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兮树
“怎么可能!”她变调的叫喊在走廊尽头无力地回荡。
管家隐含着无奈的悲悯注视让安戈涅难以忍受,她飞奔下楼,冲到室外的夜色里?。
残缺得各有肥瘦的两弯月亮已经?挂在天幕上,像在对她挤眉弄眼,一边有些偏蓝,一边则明显明亮许多,交缠的光辉让她感到寒冷。
每轮月亮都有盈亏……
安戈涅一震,抬起?抓着信纸的右手。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那半明半昧的暧昧月光映在信纸上,不足以将整张纸照得通透,却正因如此,让淡得几乎与纸页融为?一体的圆形图案与几个字符现形。
一个圆,两行内容,第一行是六位字符,看上去是立体坐标的格式;第二行更加复杂,像密码串。
安戈涅将这串字符当作?坐标输进定位软件检索,目标也在首都星表面,和这里?大约有30分钟飞行距离,地图上没有登记用途,只是个纯粹的坐标点。
“陛下?”等候在外面飞行器中的布礼这时?候也迎了上来。
“我们走。”安戈涅将坐标报出来,又记录了第二行密码,快步往飞行器走,忽然回头。
管家先生站在大宅正面的拱门下,向她微微欠身,行了个礼。
她绷住表情,一颔首致意,转过身。
坐标点所在是个全自动化的小?型私人?空港,这类设施专门服务私密性需求高的客户,飞船都从首都星地表出发、再汇入离开?生态圈的航流。因为?有了中转的手续,飞船获得新的公开?飞行编码,因此更难判定来源和目的地。
内部接待分隔在一个个隐蔽的小?房间中,流程简洁,弹出的窗口要求输入提取码,安戈涅将隐藏的第二行字符输入进去,窗口很快显示验证成功,吐出一个认证手环,地面亮起?通往机库的指示路线。
“陛下……?”布礼要跟上去,但是通道口立刻拦住了她和其他护卫,“您必须带上安保出行。”
安戈涅摇摇头:“我带了武器,而且有些事?只能一个人?去办。如果两个小?时?后我还?没消息,再通知西格他们。这是命令。”
※
十分钟后,
安戈涅坐在一艘小?型飞船中,看着地面逐渐缩小?为?灯火闪烁的色块。飞船虽然只能容纳四人?,但设施俱全。航线事?先设定好,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但不可思议的,她坐在这空旷寂静的舱室中,竟然获得了过去一天内难得的宁静。
飞船中的香氛和艾兰因规格更高的私人?飞船很相似,她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即将降落的提示语将安戈涅叫醒。她向外看,怔然忘了眨眼。
窗外是大片冷白色的岩石平原,在恒星光照下反光强烈,像被浓郁的银色雾气笼罩。
不需要确认地图,安戈涅就知道这是哪里?:首都星的第二个月亮,被称为?二之月的、荒凉而明亮的卫星。
飞船越过被戏称为?“水银庭院”的明亮月面,驶入背面的阴影之中,朝着地表俯冲。
有那么十几秒,窗外几乎什么都看不到,而后飞船微微颠簸了一下,安戈涅知道这是滑入内部轨道的征兆。
下一秒,窗外再次亮了起?来,狭长甬道两侧的灯光残影快速后退,随着飞船减速逐渐清晰。
穿过两重降温水幕和换气室,飞船终于?彻底停下。
机库只有一个出口,随着她靠近打开?。
门后景致豁然开?朗,巨大的室内空间被柔和的光线笼罩,细腻的银沙堆叠出丘壑和波浪,左右环伺,让出一条蜿蜒伸向前方的白色小?路。
安戈涅缓步沿着小?径,踩着自己的影子前进。鞋面踏过洁净的道路,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沙沙沙。
还?有她的呼吸、加速的心跳,除此以外,什么都听不到。
眼睑短暂阖上又睁开?,视野中多了一道身影。
安戈涅用力眨眼,并?非幻觉,没有消失。
她首先看到的是垂顺的银色长发,束在脑后,末梢随步伐微微摇晃,也让她随之动摇。
修长的白色身影穿过银沙的庭院,向安戈涅靠近,性别莫辨的美丽面孔带着浅淡的笑意,像在邀请她沉入一个不真实?的梦境。
“艾兰因……?”她的声音干涩,难以解释,明明是和记忆中几乎无二的脸容和身姿,她却连欣喜都忘记,只无端想要后退。
一步又一步,面貌熟悉的人?终于?来到她面前,浅灰色的眼睛映出她矛盾无措的脸,像面平静无波的镜子,仔细而透彻地捕捉并?映出她的每个细微反应。
她呼吸一滞,终于?意识到违和感的源头。
也在同一时?刻,她听到他说?:“安戈涅,初次见面。”
第130章 最终谜题05
“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安戈涅冷静地问。
面貌熟悉的陌生人弯了弯眼角, 声音温和?:“我还没有决定自己的名字。但我?不介意你继续用艾兰因这个名字称呼我。”
安戈涅努力维持的镇定因为这句意味深长的话裂出深痕,她无言地从头到脚地审视他, 找到外貌和表情上与她的记忆完全一致的部分,同时也分辨出一个又一个差异:
艾兰因精于保养,单从外貌很难猜测他的真实年龄,但眼前人的躯体无疑比艾兰因要更年轻;
他观察她的眼神细致却也平静,安戈涅印象中,只有在相识最?初的一段时间,他曾经用?这种隐含评估意味的眼神看她;
他对她说话的口?吻和?气?却也充满距离, 并非刻意装腔作势惹她生气?,而是?以良好的风度博得陌生人的好感, 她经常看到他对其他人那么做。
……
‘艾兰因’任由她打量,过?了半晌才评价道:“看起来你已?经对现状有大致把握。你确实很聪明。”
安戈涅眨眨眼,仿佛突然间被针扎了一下?。她没有正?面搭腔,让疑问倾泻而出:“你……你们是?什么?量产的生命体??一旦死去就会被下?一个代替?所以所谓的白银侯爵,那么多代都有惊人相似的外貌?”
‘艾兰因’讶然望着她,而后点了点头:“可以这么概括。”
“那么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你……难道继承了上一具身体?的记忆?”
如果是?那样, 他给她的感觉又为什么如此陌生。
“理论上来说, 我?拥有每一任的绝大部分记忆。但那仅仅是?记忆。”见安戈涅面露困色, 他侧身示意她与他一同沿着小道前行,“与其空口?描述, 不如亲眼确认,跟我?来。”
贯穿银沙庭院的小道尽头是?又一扇门,随两人靠近自动开启。
安戈涅步入门后便?是?一怔——这里的布局与神圣之门地表的殿堂极尽相似, 穹顶方?厅。只是?此处的墙面和?圆顶内侧都以隐约闪光的白色涂层覆盖,并无任何色彩纹样。
在神圣之门地面中央开出门洞的位置, 这里放置着一个巨大的长方?体?。
厚重、方?正?、纯白色,像一具石椁。
安戈涅不寒而栗。
“这里面是?什么……?”她听到自己抬高音调。
身边人轻笑了一声,熟悉的笑声让她的手臂爬满鸡皮疙瘩。
“你已?经知?道了以太族和?人类的交易和?结局,那么你应该也记得,人类计划的第一步,就是?说动以太族获得肉身,并且从以太族那里获得了创造生命的技术,为他们制作用?以‘降临’的躯体?。”
“然后呢?”安戈涅不由盯住对方?的眼睛。她只看到熟悉又陌生的浅灰色虹膜,和?平静的幽深瞳孔。‘艾兰因’眸中也没有壁画中用?以区分以太族的异彩。
“以太族讲求公平合理,人类必须能够从中获得切实的利益,以太族才会同意这笔交易。”
‘艾兰因’顿了顿,像在给她时间思?索,推导出新的猜想,而后他才说道:“当时的人类代表给以太族的说法是?,他们希望得到复制人类躯体?、还有记录转移记忆的技术,这样一部分人就能够以不断更换躯体?的方?式获得永生。”
这确实是?个足够合理的交换条件。
他扶住‘石椁’盖子抚摸了两下?,安戈涅这才发现那上面浅浅刻着一列名字。他淡然念出最?上方?的那个:“卢缄,”
最?初的银发侯爵。
“第一个以这种方?式达成永生的人类,也是?唯一一个‘永生人’。”
“唯一的?”安戈涅虽然这么问,却并不意外。如果真的有可能永生,就根本不会有王权更迭,历代的君王估计永远会是?同一个人。
“提取、复制、转移记忆的过?程极为复杂,对每个人都必须进行微调,卢缄的记忆是?以太族协助转移的,那之后不久,以太族就成为了‘遗物’。复制卢缄的程序至今还在运作,但无法应用?到其他人身上。
“因为人类并不真正?理解以太族的技术,改写?不可能,复制都不曾成功过?。强行尝试的结果几乎都是?记忆缺损,又或是?人格扭曲,诞生后很快就会崩溃,进而自我?毁灭。在斐铎死后,这样的实验也停止了。”
‘艾兰因’再?次等待了片刻,给安戈涅足够的消化时间,突然说:“你与那些徒劳的实验并非完全没有交集。”
她愕然反问:“我?是?古老的实验品?”
这次换到对方?讶然,他似乎对她的思?维发散能力有些无奈,摇了摇头:
“陶朱双蛇集团的元老中,有的师从王国仿制以太永生科技的研究者。他们在共和?国独立战争时期离开王国,移民到了势头正?盛的自由联盟。陶朱双蛇生物科技部门正?式成立的时间较晚,但那里进行的某些实验应用?的理论,还有对于永恒生命的执念,本质上都来自王国在斐铎之前的实验项目,是?另一个时代的遗物。”
换而言之,让提温、还有他之前之后难以计数的人造生命降生的技术和?努力,归根结底,都来源于同一个失败的计划,复制“永生唯一成功案例”的计划。
如果艾兰因不存在,提温也不会降生——这听上去就很荒谬的说法,竟然不能说是?错误的。
安戈涅情不自禁质问道:“那么你……你们为什么不阻止他们进行疯狂的研究?”
‘艾兰因’轻描淡写?地反问:“既然他们的方?向和?手段已?经被证明是?错误的,永远不可能抵达目的地,为什么要制止?”
“如果不是?户濑砂引发骚动,安保可能不会出现漏洞,你就不会——”情急之下?她忘记了区分这个艾兰因和?她熟知?的艾兰因,出口?的瞬间两者的区别就猛的击中她,她唐突地收声,但最?后几个音节的回响在穹顶下?多游荡了两个来回。
对方?注视她片刻,笑了笑:“原来如此,看来我?的死和?陶朱双蛇有一些偶然的关联。”
她的唇线扭曲了一下?:“你不知?道?”
他摇头:“我?的记忆停留在你加冕前夜。”
安戈涅握紧双拳,与怒火近似又性质不同的激烈情绪开始积蓄酝酿。
这个答案比她预想中更难以接受。
他不记得她怎样一路沐浴喝彩和?欢呼走上王座,也不记得为她加冕时低语的那句,更加不记得那之后的一切。但他记得他们最?后的争吵。
“为什么?偏偏是?最?后一天你什么不记得,你是?故意的?!这是?什么报复吗?”
对方?情绪稳定,嗓音平稳得有些机械:“这不是?我?能控制的。我?所知?道的、所理解的也很有限。我
?或许已?经称不上是?个人类,但也并非以太族,并不真的懂得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安戈涅更加窝火了,但那股横冲直撞的火气?在爆发前就泄尽了。
她闭了闭眼:“你不是?艾兰因。可以不要用?‘我?’这个代词来讲他的事吗?”
他安静地注视她许久,久到意志不坚定的人会在他的灰色眼睛里看到淡薄的伤感,他这才颔首:“好。”
安戈涅不再?看他。
眼前的这个人是?不知?道多少段人生的混合物,艾兰因只是?其中之一。她提醒自己。
不能再?试图寻找熟悉的碎片,更何况艾兰因给她的欢喜并不比痛苦怨恨多,到最?后,她只有深重的、让她疲倦的,沸腾又平息、无处安放的怒意。
“继续说吧,把事情都解释清楚,你知?道的所有,关于以太族的,还有王室的。我?应该有知?情的权利。”
对方?点了点头,条理清晰地说明起来,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我?对一之月的以太陵寝完全不知?情。我?知?道王室把以太能量储存在了秘密地点,并且怀疑那在神圣之门下?方?只能由王室后裔开启的密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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