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佳音
院里,刘兴学听了半天,忽然嗤笑一声,“你们可真是异想天开。”
孩子们有些失望,“不能吗?”
刘兴学自己灰心,见不得傅杭跟村里人打交道更多,故意打击他们:“你们根本不可能走出农村,这辈子也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了,我说异想天开都是客气,完全就是痴心妄想。”
这话对一群天真的、向往未知世界的孩子来说,简直可以说是恶毒。有的孩子哪怕不能完全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也忍不住红了眼。
牛小强见不得小弟们受委屈,怒气冲冲地反驳:“你胡说!”
哪怕不去保护孩子的干净、纯粹,也不该故意给他们天真的梦想抹一层灰。
庄兰愤怒不已:“刘知青,你别太过分!”
傅杭面上更是布满寒霜,“不要用你窄小的眼界去判定别人的人生。”
林海洋和苏丽梅也都不满地看看刘兴学。
刘兴学冷笑一声,怨气很重地说:“我眼界窄小?难道你们不是和我一样吗?每天都在种地、种地、种地……别说他们,我们有什么未来?一辈子也都只能这样了!”
知青的未来在哪儿?
没有人知道。
一时间,整个院子静得仿佛掉根针都能听见响儿。
刘兴学看向林海洋,讽刺:“傅杭条件好,你多拍拍他的马屁,就能跟他一起住新房子,很得意吗?你能拍他马屁,拍回城吗?”
林海洋发火,“谁拍马屁?”
还能是谁?
刘兴学讥笑一声,又看向方静和苏丽梅,“傅杭要是那么有本事,就根本不会下乡来,你们以为对他献殷勤,他就能帮你们回城?还不如讨好村里的干部,没准儿能拿到工农兵大学的名额。”
苏丽梅仿佛被目光凌迟,红了眼眶,“你自己不如意,对我们发什么疯?”
方静则是咬紧嘴唇,状似难堪地低头,眼睛里却闪烁着异样的色彩。
而刘兴学主要针对的还是傅杭:“我忍你很久了,你装什么啊?大家都是下乡知青,你比我们清高在哪儿啊?我扔你笔记本咋了?成天装模作样地看,你配吗?”
一句“你配吗”,不断在耳边回响,傅杭攥紧拳头。
刘兴学扬起下巴,嚣张,“怎么?还要打我啊?打我,笔记本也回不来了!”
邓海信胆子没他那么大,上次被教训,好长时间在傅杭面前都大气不敢出,看傅杭脸色冷的吓人,怕被刘兴学牵连,赶紧拉住刘兴学,“你别说了。”
刘兴学甩开他,发泄郁闷,“我就说,能咋地,有种打死我!”
一群孩子有些懵逼地看着知青们争吵,刚才红眼的都忘了要哭的事儿,一个个紧盯着热闹瞧。
牛小强看得正欢,有一只手碰他的手臂。
牛小强摆手,“诶~别打扰我。”
那只手停了停,又去碰他。
牛小强生气地回头,质问:“树根儿!你最好有正事儿!”
树根儿抬起笔记本,呆呆地问:“还吗?”
看热闹太起劲儿,都忘了他们是来还笔记本的。
牛小强挠挠头,接过本子,举起来,喊:“傅知青,这个本子是你丢的吗?”
傅杭缓慢地侧头,看到他手里熟悉的本子的那一刻,心绪起伏,“你们……捡到了?”
牛小强抓起树根儿的手举起来,点头,“树根儿捡的。”
傅杭呆站着,不知道作何反应。
他都决定放弃了,怎么又回来了呢?
好像峰回路转……
傅杭的心情不由地咕嘟咕嘟冒泡。
牛小强伸长手,递给他,“傅知青,给你。”
傅杭缓缓抬手,接过来,手紧紧握着笔记本,指节甚至有些泛白。
牛小强这才看向刘兴学,郑重地说:“你说得不对。”
刘兴学轻蔑地扯扯嘴角,转身要走。
“你说得不对,我不信你。”牛小强大声喊,“我们赵老师说,不能在当下怀疑未来的无限可能,大家都是两眼一抹黑地向前,努力才有希望,不努力啥都没有!”
“种地咋了?我们赵村儿将来是要买拖拉机的!我们才不会一辈子都像现在一样。”
其他孩子也都响应他,眼神里全都充满希望。
知青们震动不已,又有些莫名地羞愧。
他们连一群孩子都不如……
而牛小强转向傅杭,肯定地说:“傅知青,他说得不对,你连这种秘籍都看得懂,肯定配,特别配。”
傅杭还来不及感动,牛小强紧追上一句话,问:“你跟我们说说呗,公社真的能被炸飞吗?”
傅杭:“……”
他们看不懂气氛吗?
为什么这么惦记公社能不能被炸飞?
他们的“赵老师”到底跟他们说了什么?
傅杭以前对赵柯的印象,没多深入,就在想象中进行了一定的美化,几乎都是正面的,完美符合他向往和憧憬的那类人形象。
第一次,傅杭产生怀疑,一个教小孩儿“炸飞”公社的人……好像不太正经。
然而傅杭面对一双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抽了抽嘴角,终于开口:“你们这么想知道?”
孩子们异口同声:“想!”
傅杭拇指摩挲笔记本地硬封皮,好一会儿才说:“我给你们讲吧,你们赵老师……说得也不全对。”
·
赵柯不知道她只教了三天的学生们带着她一起到关公面前耍大刀,还成功在刷新了她的个人形象,给傅知青留下一个深刻的“炸飞”标签。
赵柯有点儿忙。
北方动土建房,讲究三月立梁,七月筑墙。
不过盖猪圈比较急,没法儿讲究这些。
之所以没有立即动工,是因为大队太重视这些小猪崽了,特地开会,商量怎么盖这个猪圈。
赵村生产队穷,肯定不能按照县养猪场那么建,但要兼顾牢固、安全和保暖几项,尽可能地避免损失。
赵柯用她那拙劣的画技,画了张简图,开会的时候拿给大队长他们看,还带讲解:
“猪圈的草棚全覆盖,南北的墙垒一半,墙的另一半弄上一排可拆卸的木板,冬天封严实,夏天拆下来通风。”
“猪圈底下抹成一个斜坡,沤肥池就建在猪圈后面,每个猪栏后面的圈墙上留个洞,清理猪圈的时候,尿粪可以直接推进去,沤肥也方便。”
赵柯拿着她的草图比划完,问大队长他们:“怎么样?”
许副队长质疑,“一个猪圈,不用弄这么复杂吧?咱们生产队那两只猪随便养着,去年冬天也好好的活下来了,我看六河子大队也是随便垒了三面墙……”
赵柯低头看自己的图,“很复杂吗?没有吧?”
这不就跟村里的旱厕差不多的原理吗?
牛会计帮赵柯说话,“盖猪圈不像盖房子还得弄土坯,用干稻草裹上泥,编山墙就行,主要是挖地基和沤肥池,还有梁柱、板材……就是多费点儿功夫,也不是不能弄。”
赵柯补充:“墙体得厚实点儿,万一被猪撞坏了,抓猪不说,还得修圈。”
去年赵柯在轴承厂上班,回来休假就经历过一次全村儿抓猪的盛况,当时她乐得不行。现在换成自个儿养猪,还这么多猪,要是经常抓,谁都受不了。
许副队长没被说服,转向赵新山,问:“老赵,你觉得呢?”
赵新山端着搪瓷缸子,思考了一会儿,道:“多费点儿事儿,没啥的,就这么弄吧。”
大队长说话好使,许副队长没再反对。
建猪圈是全生产队的事儿,赵新山说清楚是义务工,生产队的社员们也没什么怨言,直接就撸袖子干起来。
赵柯暂时抽出手,又去理别的事儿。
养猪场的活儿目前主要是饲养和沤肥,猪越大任务越重,赵柯提议,饲养员工分由日常工分和忙时的加班工分组成。
按照她的说法,赵新山只同意五个妇女做饲养员。
而这种工分组成,可比田地里上工多赚不少。
消息放出去之后,几乎全生产队的妇女们都来报名。
一群妇女挤在大队办公室,赵新山他们受不了她们大嗓门儿,早早就逃出去,留下赵柯一个人面对妇女们。
赵柯现在也不觉得烦了,还很高兴妇女们的积极热情。
不过,赵柯看着一桌之隔的赵二奶,略显无奈,“二奶,你这岁数,就别跟着凑热闹了呗?”
赵二奶掐腰,贼拉不满,“我现在还能上工挣工分呢,咋不能干这个饲养员?”
几个年纪同样不小的老太太挤在最前面对赵柯进行声波攻击——
“那些岁数小的媳妇可没我们能吃力,你这是嫌弃我们老了没用了?”
“不信现在去比量比量,她们手劲儿可没我们大。”
“就是。”
赵柯很无语,这又不是她们上工偷懒时叫嚣自己“老了”“身体不行”“干不动”……的时候了。
什么手劲儿没她们大,那是岁数小的妇女们根本不敢跟她们掰扯,万一出点啥事儿,老太太们往地上一倒,谁能整了?
赵柯举起喇叭,压住老太太们的声音,“饲养员年龄上有要求,得是十八岁以上四十五岁以下的壮年,我说明一下,我不是有年龄偏见,只是这个活确实很辛苦,我可不舍得你们辛苦。”
“我们不怕辛苦。”
“对。”
“我就想挣工分……”
赵柯哄她们:“二奶,几位奶奶,你们放心,以后肯定有别的适合你们的活儿。”
赵二奶领头,确认:“你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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