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想见江南
事实上,在听到杨一清提起修建外城的消息之时,冼如星还微略有些讶异,不过仔细一想,这确实是个解决办法。
首先扩建外城比较省钱,如今的北京城外还有许多元大都时期留下的土城遗址,倘若充分利用这些,朝廷可以省出一大笔开支。
其次京城如今的布局其实已经不太适应现实了,当年朱棣迁都此处,除了因为某些众所周知的原因,更是从防御蒙古的角度出发。所以当时城建主要考虑的是巩固皇权和军事需要,但经过一百多年的发展,北京作为一个国家的首都有必要向市民社会的转变。如今的内外城加在一起百万人口,着实是拥挤了些,城里脏成那样,其实也跟管理起来也有难度有关系。
最后还是国防,北京城对于北边的蒙古来说,能守的险并不多,很容易被人一鼓作气拿下,到时候虽然能闭城不出,但外城还有这么多百姓又不能不管。
所以这个城市一定要修建的,不过在此之前,冼如星还是得先整顿一下能管的。
她与杨一清商量后,借由对方之口向朝廷上书,请求在京城各条街道修建免费公厕,由政府出钱维护,另外还要再雇一帮人及时清扫街上粪便淤泥,禁止百姓们随便扔垃圾,派专人监督。
最开始当然也有许多人不同意,毕竟这一套下来也要花不少钱。
但杨一清当场就算了一笔账,倘若不这样做,那么每天清理沟渠的钱要比这多得多,更别提还有脏污容易使人患病这些麻烦。
如此一来,质疑之声就小了许多,毕竟这也只是件小事,城里干净一点大家都享福。
嘉靖同意了,于是不过几周,城里的茅厕就多了起来。当然了,即使这样人的习惯也很难改变,不过现在锦衣卫在城中到处抓,谁也不敢惹这帮朝廷鹰犬,只能乖乖听话。
时间一久,百姓们也都发现周围的环境稍微好些了,遂开始逐渐自发维护起来。
有了这个在前面打底,之后再提出想要扩建北京城便容易多了。
冼如星不方便露面,只写了计划书,主要发言的依旧是杨一清,他的中心思想只有一个:修外城,朝廷不光不用花钱,闹不好还有进项!
按照冼如星所设计的,外城总长计七十里,南北各筑十八里,东西各筑十七里,设城门十一座.敌台一百七十六座,建好之后,整个京城呈“回”字形。城墙道路皆用上水泥,修好后北京城不说固若金汤防御度也能提升好几个档次。
至于所需要的钱财,完全可以由朝廷组织卖商铺位置来向社会集资。冼如星挑挑拣拣,又将之前的计划写了一遍,大臣们听完后面面相觑,如此这样,确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不过这样一来,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现在傻子都能看出来,无论是主持建城还是招商,都是肥的流油的差事,要是能在其中掺上一脚,那必定能吃得饱饱的。于是众人互不相让,直接在朝堂上便争执起来。
朱厚熜淡漠地看着这一切,心中冷笑。什么文武大臣国之栋梁,这副丑态跟狗也差不了多少,狗们争肉骨头的模样可能还比他们好看些。少年甚至考虑着,先随便选两个废物,看着他们犯错再收拾了,如此这帮狗也就不敢再叫唤。不过想到此事乃冼如星一手推动,不知耗了女道士多少心血最后才敲定,心一下子软了下来。
往常若是遇到这种事,她肯定第一个来与我商量的。
朱厚熜心中酸涩,转头再看下面撸胳膊挽袖子的官员们,觉得愈发厌恶。
“筹钱一事有王琼带领户部解决,修城交给工部,既然是杨阁老与冼真人提出来的,那你们俩就负责统筹全局,有事情随时向朕禀告。”不容分说地下了命令,嘉靖阴沉着一张脸离开朝堂。
再说冼如星那边,接到圣旨后有些愣住了。她原本以为之前拒绝了朱厚熜,对方怎么也要闹一阵子别扭,为此特意让自己在这件事中隐身。结果没想到其好像没事儿人一般,依旧按照之前的态度对她。
这么一来,小心眼的不就成自己了?
冼如星有些尴尬,想着要不要去找对方聊一聊,但紧接着就被繁重的工作搞得焦头烂额。
托方平的福,她现在可以精准地知道到底是哪户人家在拆迁一事中意见最大。对此冼如星倒是没有使用什么强迫手段,而是尽量去满足对方的心愿。好在这次给的条件确实优厚,在确认无误后,那些人也就点头了。最后只剩万家二表叔一个人死犟,冼如星条件已经开到最高,对方依旧贪得无厌。于是也懒得与其废话,直接找锦衣卫帮忙关上两天,最后果然老实了。
万家所居住的南关厢是最繁华的地点,除此之外其他几门人并不是很多,逐一沟通后总算全部解决。
至此,准备许久的京城大扩建终于可以开工了。
68. 第68章 新城
解决完拆迁的问题便好办多了,跟冼如星预想中的一样,在知道朝廷打算修外城卖地段后,不少商贾巨富都心动了。
京城如今发展得一年比一年好,随之而来的便是城里房屋商铺越来越贵,要是真能在新城里便宜买上一些,就算自己不用,送出去出租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然而当他们去问价的时候则有些惊呆了,谁也没想到,这外城的地段虽然相较于城内便宜许多,但依然远远高出大家都心理预期。
这.这跟抢钱有什么区别!?
面对群情激愤的商贾们,负责此事的王琼虽然面上云淡风轻,心中其实也没底,于是私下去找冼如星商量:“你说咱们这么定价是不是不太好,万一那帮人联合起来都不买,这事儿不是瞎了,到时候上头怪罪下来……”
“王尚书,这么大个事儿,就算贫道想全揽在身上,朝廷也必定不会同意啊。”冼如星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知道对方这是想让自己放话担责,暗骂一句老狐狸便笑嘻嘻地打起太极。
见冼如星不上套,王琼讪讪笑道:“当然.当然,你看我这也没说什么,主要这么多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看着,要是办不好咱都面上无光是不是。”
冼如星摇头,“就这个价,一份都不能少。咱们现在主要就是南边和东边两个地方开商铺,全指着这些回钱呢,现在已经是最低了,再少,那么工程款项没办法集齐,到时候就得跟朝廷要钱,这可比从百姓手里拿要难多了。”
“这样吧,你可以先跟商户们透露一下,这里面的钱有的是要修路的,到时候他们门口的路会跟石板路差不多,纤尘不染又平整,稍微机灵点儿的自然能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什么?”王琼纳闷道。
冼如星解释:“对于外城的而言,竞争对手并非是身边的户主,而是内城那些店铺,假如说真有一个好环境,那最后内外商圈倒挂也不是没可能的。”
王琼点头,接着又反应过来什么,好奇道:“既然如此,只有东.南两面作为商圈岂不是太可惜了,不如把四面都卖出去岂不更好。”
“物以稀为贵,如果那样反倒不好要价,再说了南城东城关厢本就是人口稠密的地方,百姓也习惯从那两个门出城,”冼如星摇头,“再说了,剩下的也有其他作用,你像西边,按照最开始的城建,除了要安置其他地区迁移的百姓外,还打算多修建些个人才公寓.额,也就是廊房。”
此时的“廊房”大意就是现代的公租房。公租房这种东西起源于唐代,当时长安洛阳寸土寸金,于是朝廷出资,专门圈起一块地方租赁。最兴盛的时候是宋朝,毕竟当时的汴梁房价不是一般的贵,像大文豪苏轼的弟弟苏辙,一生也算官运亨通,结果最后也没在首都落户,临死前于二线城市许州买了个屋子,兴奋得作诗道;“平生未有三间屋,今岁初成百步廊。”
明朝因为开国初期,户籍制度尤为严格,所以除了江南地区,其他的到还没有像宋朝那么变态。但随着商品经济的日益繁荣,最近也有愈演愈烈之势。京城的廊房最早是由朱棣建立,当时分为大中小三个等级,小房即使是贩夫走卒也能租的起。
不过虽然有公租房,却没有像宋朝那样合理的公租房制度,朝廷对廊房的管理非常粗疏,既没有专门的机构负责管理,也没有相关法律。就连收租也是从廊房里随便选一个,指定为“廊头”,由他们负责。时间久了,廊房这种地方难免被权贵惦记,于是收租愈发困难。甚至曾经有个廊头因为收不到房租,害怕无法像朝廷交代,自掏腰包倒赔租金,最后闹到家破人亡。
于是在考察完所有之后,冼如星打算推倒城内的一些廊房,将人们迁居到西边外城,再由朝廷专门管理,如此一来每年租金也是笔不小的收入。
“那推倒廊房后,城里剩下的地方干嘛,继续卖地吗?”王琼继续追问,不自觉地被女道士描绘的蓝图吸引。
“什么都不做,多种些花草树木吧。”冼如星叹了口气,这个时候虽然有不少能工巧匠,但城市建设还并未形成一门专门的学问。当时设计北京城的时候就存在不少隐患,比如说建立公租房,为了省钱竟然直接建在沟渠旁边,如此一来每天大量生活垃圾倒入沟渠,城中积水有这很大一部分原因。现在把人赶走,之后哪怕不管了都能缓解很多。
至于最后的北边,在与有多年军旅经验的杨一清商量后,冼如星打算将京城一些兵马衙门迁到那里,一来离皇宫最近,若是有事能及时调度。二来无论是满人还是蒙古人,想要打北京城都要从北边过来,如此可以更好的拱卫京师。
除此之外,冼如星还想在这儿建公园建广场建剧院,好歹也丰富下百姓们的精神世界。
以上说的这些要么不赚钱,要么资金回笼慢,所以卖地的钱至关重要。
王琼听完也明白了这个道理,收起之前的漫不经心,正色道:“没想到这一小小的建城确有这么多学问,想来要规划好这些真人你必定是呕心沥血一番,放心吧。朝廷若人人都像您这般,那何愁我大明不万世久安,放心吧,该是我的,我一定尽力。”
“交给王尚书了,”冼如星郑重道谢。
不得不说,王琼虽然油滑又恋权,但能力还是十分出众的,不过个把月,就将事情办得差不多。
与此同时,会试的成绩也出来了。
因为此次张璁有意整顿文风,与商林枫出的题都十分中正,最后的大题也更偏实际一点,如此一来,更有自己想法或者更踏实的举人们比较容易拿高分。像徐阶,这回就得了个第四名,比他自己预测得要好的多。
殿试更不必说了,本身殿试就以策论为主,最后徐阶一举多得探花席位。十九二十岁的探花郎,年轻英俊,前途无量,这使得在打马游街之时周围大姑娘小媳妇疯狂将手里的鲜花手绢扔向他,就连同行的状元榜眼都有些酸溜溜的。
不过对这一切徐阶只勉强笑了笑,看上去心事重重的。
终于到了鹿鸣宴,作为负责这次科举的考官,冼如星自然也与张璁商林枫二人一同参加了。
对于这种奇怪的配置,众进士们最开始还有些不自在。不过好在这届的状元比较机敏,当即站出来吹捧起张璁商林枫的文章,之后又感谢了冼如星在修建了贡院。有他的带头,年轻进士们总算反应过来,是了,不管外面怎么说,现在他们与这三人就是一体的。尤其是张璁冼如星,明摆着简在帝心,多多交往没有坏处。
很快,大家逐渐热络起来,而就在此时,外面突然有人过来通传,说嘉靖来了。
众进士们一呆,旋即兴奋得差点尖叫出来。
这难道就是当第一届天子门生的好处吗!陛下竟然这么重视!
人群中,唯有冼如星表情有些僵硬。自打上次拒绝,她就一直有意躲着朱厚熜,算起来两人差不多快三个月没见面了,没想到在这儿碰上。
嘉靖只穿了件常服,在左右内侍的陪伴下走进宴席。
张璁赶紧带领大家行礼,朱厚熜目光扫过全场,视线在某道纤细的身影上停顿了下,旋即不动声色道:“都起来吧。”
紧接着他对着士子们赞赏了几句,成功将一帮读书人忽悠得激动不已,这时候张璁也许是想让自己的学生们表现一二,便提出大家不若以诗词来行令。如此不光能展现出众人的文学素养,还能使场面热闹起来。
朱厚熜正愁没借口在此多待一会儿,听到后连忙同意,并表示自己可以给游戏添添彩头,最后赢的人可向自己讨个奖赏。
本身赏赐就很大方,再加能自在皇帝面前露脸,进士们纷纷牟足了劲儿,然而可能是太过紧张,最后一个两个都不小心失手,赢的人竟然是还不到二十岁的徐阶。
朱厚熜面色不太好看,事实上,在查看殿试试卷的时候,他曾经一度小心眼发作,想将这小子调到后排,可如此又担心冼如星去安慰对方,最后只能捏着鼻子点了他当探花,心中期待着哪家勋贵榜下捉婿把人抬走。结果打听了一下,因为最近他收拾宗室们收拾得太狠,勋贵通通不敢有什么动作,所以徐阶现在还没成亲,顿时气了个半死。如今又让其在冼如星面前表现,少年天子不由眉头紧锁。
徐阶深吸一口气,上前行礼道:“陛下,学生无状,不敢请赏,但有一事相求。”
冼如星心中“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嘉靖挑眉,双眼微眯,“说吧。”
果然,徐阶再次将甄格的事情陈述了一遍,并且希望朝廷能从宽处理。
现场一片寂静,众人都震惊地看着他,觉得他脑子坏了在这种时候说这些。
朱厚熜听完了久久没有开口,半天,缓缓道:“科举舞弊,历来就是大事,朝廷历来就是如此行事,怎么到了他就不行了?”
徐阶反驳道:“舞弊自是不对,可现在抓到后先是打二十板子,打完人也就废了,之后还要流放千里,最后能活下来的十不足一。如此量刑,就连官员贪污渎职都比不上,真的有必要这般吗?陛下您说历来如此,可历来的东西就一定是对的吗?”
“大胆!”张璁起身,怒骂道:“无知小辈,也敢大放厥词!”
朱厚熜制止了对方,看着微微颤抖的徐阶,冷笑道:“好啊,既然探花郎都这般说话,朕之前又曾经许诺过,那就饶他一命。传令下去,将甄格拉出去贬为民,三代不许科考。至于徐探花,你既然对我朝规定有意见,干脆去应天,好好感受一下太.祖的余恩。”
原本按照正常路线,探花应该在翰林院熬上几年,之后或留京或去地方任要职,现在直接被调到南京,大明又素来有“非翰林不入内阁”的传统。所以很明显,皇帝在像众人传递一个信息——徐阶的仕途基本到头了。
对此徐阶说一点反应都没有是不可能的,但他依旧冷静地谢恩。
刚才还是风光无限的探花,转眼就用自己的前程换了别人,众进士们不禁唏嘘,之后更是没人敢说话。
朱厚熜本人心情也不是太好,早早就离开。
然而才刚到乾清宫没一会儿,冼如星就跟了过来。
时隔三个月,再次见到女道士,少年眼中的思念几乎要化为实质,他这次过去本就是想要看她一眼。但想到方才发生的事儿,顿时又觉得妒火中烧,别过头道:“你来要是来替旁人讲话的,那就不必说了。”
“替谁讲话?”冼如星有些惊讶地挑眉,旋即反应过来,有些好笑道:“陛下说的是徐阶吗?他自己选的路自己担着呗,您这次已经算法外开恩了,贫道来是想将新城的城防图交给您过目。”
反正都见面了,再矫情也没什么意思,而且她看朱厚熜好像表现得跟以前也没什么区别,说不定对方想通了呢。
听到这里,朱厚熜方才露出笑意,轻咳两声,表示城防是大事,就算自己拿了图也要与兵部商量一二,无法马上给冼如星答复。接着又试探性道:“主要你之前不是一直挺欣赏那小子的吗,既然如此,你等会儿会派人去徐阶那里询问今天的事儿吗?”
“为什么要派人。”冼如星再次茫然了。
“啊,”朱厚熜勾起嘴角,还没等开口,就听对面道。
“我等会儿自己过去不就好了。”
朱厚熜:“……”
69. 第69章 白莲
冼如星到徐阶家的时候,天都已经要黑了,此时徐阶正拿着盆在院子里洗衣服,可能因为这时候挂了浆的衣服不太好洗,青年忙得满头大汗,看见冼如星来了,还笨手笨脚地打翻了盆。
冼如星没去管他,自顾自地找了个石凳坐了下来,瞧着对方狼狈的模样悠悠道:“方才面对圣上不是挺能耐的吗,怎么这会儿一件衣服就把我们探花郎给难住了?”
徐阶尴尬收拾好,对着冼如星惭愧地低下了头,“真人,是我让您失望了……”
“你自己的前程,我又有什么好多嘴的,”冼如星叹气,“只不过,我担心你早晚有天会后悔。”
徐阶苦笑:“能说吗,其实已经有些后悔了。”
他原本以为不过是被贬,又不是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大不了熬资历熬上去。然而等鹿鸣宴过后,周围人对自己避之不及的态度让他有些错愕。明明之前还称兄道弟,不过转瞬间都像躲瘟神一般躲着他。
“那假如再让你选,你还会帮甄格求情吗?”
“估计……还是会吧。”徐阶思索片刻,犹豫道:“师父聂豹教给我的第一堂课便是‘致良知’,凡是若不遵从自己的本心,那我也白读这么多年的书了。”
“得,我就知道,”冼如星扶额,无奈地开口:“你现在去应天府,肯定是从基层做起,上面知道你触怒龙颜,想必刁难少不了。等过两天,你去拜见张璁,他曾经在应天礼部待过一段时间,应该还有人脉,通融一下也让自己好过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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