消散了大半。
做人与做官的意义,莫过于此。
车到山前不一定有路,说不定是悬崖,到时候,掉一个头,从另一个方向,开辟一条路就是。
难不成还要真眼睁睁跳下去?
程子安打消了从圣上手上要钱的想法,毕竟好些投资,钱不到账都有黄的可能,他打算开始认真琢磨府衙债的可能。
回到府衙,真是用午饭的时辰,程子安先去了值房,翻看账本,府衙还剩下多少钱,能撑多久。
崔耀光带来的笔墨纸砚,笔墨砚台还好,能撑到三五月,纸张只够县学的学生们顶多用两个月。
留作备荒买粮的钱,万万不能动,先生们的束脩,种桑,后续的笔墨纸砚,只够半年的花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