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层云之上
中年人忽然出现叫施慈一愣,连忙伸手将他扶起来:“这位大叔何必行如此大礼,不知有何事需要我们帮忙?”
那人顺着他的力道站起来,拱手作揖:“草民有一桩天大的冤案,求二位大人替我申冤!”
殷正尧眉头一皱:“怪哉,你如何知晓我二人能替你申冤?”
这中年人出现的着实蹊跷,好像是早早在此地等他二人一般。
可他们今日来江府,分明是一时兴起。
如果不是听闻江鸿身死、江文德大病,他们如今还在百里之外的京城。
中年人生怕他们误会,连忙解释道:“是有一位高人指点我,叫我今日来江大人门前等候,说必然能有贵人助我。”
“我从日出之时便开始等待,早上大人来访时我不敢打扰,如今的人可算是出来了,这才敢拦住大人。”
中年人一脸认真,瞧着不像是说谎的模样,倒叫施慈二人十分好奇他口中的高人是谁。
只是如今人已经求到了他们面前,他们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殷正尧有官职在身,主动站出来道:“你有何冤屈,速速道来。”
中年人又感激地拱拱手,这才道:“草民名叫陆云安,是几十年前,京城陆家之人……”
第180章 第一百八十章 当年笏满床
说起陆家,殷正尧还有些印象。
当年京城中陆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家世代清流,又是有名的书香世家,家中子弟多在翰林院任职,但从不结党营私,对所有人都一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态度。
陆家也算是一个十分庞大的家族,虽然比不上世家贵族,但他们的根基也不算浅,加上从不左右奉迎,他们在朝中的人缘确实算不上好。
毕竟官场就是这么一个地方,水至清则无鱼,你若是自命清高,便要遭受排挤。
陆家可以说处在一个很尴尬的位置上,同僚不喜,又并未受到多大的重用,但皇帝最放心的就是这种臣子。
不过陆家虽然与大部分朝臣关系不好,但一些自诩清流的官员还是乐于与他们交好。
殷正尧之所以会对他们有些印象,还是因为当年党政支持牵连人数过多。
谁能想到素来一身清名的陆家会被查出来是五皇子那一脉,甚至暗中助五皇子谋反?
这件事还是当初身为太子的皇帝身边的亲信亲自查出来的,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殷正尧当时忙着处理妖怪作乱带来的后果,便没有多过问,此时全由新皇处理,最后陆家被判了满门抄斩。
如今看来这其中还有些隐情?
在陆云安叙述下,殷正尧听到了和当初查出来的不一样的“真相”。
陆家世世代代都是清流,家中子弟被长辈三令五申不许参与党争。当时时局正乱,老皇帝昏庸,太子储君的位置岌岌可危,又有其他皇子上蹿下跳,更有许多妖怪要搅浑这蹚水,陆家向来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几位皇子前来拉拢都只是打太极忽悠过去。
京城人人自危,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成为他人的垫脚石,其中不乏想要这一份从龙之功的人,可陆家绝不在此列。
江文德回京之后大力支持太子,殷正尧也是坚定的太子党,有了他们的支持,太子从众皇子中脱颖而出,这才能在老皇帝去世之后成功继位。
而太子继位之后就开始清算当初和几位皇子一起争夺皇位之人。
彼时京中尚有大妖作乱,殷正尧为了此事忙得不可开交,整顿朝堂的事自然落到了刚继位的太子手里。
之前参与党争的人被连根拔起,但只要不是特别坚定的其他皇子手下的人选,新皇还是放了他们一马。
按理说陆家无论如何也不在清算之列,可当时新皇的心腹在五皇子被贬为庶人之后,去他府上搜寻其他人罪证之时,恰巧看到了陆家家主和五皇子的书信来往。
信中扬言道五皇子乃是不世明君,陆家愿肝脑涂地追随五皇子,其中更有陆家在朝堂的诸位子孙的签名。
新皇看到这封信勃然大怒,不敢相信陆家竟然隐藏的这么深,表面上哪里都不沾,实际上却在为五皇子做事。
他下令心腹严查此事,心腹果然在陆家发现了书信来往的证据。
证据递上皇帝案头的时候陆家人还在喊冤,新皇却只觉得他们冥顽不宁,大手一挥便下令该斩的斩,该流放的流放,陆家家财尽数充入国库。
陆家被抄家的时候陆云还是一介孩童,他是陆家最小的孩子,为了保全他的性命以求来日平反,陆家的管事将自己的儿子和他交换身份,把他藏在自己家中,这才叫他逃过一劫。
这么多年下来,被流放的陆家人早就死完了,陆云安特地打听了消息,女眷们在流放途中不堪受辱自尽,他的兄长和长辈们没被斩首的也在到达流放之地后没多久就染上时疫身亡。
陆家管事的当初救了他之后,本来打算供他读书,可他们也在陆家之事发生后的一个月里被杀死在家中。
陆云安即使年纪尚小,但经历了抄家灭族之事也成长了不少,如何看不出来是有人杀人灭口?这更加坚定了他为陆家平反的决心。
可惜天不遂人愿,有些事不是他想做就能做的成的。
陆云安为陆家之事奔走,来来回回求了许多人,当初与陆家交好的人在此事之后都纷纷撇清干系,陆云安求上门大多是被打出去,有些心肠好的会给几两银子叫他离京城远远的,可愣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陆云安感到悲哀的同时也知道,大家选择明哲保身并没有错。
大部分人只是将他赶出去,可有些小人却直接上报朝廷,说陆家还有余孽,逼得陆云安不得不以乞丐的身份活着。
这些年来他四处奔走,能用的法子都用尽了,可还是无法为陆家平反,如今他已到不惑之年,眼看着日子越来越没盼头,他一个想不开就在城外的山神庙悬梁自尽。
就在他即将寻死的时候,一个捧着破碗的瘸腿老乞丐突然走了进来。
那老乞丐好像没看到陆云安似的,找了个草堆就躺下闭目养神。
陆云安自觉没脸在其他人面前自尽,当即就想换个地方,却不想被老乞丐叫住。
他高声道:“后生,你这是要去做甚?”
陆云安掩面痛哭:“我愧对列祖列宗,也愧对先人对我的期待,这就找个地方了此残生,下去和父母团聚!”
老乞丐上上下下瞅了他一圈,直到陆云安不自在地想要离开,他这才开口:“后生,我看你这身衣裳比老乞丐我身上的这身好,反正你都要死了,不如脱下来赠予我吧!”
陆云安心想也是,临死之前还能做桩好事,于是将衣裳脱了给他。
谁料老乞丐起身接过衣服,绕着他走了两圈,又忽然道:“后生,你这双鞋不错,老乞丐我还在打赤脚,不如把你这双鞋也舍给我吧!”
陆云安心中一哽,但想到自己死了留着鞋也没用,还不如送给老乞丐,于是又把鞋脱了递给他。
他心中想着这下自己能去死了吧,谁知老乞丐看着他的裤子,又道:“老乞丐我衣不蔽体,后生,不如你将这裤子也舍给我。”
陆云安有些恼怒:“我已经将衣裳鞋子都脱给你,你怎么还要我裤子?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老乞丐满不在乎:“反正你都是要死的人了,人生赤条条来,赤条条去,你留着这裤子有何用?来来来,快把裤子舍给我,我正好缺一条裤子穿呢!”
说着就要去扯他的裤子。
陆云安气得满脸通红,揪住裤腰不放手,大喊道:“我不死了!我不死了!”
老乞丐动作一顿,有些狐疑的看向他:“当真不死了?”
陆云安连忙往旁边跳了一步,警惕地看向他,生怕他还要来拽自己的裤子:“不死了!说什么也不死了!”
老乞丐顿时哈哈大笑:“好!好!人只要活着就有一线希望,要是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说着,他把手中的衣裳鞋子递给陆云安:“后生,快穿上吧,我老乞丐孑然一身,要你这破衣裳破鞋作甚!”
陆云安一愣,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老乞丐是要劝自己活下来。
他连忙穿上衣服和鞋子,羞愧难言,此时看老乞丐也不面目可憎了:“老先生说得对,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是我一时想不开,差点忘了先人的教诲。”
老乞丐拍了拍他的肩:“想明白了就好。你若真想达成心中所求,我也不是没有办法。”
他此时在陆云安眼中俨然已是前辈高人,陆云安不疑有他,连忙道:“还请老先生助我!”
老乞丐指了指江府的方向:“明日你去此处,会见到一老一少,老者鹤发童颜,少者一表人才,这二位就是你命中的贵人!”
陆云安大喜,连忙拱手作揖:“多谢老先生提点!”
他一拜之下再抬起头,眼前哪里还有老乞丐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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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事情经过的施慈十分感慨:“这老乞丐当真是神仙之人作派!”
他自小听着各种灵异神怪的故事长大,无数神话传说中的真神仙最喜欢变化成乞丐、道士的模样,陆云安这次真的遇到得到高人了。
如此想着,他也十分好奇这位以乞丐身份行走人间的修士到底是何模样,心中升起了想结交的念头。
陆云安听他这么说也连连点头:“多谢那位老先生,才能叫草民在此地等到二位大人。”
施慈笑着指了指身边的殷正尧:“我可不是什么大人,我不过是一介闲人,身旁这位才是能帮到你之人。”
“他乃是大周的国师,你有什么冤屈,都同他说吧。”
别人已经求到门上来,他二人自是不能坐视不理。
只是此地实在不是谈话的地方,殷正尧挥了挥衣袖:“我要回京,你先同我一起。”
陆云安一怔:“这、回京还需许多时日,草民这些年也整理了不少陆家冤枉的证据,不如国师大人路上看看?”
施慈笑道:“你们在路上恐怕没时间看。”
陆云安尚不理解他此话是什么意思,殷正尧却只是无奈看了他一眼,问道:“施兄可要同我一起回京?”
施慈摇摇头:“我想去会一会这高人,晚些时候再回去。”
殷正尧了然,点点头没有多言,拉住陆云安,一个闪身便到了云上。
他腾云驾雾,很快就到了国师府中。
陆云安哪里见过这等神迹,他距离神鬼之事最近的一次还是破庙里遇到老乞丐,如今忽然被带着在天上转了一圈,惊得目瞪口呆。
那边去宫中报信的童子已经站回了原来的位置,他眉眼低垂,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殷正尧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带着陆云安来到书房。
“你有什么证据,呈上来吧。”
陆云安如大梦初醒,强忍着激动将一直带在身上的一沓纸递了上去。
不愧是国师大人,他陆家的冤屈终于有平反之日!
这边殷正尧已经下令底下的人前去调查几十年前的案子,施慈也顺着陆云安的话找到了那间破庙。
这座破庙平平无奇,甚至连一尊神像都没有,窗户呼呼往里灌着风,吹起了地上的灰尘和散落的稻草。
庙中空无一人,看来老乞丐早就离开,饶是施慈早就料到,还是难免失望。
他正欲离开,一阵风刮过,满地尘土忽然被吹开,露出底下几个灰尘堆积的大字:“久仰先生之名,时机未到,有缘再见。”
老乞丐竟然早就料到施慈会来,看来此人十分能掐会算。
施慈有些讶异,随即抚掌而笑:“好一个有缘再见!”
那他就等着“有缘”那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