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在月光里
几人的食盒里,两荤两素,一块过油肉,一堆鸡块,一份炒笋丝,一份青菜,一碗米饭,加一只胡饼。
膳房离六部远,菜做好之后,放在食盒里捂得久了些,肉食还好,素菜就不那么新鲜,青菜泡在一堆水里,上面浮着一层油花。
程子安心想,怪不得明九嫌弃,对着一群官老爷,膳房的肉菜肯定新鲜干净,要是吃坏了肚子,他们会吃不了兜着走。
但是可口与分量都不敢保证了,官老爷也有高低之分,政事堂保证能吃到热气腾腾,美味的饭菜,按照品级,饭菜的口味逐渐打折。
到了郎中六品官这里,基本剩下五折左右。
程子安脾气好得很,他笑着应了,转身朝膳房走去。
膳房离工部约莫要走一炷香的时辰,夹道里安静清幽,还有石榴花开在墙头,程子安边走边看,跃起一拉,石榴花乱颤。
程子安满意拍手,够得着,等石榴成熟后,能摘下来当做饭后水果。
进了膳房院子,里面一片忙碌,帮工们在忙着收拾洒扫,厨子们闲着在一旁的屋子里,吃着饭菜聊天。
程子安一进去,大家都朝他看来,有人上前问道:“不知这位官爷,前来有何事?”
程子安自我介绍了,笑道:“我第一天来,上面估计忘了将我的名单报来,没我的饭食,我就来膳房,随便寻一口吃。”
那人迟疑了一下,立刻转身向关着的门跑去,程子安施施然跟在了身后。
门里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出来,脸上堆满了笑,道:“程郎中,实在对不住了。你看,灶房都在收拾,快熄火了,你来迟了些。在下向你赔不是,明日一定给你送上。”
膳房可是肥差,能进来做事的身后都有背景关系。程子安一个新进的郎中,上面连添了他都没报来,肯定是无关紧要,没背景的小官。
在皇城中行走之人,谁不生就一颗七窍玲珑心。心眼不通气的,便一辈子升不了,或早就离开了。
程子安是官,他们是杂工帮工,身份等级诧差异巨大。
只在皇城中枢,最不缺的便是官,程子安的官身,他们不太会当一回事。
管事话说得客气,明显却在推脱。
程子安只当没听出来,客气还礼,道:“是我叨扰了。有什么我吃什么,我不挑嘴。”
管事神色犹豫,斟酌了下,向一旁的厨子屋子走去,训斥道:“今日中午缺了程郎中的饭,是你们当差中出了差错,程郎中找上了门,你们还不出来,给程郎中做一份赔礼!”
屋子里一阵安静,很快有人走了出来,朝着程子安拱手作揖,道:“小的这就去做。”
程子安眉毛微挑,跟着进了灶房,笑着道:“赔礼不敢,赔礼不敢。大叔,怎么称呼你?”
胖乎乎的厨子看了眼程子安,说了句姓彭,便吆喝指挥帮工切菜烧火了。
程子安立在一旁,看着彭厨子挥刀切笋丝,赞道:“彭大叔的刀工真好,这手艺,肯定是自小练就的吧?”
彭厨子被打断了吃饭,又被管事扣了当差出错的帽子,心里就不那么乐意。
听到程子安夸他手艺,还是挺高兴,垮下的脸色缓和了几分,与程子安攀谈起来。
程子安随和得很,与他话着家常,说起自己来自明州,还朝灶房的其他人问道:“你们可有来自明州的?”
“没有啊?真是遗憾,我以为能找到同乡呢。明州府的饭食,甜一些,京城的是咸口。各有各的滋味,我都能吃得惯。”
“对啊,我生长在乡间,能有白米面,肉菜吃,吃得饱,就已经很满足,不敢挑嘴。”
厨子帮工们,大多出生贫寒之家。见程子安这般年少俊美的官员,与他们言笑晏晏,没多时,原先还空气凝重的灶房就其乐融融了。
火烧得旺旺,笋丝倒进油锅,呲啦一声,彭厨子锅铲飞快翻动,香气很快四溢。
中间彭厨子问道:“程郎中,可要多加些糖?”
程子安道:“彭大叔,就按照你的习惯来,怎么做我怎么吃。”
彭厨子很是自得自己的手艺,平时最讨厌有人在一旁挑剔指点,见程子安不多事,手下的锅铲翻得快了,大声吼道:“二狗,去给程郎中,舀一碗白果猪肺汤,多加些胡椒进去,先让程郎中填填肚皮。”
被唤作二狗的大声应了,去舀了满满一碗汤,加了一勺胡椒进去,端了送上前。
程子安先前可没见到他们有汤,他笑着接过了汤,就在帮工们平时歇息的墙脚杌子上一坐,搅开胡椒,吃了一口。
胡椒辛辣,汤底浓厚雪白,香甜可口,一口下肚舒服又妥帖,程子安大声赞道:“爽!”
屋内被他的喊声惊了跳,旋即都一并笑了起来。
彭厨子的笑声最大,引得管事也来看。他见到程子安端着碗在那里喝汤,心里也着实好奇,便在一旁看着。
彭厨子手脚麻利,肉与极快有现成的,很快炒好两个素菜。添一碗白米饭,加上一只烤得香脆,洒了多多芝麻的胡饼,再给了他一只壮汉拳头还大的橙子,程子安的午饭定例就齐活了。
程子安端着饭菜,去了旁边的厨子们屋子里,道:“我一人吃得没劲,大家一起吃热闹。”
屋子里大约有十余个厨子在,案桌上摆着的饭菜,远比程子安的丰盛。见他进来,所有人都沉默着,不说话了。
程子安只当没看到,一边低头吃饭,一边与他们搭话。
渐渐地,他们见程子安不多事,放松了警惕,同他攀谈了起来。
程子安吃完饭,已经将厨子认了个全。他放下碗筷,起身朝他们拱手道别,道:“我还得回去当差,就不久留了。明日我的饭也无需送来,我还是到膳房来吃,到时我们再继续聊。”
听到他明日还要来,跟着他进来的管事,神色微怔楞。
管事纠结了一阵,也没有规矩,不许官员到膳房来用饭,便未做声。
一口吃食罢了,膳房最不缺的便是这些。管事心道且看着,要是他敢生事,再让他见识一下厉害。
程子安当然会再来,而且打定了主意,以后他都会到膳房来吃饭。
皇城给官员提供饭食的膳房,无论食材,还是厨子的手艺,在大周都能称得上数一数二。
能进这里当差的厨子,除了薪俸之外,还是独一份的荣耀。
身怀绝技的大厨们挤破了头,各显神通才能寻到这份差事,天香楼的手艺都无法与之相比。
程子安第一日出仕为官,在值房连个位置都没混上。
但是,他混到了同政事堂宰相,相同饭食的待遇,甚至比他们还要好一些。
除此之外,看了几堆文书,程子安对水部的差使,大致已了然于胸。
呵呵!
满皇城的混账官吏,他们就不配吃饭!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79 七十九章
◎无◎
连续在库房看了几天文书, 程子安告了半天假,前去码头送程箴崔素娘闻山长他们启程回明州后,再回去当差。
天气愈发炎热, 程子安不耐烦坐车厢, 就坐在骡车前,让老张沿着护城河下的阴凉处走动。
护城河两岸的石壁, 水波涌动冲刷后, 留下一层污泥, 长满了青苔。缝隙中长出的杂草与野花,吸取了足够多的养料,长得特别茂盛。
岸边再没剖鱼的妇人,连在河里洗衣的都很少。画舫只停在岸边,只有装粮食杂物的小舟, 艄公摇着撸缓缓经过。
鸣蝉吱吱叫着,讨厌得很。槐树开花了,底下的花被百姓早就摘走去做吃食,只剩下高处的树顶, 像是堆了层棉絮样雪白。
骡车经过,槐花飘落在程子安的衣襟里, 他低头捡起来细闻。
花香袅袅, 程子安抿了下里面的花蕊,甜滋滋。
“多好的尘世间啊!”程子安吃着槐花,懒洋洋靠在车厢上, 望着河两岸的百姓人家。
回到了水部, 正直午饭时分。值房里的几人正在用饭, 见到他回来, 抬头打了声招呼, 便继续低头用饭。
程子安回到值房露了下脸,消了假,晃晃悠悠前去膳房用饭。
这时,孙凛直走了过来,叫住了程子安:“程郎中,这些天我没见着你做事,你虽然年轻不懂,应当虚心学习才是。夏郎中,你等下出去巡河岸,将程郎中一并带上吧。夏郎中你是水部的老人了,多教教他。”
夏郎中吞下饭,一口应了,对程子安道:“你赶快些,待我用完饭,我们立刻前去。”
程子安笑着应下,看了眼他食盒里只剩下了一半的饭菜,道:“夏郎中得等一等,我还得去寻饭吃。”
孙凛直好似才发现一样,惊讶地道:“怎地,膳房没给程郎中送饭来?”
程子安道:“今日我告了假,膳房估计不知晓究竟。我人年轻,走一走也无妨。”
孙凛直便没再问了,只道不要耽误了差使,便转身离开。
程子安笑笑,到了膳房。管事陈五听到他来,从值房探出头来看了一眼,便退了回去,继续同人说着话。
彭厨子今日歇息,不过其它厨子在,给他做了新鲜的蕹菜,一碗鸡汤,烙了一叠香喷喷的葱花饼。
天气热,膳房还有冰凉的甜水。程子安吃得心满意足,同厨子们笑谈了一堆废话,漱口后告辞离开。
这时,陈五出了门,叫住程子安,为难地道:“程郎中,照理说,程郎中的饭食,当由帮工送来,程郎中在值房里用饭。有人见到了,已经心生不满,说程郎中与众不同,能到膳房用饭,膳房定是得了好处。程郎中,你看,这事吧,我着实为难呐。”
程子安微笑着问道:“是谁心生不满?”
陈五一愣,讪笑着道:“程郎中,我不过是个小小的管事,你们都是官,我如何得罪得起?”
程子安道:“既然陈管事得罪不起,我想听听看,我可能得罪起。或许说,陈管事能得罪起我,却得罪不起他,那他要比我厉害。我这个人,陈管事知道,状元郎,得了圣上钦点来到水部,但我低调,向来不爱将这件事挂在嘴边,免得让人以为借着圣上的威严狐假虎威。既然承蒙君恩,为官者,当不畏强权,据理力争,做个清廉正直的好官。来来来,陈管事,谁欺负你了?你同我说,我去替你争个公道!”
陈五被程子安一通话,说得脑子晕乎乎,脸色变幻不停。
这件事,明明是有人看程子安不顺眼,怎地就扯到他头上来了?
只是,陈五却不敢多言,腰躬得更低。不知是热,还是其他,额头上汗津津。
他们这些官员彼此使绊子,让他们难做人。
陈五背后也有关系,程子安只管吃饭,从未生事,他为了这么点小事,要去求人欠个人情,实在是不划算。
经过了一翻考量,陈五咬牙道:“程举人,水部的官老爷们,究竟得罪了谁,程举人定当心中有数。我只能说到这里了,其余的,程举人莫要为难我。”
水部的官老爷们,程子安还真没与他们起正面冲突过。他一个连坐位都没有的新人,平时与他们见面,打个招呼就各自去做事了。
要说得罪,估计是他们就想给他点下马威,老人欺负新人而已。或者先给他点颜色瞧瞧,再替他解决掉,让他知道轻重深浅,让他感激涕零,顺道拉他入伙。
程子安想了下,道:“好,我知道了,让陈管事费心了。我还忙着,要赶着去当差,就不多说了。”
陈五见程子安大步离开的背影,一脑门的雾水,没能听明白程子安话里的意思。
苦苦思索不成,陈五干脆丢下不管了,随着他们去斗,管他膳房何事!
程子安回到水部,夏郎中背着手站在廊檐下,满脸的不耐烦,道:“程郎中,我已经等了你许久,水务河工向来重要,要是耽误了差使,我可担不起这个责!”
程子安拱手,笑着赔了不是,道:“是是是,我人年轻,还请夏郎中海涵。”
夏郎中依然黑着脸,哼了声,一甩衣袖朝外走去。
程子安也不见恼,不紧不慢跟在夏郎中身后,到了皇城外,夏郎中停了下来,看着他道:“你怎地还不快些,前去唤一辆马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