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穿之东坡妻 第84章

作者:奚月宴 标签: 种田文 甜文 市井生活 穿越重生

  王雱想,她仍是那么善解人意,总是默默观察着他人,不多说,不多问。

  “我从未去过书院,都是父亲和母亲教导的,有时候也会羡慕去了书院的表兄们。”

  “学习方式不同而已,阿姐说,每个人都有最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别人的不一定适合你,所以跟从自己的内心,才是最好的选择。冬郎说过,你是他见过的学识思想最渊博的同龄人,他性格跳脱,也在羡慕你呢。啊,面煮好了——”

  因为把王雱当做像王瑭一般的弟弟,她便没有过多的顾忌,直接叫了他自己来端碗,两个人坐在厨房的小桌子旁,各自吃起了面。

  这碗面里放了许多生姜,味道有些独特,但吃过之后,反而觉得很香,一口面汤下肚,整个人都热乎起来,人也精神了许多。

  王雱无意间看了她的袖口一眼,看到了夹在两件衣服中间的麻衣,他微微一愣,低声说:“不好意思,不知道你正在守制。”

  “你说什么?”映之没听清他说什么,便直接问了,随即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不好意思,我耳朵不太好。”

  王雱有些震惊,光看王映之平时的行为举止,根本看不出来她耳朵不好。

  似是猜到了他的疑惑,映之说:“我自幼就这样,阿姐教我看别人的口型,可以大致判断出对方说的话,若是离得远了,或者我看不见你的脸,就判断不了了。”

  “你是一个了不起的女子。”

  “没有啊,还是阿姐最了不起,她教了我很多东西。”

  王雱最近也听说了苏轼和王弗救治疾疫的事,对他们也很是佩服,当年见过王弗一面,没有深交,但从王映之和王瑭的谈话中总能听见她的名字,他都有些好奇了。

  说起王弗,映之总有许多话,也不那么腼腆了,她少时性格有些怯懦,是王弗把她时时带在身边教导,让她懂得了这世上并没有那么多可怕的东西,黑夜不可怕,因为黎明终会到来;无声的沉寂不可怕,因为世界并非没有光彩;性格内向,不能长袖善舞,讨人喜爱也不可怕,因为喜欢你的人,喜欢所有的你……

  地炉中的火发出毕毕剥剥的响声,风雪在窗外呼啸着,厨房里却格外温馨,少女声调温柔,像是在弹奏未名的古曲,让人不由得放下了所有戒备,想要打开内心,将烦恼全部倾诉出来。

  王雱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受了。他一直都觉得莫名烦躁、不安

  、愤怒、忧郁,念遍了所有的佛经,也会觉得难以控制情绪,只有喝了药睡着的时候,才拥有片刻的清明澄净。

  “令姐确实让人敬佩,此去东京,若是有缘,必要好好重新认识一下令姐。”

  “可惜阿姐在凤翔府呢。”

  “苏签判立下大功,很快就会升迁的,到时候总有机会见面。”

  “啊?是吗?那就借你吉言了。”王映之看了看外头的天光,时间过得太快,她还以为只和王雱说了一两句话,却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快到晚上了。

  “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小官人,你也回房吧,再晚了,恐怕你爹爹和阿娘要担心呢。”她心思纤密,竟然凭着他的一两句话猜出了困扰他的东西。

  “再怎么说,父母永远是我们的父母,有什么事,记得先想一想,与他们坦诚相见,心平气和地沟通。”

  “嗯,我知道了,你——”他犹豫片刻,才指着她的衣服,道:“不知这个问题是否太过冒昧,只是好奇。”

  “家父去世,我是回家为他守孝的。”王映之的声调没什么变化,好似这只是一件寻常的事,就如同上街买菜一样轻松自如。

  确实,她与王杰之间没有什么父女情谊,她只记得幼年在伯父、伯母还有祖父母膝下长大,跟着隔房的哥哥姐姐们一起玩耍,好像爹爹和阿娘只是一个远方的符号,他们回来了,代表团圆,他们不回来,日子也是一样的过。

  如果让她现在嚎啕大哭,或者悲痛欲绝,她无法做到。

  王雱沉默一瞬,虽然不知道她为何看起来毫不伤心,却好像能够理解她一般,并不觉得她冷血无情。

  “节哀顺变。”

  两人各自向着自己住的地方走回去,平坦洁白的雪地上,有了两行脚印,大而稳当的那个是他,小巧玲珑的是她。

  王雱回到自家住的院子,王安石正在窗下就着白雪映照的亮光读书,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好似对身边的一切都毫不在乎。

  “回来了?”

  “嗯。”王雱受宠若惊,王安石是一个不懂得如何表达关心的人,他好像从未主动和自己打过招呼。

  “我已经同你母亲商量过了,不会把小雨许配给神医之子,改日你身体好些了,带着礼物登门道歉吧。”

  王雱高兴起来,不敢置信地再次求证:“真的?!”

  “小雪刚才说饿了,你带她去找点吃的吧。”王安石并未回答他,但这样的回答更让他安心,好像一家人的生活又回到了正轨上,不再有任何烦扰。

  王雱的心情开朗起来,话也多了不少,等着家人吃过晚饭,还和她们说了自己又遇到王映之的事。

  “啊,是王家十九娘?她竟然也在?”吴氏为人周到,如果遇到了故人,定然要上门拜访一番的。

  “嗯,她……父亲去世,回乡守制。”

  吴氏也沉默了片刻,才道:“真可怜啊,花信年华,就这么耽搁了,也不知她有没有定下人家。”

  王雱听见这话,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泛起波澜,他低着头仔细想了想,忽而自嘲似的一笑。

  吴氏和王安石都没有看到他的表情,正在谈论着要送给神医的礼物,只有坐在他身边的小妹王雪看见了,她一个激灵,竟然觉得这个长年阴郁不爱笑的哥哥多了一分温柔的味道。

  因为住得近,雪又终日不停,映之便受了吴氏的邀约,到她那里陪着她做女红,聊聊天。王雨和王雪偎在她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地问她问题,映之带孩子带得多,半点都不觉得厌烦,反而对她们十分和气,有问必答,还给她们讲一些小时候听王弗讲过

  的童话故事。

  王安石和王雱在屋子另一边读书,偶尔看她们两眼,颇觉温馨自然。王安石指出某一页数,王雱略一思索,便倒背如流,毫无阻滞。

  虽然知道她很可能听不见自己背书的声音,却怀着一种期望,好像她转身望来的时候,是为了他般。每一天,都很期待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都想要听到她如黄鹂般婉转动听的声音,他想,自己可能着了魔。

  可能是他投入的关注太多,不过几天时间,连吴氏也看出了不对,特意把王雱叫到一边询问。

  吴氏开门见山:“你对王家十九娘,是否动了心思?”

  “是。”

  “可她比你大三岁,你们又是同姓——雱儿,你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吗?”

  大宋律法多数沿袭前朝,明文规定了同姓不婚,一旦被发现,要各徒两年,尤其王安石做官,如果他的儿子娶了同姓的妻子,可算得上是一桩丑闻了。

  “阿娘,我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明白您的担忧,但我还有三年时间,到时候若是还不成,您再给我安排婚事,可以吗?”

  吴氏呼吸一滞,知道这个儿子的主意一向很大,就算是他的母亲,其实她也不能对他的想法产生什么影响。其实她对映之没什么意见,只是理性陈述了两人之间的不合适,没想到王雱已经仔细想过了。

  “阿娘,如果阻碍我们的是血缘,那我无话可说,可临川王氏与青神王氏祖上并无渊源,我们不过是恰好同姓而已。既然阻碍了我的,是过于严苛的律法,那我就去试试,用三年的时间,改变它!”

第169章

  几天之后, 大雪初停, 王映之便不再多做停留, 与王家人告别后, 马不停蹄地赶回益州,途径江陵, 想起王弗的嘱托,便停了下来,前往白芷夫家拜访。

  她有孝在身,不能直接登门, 于是以王弗的名义递了拜帖, 请白芷到和乐楼相会。不过半天时间,便听得楼下老马嘶鸣,脚步声杂乱, 她到楼梯口迎接, 看见昔日温柔小意的白芷姐姐跳下马车, 三步并作两步奔向了她,一身蓝衣干净清爽,绣着成片的木兰花, 显得整个人利落精神,与往日大不相同。

  “映之!”她笑着拥抱了映之,携了她的手就往楼上走。白芷刚从外头进来,手上又湿又冷,握着映之炙热的柔荑,不由一愣, 笑道:“小时候冬郎喜欢把自己的手放在雪地里冻红了,然后塞到你和十娘的颈窝里,你们还得给他上冻疮膏,记得吗?现在我也成了冬郎那皮猴了!”

  “自然记得,白芷姐姐别来无恙,自你离开益州,我们已经好多年未见了吧?”

  “转眼间已经五六年了,我最近总做回到小时候的梦,那时无忧无虑,现在却是红尘俗世中的一介蝼蚁,为生计忧愁,为人情烦恼,真是不愿长大,不愿嫁人啊。”

  白芷每每想起小时候与王弗的交往,便觉得恍若梦中,十娘是一个神奇的人,总能把平凡的生活激起些水花来,总之有了她,从来就没有烦忧过,好像那段时光如同流水一般,因为太过开心,所以过得那么快,她想要用力握住,反而让它从指缝中溜走了。

  她嫁到齐家,为夫君操持家务,为婆母小姑打理商铺,因为当年与王弗合开了鸭绒被铺子,她手头并不缺钱,从没认真学过如何生财,店铺的收益不好,婆家人便多有责怪,她真是烦透了。更别说那两个一心向外的小姑,就差没有直接和她说,让她把鸭绒铺子给她们做陪嫁了。

  更让她寒心的是,那个所谓君子的官人,从来不管家里的事,任由婆母和小姑欺负她,实在被她逼问得没办法了,才义正言辞地说:“你是儿媳,本就不应该你的话,哪一句说错了?你做错了,就应该知错就改!还有,你家里没有教过你,要友悌弟妹吗?她们年纪尚小,不过是喜欢你的衣裳首饰,想要借来穿戴两天,你为何就那么小气,连碰都不肯让她们碰?”

  呵呵,如果只是衣裳首饰,她也毫不在乎,但那两个手脚不干净的,竟然想要趁她外出寻药,把她的妆奁打开,搜刮她存下的地契铺面,那可你齐家下一代的东西,就任由你亲爱的妹妹偷走吗?做贼难道不该骂吗?就因为她们是你的妹妹,我是一个外姓人,我就得遵循比她们更严格的道德标准?

  白芷本来性格温顺,没什么主见,可与王弗待久了,近朱者赤,也知道嫁妆对她的重要性,更何况那是她自己赚来的钱,与齐家人没有半分关系,她就是施舍给乞丐,也比让他们拿走了好。

  一天天过去,白芷愈发心硬如铁,手中的手术刀也比往日拿得更稳当了,她甚至在床头摆了一匣子手术刀,只要那个姓齐的敢靠近她,就掏出刀子与他对峙,这样龌蹉的一家人,根本不值得她为他们生儿育女,做牛做马!

  那两个不要脸的小姑子,也被她的明褒暗贬整得坏了名声,整个江陵,谁人不知齐家小娘子偷鸡摸狗,觊觎嫂子的陪嫁,甚至还亲自去偷过。现在她们都快二十岁了,还是嫁不出去,整日在家里惹是生非,连齐荣和他娘都快讨厌死她们俩了。

  白芷关起门来不问家事,他们也就着急了,最近一直旁敲侧击,让她出来管管两个小姑,还说什么长嫂如母,让白芷联系一下旧友,看能不能把她们嫁到外地去。白芷接到映之的拜帖,本来那两个虚伪的人是不想让她出

  来的,她用两个小姑的婚事做借口,两人就忙不迭答应了。

  映之想起王弗的嘱托,见白芷似乎苍老了许多,便知她这几年过得不痛快,于是将她的手握着,用力搓了搓,好像小时候给冬郎取暖那样,白芷感受到她的理解,对她笑了笑,道:“前几年,我还抱有天真的期望,想着只是他们不够了解我,也不了解我喜欢的东西,现在我知道了,不论我是谁,不论我喜欢的是什么,他们都不会满意,本性如此,贪得无厌,我又何必去逢迎?我只愿这一生快快过去,下辈子做个山中砍樵的,河上打鱼的,过我自己想要的日子。”

  “白芷姐姐不要说丧气话,今生还长着呢,你的日子必定是越过越好的。对了,阿姐托我给你带了一封信来。”她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白芷。

  “白芷姐姐见信如晤。许久不见,甚是想念,久在天涯海角,唯此时明月与你共有。”起手两句又温柔又矫情,是王弗的手书没错了。

  “北地天寒,已经下了几场大雪了,不知你有没有收到我给你的霜糖?恐怕路途遥远,雪地难行,不过你既然看到了这封信,想必映之就在你身边。回想当年初见,你是豆蔻梢头,我是垂髫幼童,映之还没有你一半高,如今你我皆为人妇,世事沧桑,真像是大梦一场,就换了人间。”

  “近来诸事繁杂……与你说过的济世医学院也开办起来了,许多喜爱医术的少年前来求学,一派欣欣向荣,只是可惜你不在我身边,没能看到这一幕。想当年无知无畏时,还同你说过,要让新的医术理论流传天下,要让更多人看到咱们女子也能做个好大夫,很遗憾,我还没能做到。白芷姐姐,我知道你心中一直牵挂着王家学堂的医学班,也知道你从未抛下自己的梦想,如果你愿意,可以来济世医学院,这里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而我,永远站在你身后,不论你如何抉择,只要你开心就好。”

  白芷读罢,眼睛已有些湿润,王弗写得隐晦,可她完全能明白她的意思,从小一起长大,王弗一直是这样的脾气,她把男子和女子等重,把天子和乞儿等重,把做官的同卖糖人的等重。她说,人生一世,要活出自己的价值,要学会让自己快乐,首先要认识到,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人,不必依附父母、兄弟、夫君、儿女,男子做得了的事,女子也一样做得,不过是各有所长。

  当年她出嫁时,也想放下手术刀,洗手作羹汤,可婚后不过一月,她便无法忍受了,她不想无所事事,不想整日活在别人的格局中。后来,她重新捡起医书,写信给王弗,王弗问过她想不想做一个真正的大夫,她回答“想”,但她没办法不嫁人。现在王弗又告诉她,想做什么就尽管去做,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白芷抬起头,眼中泪光已经消散,只剩下熠熠光彩,那是自信的眼神。

  “映之,姐姐请你看一场好戏,去不去?”白芷笑吟吟的,将那封信折了,放入怀中,拉了映之的手便问。

  “好。”映之已经隐约感受到了什么,反手握住她的手,与她一起出了门。

  齐家就在这条街上,宅子不大,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白芷带着映之归家,齐家门子坐在门洞里,裹着厚重的冬衣,连眼皮都不曾抬起来过。

  白芷自己开了门进去,问了扫院子的仆妇,知道那一家四口都在花厅吃酒聊天,便径直走了过去。

  “大哥,我房里的床帐都旧了,她库房里有一匹天青色的蜀纱,正好用来做床帐,就让她送给我嘛!你到底有没有跟她说过啊?”

  “大哥,阿娘说过给我安排了东门陈家的明日相看,我这一身旧衣怎么拿得出手?最少得置齐一套行头才能出门见人吧?等我嫁出去了,你也能多个兄弟帮衬,可不能像嫂嫂那么短视,什么都搂在怀里,不肯

  漏出一丁点来……”

  “你们同我说这些做什么,明日我要与同窗们一起登山赏雪景,我还等着她回来,让她去定一个和乐楼的包间呢。”

  “荣儿说得对,你们两个的事,可不要耽误了他上进,与同窗多多交游,也能多探听些消息来,到时候金榜题名,也是你们两个脸上有光。二娘,你的首饰都有几大匣子了,若是旧了,送到外面重新打一下就行了,正好换个时兴的款式……”

  王映之听到那个“二娘”不服气地嗤笑一声,还想再辩解什么,身边的白芷已经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第170章

  “婆婆, 齐荣, 大娘二娘都在啊, ”白芷扫视了屋子里的人一眼, 他们刚说过她的坏话,这时都有些心虚, 根本不敢看她,“正好我有事要说。”

  “你有什么要说的?这不是来了客人吗?”齐荣皱眉,示意他娘开口招呼映之,不想让自家显得没礼貌。

  “她是我娘家的妹妹, 这次来是接我回家的, 齐荣,我们和离吧。”白芷语气坚定,斩钉截铁。

  “你胡说什么?!”三人一齐出声, 齐夫人尖叫起来, “白芷, 你既然嫁给了荣儿,怎能朝秦暮楚,和离?我们齐家从没有和离的……”

  白芷不想再听她说, 直接打断:“现在有了,关于和离,我也考虑了好几年,想得很清楚了,你们齐家是没有和离的,可我们白家不会放任闺女被人糟践。我在闺中时, 也是泡在蜜罐子里的,我爹爹和阿娘事事以我心愿为先,哥哥嫂嫂也十分疼爱我,只是因为一个陈年的恩情,不得不把我许配给齐荣,可齐荣何曾珍惜过我?你们齐家,何曾看重过我?不过是盯着我手里那点钱罢了。”

  “大嫂!你可不要胡说!”

  “怎么,我说错了吗?整个江陵都有你们姐妹的奇闻轶事,要我现在讲给映之妹妹听听么?”

  “白芷,你欺人太甚!”

  “现在不唤我‘嫂嫂’了?我用了好几年的时间才看明白,你们齐家人,上上下下,都是欺软怕硬的软骨头。你们觉得我远嫁江陵,没有娘家依靠,便肆意欺辱我,打着‘孝义’、‘友悌’的名头,可我白芷,也是饱读诗书长大的,我不曾读过这样的‘孝义’和‘友悌’之道。后来知道了我手里有鸭绒铺子,我能在和乐楼随意定席面,我有嫁到东京的好友,你们才收敛一点,可日夜挤兑,还是少不了。你们觉得我学医粗鄙,但我读过四书五经,我知道仁义礼智信,我插花焚香无一不通,我的老师,也曾是东京高门子弟,我不曾比你们卑贱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