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兮树
安戈涅骇然抬头?:“毒剂?有人给我投毒?”
“来自?戴拉星的利丽初到圣心王宫,尚未获得?新?身份和名字,某日午餐后身体不适,傍晚时被发现晕倒在房间里。”
艾兰因口气很淡,说完眼睫微垂,投下的浅灰色让他一瞬间显得?有些阴郁。
“是谁要杀我?”她轻声?问。
他摇了摇头?:“至今不明。”
安戈涅喃喃:“所以……记忆缺失是后遗症?”
“中毒这件事也不存在于?你的记忆里,我认为那样更好,打探真相反而?会招来危险,所以我从来没?有提过。”
顿了顿,艾兰因唇角现出一抹苦笑:“奉命带君王子嗣进宫办理新?身份的不是我的人。甚至于?说,我知晓有利丽这个少女?存在,也是因为王宫内部起了骚动。你第一次见?我也是在投毒事件之?后。”
安戈涅便回想起那条花期末尾的绣球花小道。
这段她对王宫最早的记忆里,艾兰因和她沿着湿润的小路往前?走,她要回头?才能看到他的脸,因为他推着她。
推着。
或者说像是他推着她。
安戈涅不由自?主吞咽了一记。常年忽略的细节陡然成?为关键,唤起更多被遗忘的事实。
那时她坐在自?动代步椅上,虚弱而?麻木。但让她印象深刻的是那些紧紧箍着她的系带,带来些微的疼痛,同时是强烈的安全感。
如果没?有这道束缚,她就会从椅子上面滑下来。
“还记得?吗?这是您最喜欢的花。”
当时艾兰因那么说,安戈涅的第一反应其?实是困惑。她不记得?自?己喜欢绣球花,但眼前?忧郁又梦幻的蓝色花球确实美丽。
那么就当是这样吧,她喜欢绣球花。
她因为药物而?变得?异常平淡的情?绪,随即有了一丝细微的波动:“但是都快谢了。”
“是很遗憾,今年已经接近花季尾声?,但明年,殿下您就不会错过满开的盛景了。”
是这样的吧,接近溃散都这样惹人怜爱,盛开时一定更好看。她对于?明年、明天有了一点点能落到实处的向往。
“老师,明年你也会在这里吗?”
这么问的时候,安戈涅没?有回头?。不是不想,是因为她做不到。她的肢体异常僵硬,不听使唤,仿佛不属于?她。就连抬手接住掉落的花瓣、任由雨水打湿她的指尖,她都做不到。
无色无形的伞布在他们头?顶撑开,接纳落下的万千雨丝。这窸窣的雨声?于?她,都是新?鲜而?悦耳的。艾兰因让她听了片刻,才应承道:
“当然。明年我也会陪着您。”
安戈涅深吸气,从豹变的记忆中抽身,重新?定神看向面前?的视窗。
她麻木地向下翻动,看着一次次判明毒剂成?分的紧急尝试失败,直至终于?抵达末页。这份医疗报告并不完整,文件只是节选,但她可能也只需要看到这里。
页面中段终于?出现了结论性的文字:
——患者中毒成?分判明,属V系神经毒剂,未知新?型化?合物。
——认可继续对患者使用对V系解毒剂,停止其?他类别解毒剂注入。
从中毒到解明毒素成?分,历经了近三日时间,从数据上看,那个时候她的生命体征已经非常微弱。
“真亏我能活下来,”安戈涅轻笑了一声?,很随意?地问,“是因为我有被人投毒的价值,当时你才决定在我这个私生公主身上投注的吗?”
艾兰因敛目沉默片刻,俯下来亲她:“不要那么说。”
但她知道自?己说对了。
第55章 腐草为萤07
安戈涅站在一栋白墙红顶的平房门前, 迟疑片刻,抬手叩门。
“请进。”虚掩的门后传来略显沙哑的嗓音。
她侧眸看了一眼随同她前来的黑制服军官。
反抗军的代表人略微颔首:“请。”她便推门而入, 视线在陈设简素的室内绕了半周,在窗侧找到了声音的主人——
是个消瘦的男性alpha,有?双令人在意的红眸,稍卷的头发在灰白?的墙面衬托下,呈现出有?些浑浊的暗金色。
他曾经算得上英俊的面容眼下只留存了文雅的轮廓,充满疲态的五官经不起细看,更是难以?与?一度出现在王国各种宣传投影上的肖像对上号。
安戈涅眼睛若有?所思?地闪了闪, 等待半晌后淡声开口:“父亲。”
没错,眼前的男性alpha就是圣心联合王室名义上的现任君主、受反抗军控制的旧王安普阿。
他所在这间?小屋也?只是这个“度假中心”上百间?中的其一。
虽然?美名其曰度假中心, 此地实质上却是王政时代关押控制敏感嫌犯的设施。曾经的住客包括一些声音太大的社论家、“隐退”的政客,还有?没能掌控好野心的王室成员。
三言两语间?把人打?发到这里的安普阿如今成了度假中心的住户,不得不说是一种绝妙的讽刺。
他原本坐在窗边,看着安戈涅和她身后的数名反抗军成员进来也?没起身,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安戈涅好久。
她也?不慌乱,就安静地站在原地,和生理学意义上的亲人面无表情地对视。
而后十分唐突地, 安普阿站了起来。
他起身时带动褐斑点?点?的扶手椅子?, 锈蚀的金属吱呀摩擦地面, 噪音极为刺耳。
这不和谐音便是“父女再会”的开场了。
“安戈涅是吧,上次见面……感觉像是很久以?前了。”安普阿慢慢露出慈和的微笑。
安戈涅心里顿时有?些发毛。
她和父亲单独相处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们对彼此更是完全不熟悉。但她对父亲根深蒂固的印象之中,就包括他的笑容极为可怖。
那是不加以?掩饰的虚假表演,只是层一戳即破的皮, 用以?掩饰本人反复无常的暴烈个性。
若是没有?看到他挤出笑容的过程也?就罢了,但看着安普阿一点?点?咧嘴, 直至嘴唇停在恰到好处的角度,就宛如看着他摸出一个笑脸面具,当着她的面扣了上去。
而后,他便成了随时可以?被?裱进画框里、出现在街头巨型投影上的假人。
简直是恐怖奇谈现场演出。
“我没能更早来探望您,还请您见谅。”安戈涅维持着淡然?的表情,说着谁都不会相信的鬼话。
安普阿对此并不介意,往前迈了一步,朝屋外示意:“和我出去走?走?吧,在这里坐着,年轻人只会觉得憋闷。”
作为反抗军眼目到场的军官并未阻拦,于是安戈涅和安普阿便一前一后地走?出了陈旧的一居室小屋。
坐着还不觉得,安普阿一动起来,就显得整洁而朴素的衣物?不合身,随他的步伐晃荡晃荡地挂在骨架上——
不知道是因为这身衣服原本就属于别人,还是他的旧衣服跟不上躯体脱相销形的速度。
安戈涅注视他宽大衣摆的目光长?久了些,安普阿就了然?地笑笑,背着手朝前方空地正中的亭子?走?,一边走?一边说:“他们没虐待我,我心里压着事?,吃不下东西,仅此而已。”
“我倒是想这么饿死算了,但很明显我还没到死的时候。”他忽然?驻足回身,指了指自己长?出青黑色胡茬的下巴。
“就连剃须的用具也?抠抠搜搜不敢给我,又?不愿意每天?派人给我剃须,怕被?说纵容骄奢淫逸的做派。唉。”
旧王没控制音量,这阴阳怪气的刻薄话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怎么回答都不妥当,安戈涅干脆垂眸沉默。
“你给人的感觉和之前很不一样。”
她讶然?看去。
“都是一样的,有?了权势撑腰就会脱胎换骨。”安普阿仍旧是那张假脸,这话却显得真心实意。
安戈涅一扯嘴角,没直接反驳。如果旁边没人,她倒是想问问,在安普阿的眼里,给她撑腰的究竟是哪方。
安普阿见状从鼻腔里发出两声闷笑,大步走?到亭子?的荫蔽下去了。
他作为alpha,原本应当生来体质康健,却一向不太喜欢光照,于是王宫里的社交场合也?大都是夜宴或是室内。
“我希望你们能给我和父亲留一点?私人空间?。”安戈涅没立刻跟上去,看向面生的黑制服军官。
这位女性alpha面露迟疑。
安戈涅表现得通情达理:“不方便的话,你可以?现在向西格请示。我会尊重他的意见。”
”不……“对方态度果然?有?所松动,像是有?些无可奈何地承认,“指挥官让我尽可能遵循您的意愿。”
安戈涅探视旧王当然?获得了西格的准许。她对他使用的说辞现在也?能原封不动地拿出来:
“我只是想问一问我母亲的事?,我与?她失去联络好多年了。和首都星不一样,戴拉星人的家族纽带比较深厚——”
“我也?是戴拉星出身,”对方简洁地说道,示意她不必再多解释,“我们会停在这里。但如果有?什么异动,会立刻靠近,还请您见谅。”
“谢谢。”安戈涅转身朝白?漆斑驳的凉亭走?去。有?一瞬她很怀疑,有?那么个戴拉星背景的军官随行并非偶然?。
西格的周到体贴都在这样容易忽略的细节里。
再过两日,对安普阿的公诉就将正式进入受理程序,她再要与?他见面就会变得非常困难。她今日来的目的,也?确实并非单纯为了追寻母亲的线索。
西格能考虑到安排更愿意通融她请求的人随行,难道就考虑不到她可能有?所隐瞒么?
安戈涅心头便掠过轻微的罪恶感。
她和反抗军军官交涉的间?隙,安普阿已经在凉亭内的长?凳上坐下了。只有?这么一条凳子?,安戈涅没立刻落座。
那样就不得不突破社交距离,而她的父亲恰好汇集了她厌恶的大部分alpha特质,比如根本不会主动收敛信息素气息。
她一旦靠安普阿太近,就会受到影响,对他生出不该有?的亲近。
与?她的意志无关,是信息素作祟。
除了在守旧的王室,血脉这种东西已经不那么重要。然?而在遗传上有?关联的人类,尤其是alpha或者omega性别的人群,却依旧可以?从对方的信息素中捕捉到血脉的联系。
——无论从社会和感情层面而言,这种纽带有?多么淡薄。
“噢。”安普阿见安戈涅不动终于想到了缘由,强势的香柏信息素存在感立刻减弱。而后他指了指身侧的空位,很和蔼地说:“坐。”
安戈涅应下。
两人在凉亭的阴影里,看着散开分几?个方向站好的黑制服士兵,一时间?无话。
“艾兰因想要告诉我什么?”安普阿突然?开口,“我身上没有?窃听器,你可以?直说。”
安戈涅怔了怔,随即弯起唇角:“不是他派我来的。是我想见您。”
“哦?”对方意外地动了动眉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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