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唐
魏潜手中的剑缓缓垂下,“你想替符危顶罪。”
符远轻笑一声,“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伱,但我只在这里承认,出了这个密道,截杀一事便都是我所为。”
昨夜他逃出祖父的掌控,其实并没有想要做什么,他只是脑子太乱需要静一静,可惜还没有捋清楚自己该何去何从,扭头便发现祖父欲杀魏潜。
符远从小便与魏潜结识,说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也不为过,一听说他半夜亲自护宜安公主的女儿出城,便知晓祖父这一次不可能成功。
可惜祖父身居高位多年,行事比从前更加果决,也越发傲慢。
他在寻到埋伏在林中的杀手之后,劝阻不成便直接下手阻拦,他以为魏潜已经离开,没想到恰好这时太平公主的人把魏潜拦在了原地,因此林子里的动静反倒是意外把人引入。
他当时便想,这或许就是天意。
每当遇到一些踩到底线的抉择,他便习惯把一切交给天意。
多年前,他赌那个奄奄一息的小道童活不成,多年后的今天,他赌魏潜会死。
然而他的赌运着实不怎么样。
符远自嘲一笑,他到这一刻才想明白,其实内心已经做了选择,两只脚早已跨过那条底线,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徒劳挣扎罢了。
第452章 顶罪(2)
符远摊开手,一粒圆滚滚的玉籽兔子躺在手心,被昏黄的火光笼上一层暖色。
魏潜看见玉珠,顿时拧起眉头。
“你小时候在西域商人那里淘来一盒玉籽,分了我一半。”符远拈起玉珠,看着上面憨态可掬的兔子,“我也雕成了兔子。”
玉籽不算罕见,但是魏潜淘来的那一盒却奇在天然的珠圆玉润,大小、色泽、玉质竟然都差不多,不知要集齐世间多少巧合才能造就这么些模样齐整的籽料。
崔凝十分喜爱那手串,符远自是见过,也知晓那手串是魏潜亲自雕琢送给她的生日礼物。那时候他只是觉得有趣,随手仿着雕了几个,未曾想今日竟然派上用场。
他昨夜发现密道之后便令人埋伏,本是为了伏击魏潜,却发现崔凝也来了,于是便利用血迹和兔子玉珠引她到废弃道观。
“今日埋伏在这里的箭簇上浸了‘见血封喉’,你猜她伤到不曾?”符远语气很轻。
魏潜眼底隐隐泛红,声音冷厉,“符长庚,你最好祈祷她没事。”
魏潜幼时遭遇绑架,回来后一直都不怎么开口说话,也总是一个人呆着,是符远把他拉回了烟火人间,他从没有想过两人竟有反目成仇的一天。
光线很暗,符远看不清魏潜面上的表情,只张了张嘴,却只能把满腹的倾诉咽回去。
从昨晚到现在,他早不知道把脑子扔到哪里去了。昨夜发现祖父准备围杀魏潜,他有一瞬恍惚,七年前,他一路急追到江南看到的只有一片废墟。
然而,魏潜不是那些不涉俗世的道士,他看似是猎物,实则早已悄悄布好网。
当符远意识到这一次刺杀九成会失败的时候,立刻赶到阻止。这一次赶上了,可惜祖父的人根本不会听他指挥。
倘若祖父完了,他就算侥幸留得性命,也不会有未来,那样活着或是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尽管符远一直十分平静,但魏潜能看出他现在多少有点疯,仿佛被逼到悬崖边上,必须在跳崖和殊死一搏之间做出选择。
通敌卖国之事一旦被揭露出来,便是牵连家族的大罪,符远就算毫不知情恐也难逃罪责,若是他能够将屠戮道观、欲图谋害朝廷官员的罪名全都揽到自己头上,掩住二十年前那桩事,保住符危,对于符家而言才是最好的选择。
魏潜懂符远现在的心境,但一想到崔凝,便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外面传来一阵嘈杂,有人举着火把进来,乍见里面站住两個人顿时厉喝,“不许妄动!”
“黄格?”魏潜记得这个声音。
黄格动作微顿,旋即欣喜道,“魏大人?!”
他的声音传到密道外,崔凝立刻带人挤了进来。
霎时间,狭窄的密道里挤了七八个人,连转身都有些困难,但是火把多了,也将里面照得清清楚楚,崔凝一眼便看见了符远,他着一身浅色袍服,比一身黑的魏潜显眼多了。
密道里静了一瞬。
魏潜看向黄格,冲符远抬了一下下颌,吩咐道,“把他捆起来。”
“是!”
崔凝见黄格带人上前捆人,一时间神情复杂。
第453章 发飙
他们已经许久未见了,上一次离别之前还有说有笑,这种情形再见,直教人恍如隔世。
符远从崔凝身边经过,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
崔凝回头看着他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尚未来得及伤心,头顶便落下一片温热。
魏潜轻轻拍拍她的脑袋,垂首看她下颚上的伤痕,“怎么伤了?那箭上……”
“上了药,没事。”崔凝打断他,掏出玉珠递给他,“这是怎么回事?”
魏潜接过玉珠,眸中情绪翻涌,“是符远雕的。”
当年送出去的玉珠,今日却成了引崔凝入圈套的东西,符长庚是懂得怎么朝人心上插刀的,也是一心求死。
崔凝已经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她暂时不想去探问细节,只拉着魏潜看了又看,“你没事吧?可曾受伤?”
“不曾。”魏潜道。
确认他没事,她心底那股气登时憋不住了,怒气冲冲甩开他的手,“你以身犯险能不能提前跟我商量一下?!我知道你自有布置,但是万一呢?谁能保证万无一失?!倘若你出了什么事,我却没有看懂你留信的意思,无知无觉的等着你回来……”
她说着,喉头哽住。
从出城到现在,崔凝一直无比冷静,就连知道魏潜被追杀与护卫走散,心里都没有太大波动,方才下了密道又因符远分去许多注意力,直到此时,压抑情绪才骤然爆发,将她的理智冲得一丝不剩。
魏潜忙道,“我知道伱一定看得懂,才……”
他不说还好,此话一出,崔凝像是被点燃的爆竹,深吸了一口气,“那我谢谢你看得起!”
说罢,转身便走。
“阿凝,我……”魏潜拉住她,软声保证,“下次定然不会如此。”
崔凝回头震惊瞪他,“还有下次?!”
“没有没有,绝无下回。”魏潜手足无措,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干脆直接将人拉进怀中,“我保证。”
崔凝把脸埋在他胸口,感受到胸腔里有力的跳动,声音闷闷地指责,“你根本没打算让我来,还装模作样留个信!巴不得我猜不着吧?!”
魏潜正要开口,被她凶巴巴的打断,“别说你被人监视!你若是想告诉我,有的是办法!”
好吧,姑娘对他太有信心也不太行。
他在被人监视的情况下,需要在短短一个时辰里布置好人手,时间有限,确实没有办法保证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通知崔凝。然而在崔凝心里,他无所不能,这时候再解释就是找借口。
魏潜果断道歉,“是,是我的错。”
两人相识以来,崔凝觉得自己一直在单方面的索求,接近魏潜,利用他查案,她虽极少宣之于口,但这种藏在心底的愧疚使得她在平常相处中总是千依百顺。她从来没有反驳过他,也从来没有对他耍过小性子。
而他也总觉得,两人年纪差距如此大,若不是因为她身上的案子,崔家绝不会考虑把人许给他,他应下这门婚事,总有种挟恩图报之感,还是打着欠条未曾兑现的“恩”。
互相觉得亏欠,便会不自觉的互相退让。
魏潜觉得这样未必不好,然而内心深处又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他一直不曾深想,也并不奢求更多,此刻却突然懂了。
他抱着她,突然轻笑出声。
崔凝才平复下去的情绪顿时又炸了,仰头皱眉打量他的表情,“你笑什么?”
魏潜唇角尚未落下,“阿凝担心我,我高兴。”
“我可再不想经历一回了。”她嘟囔了一句。
魏潜眼里含着浅浅笑意,哄她,“好,定然是最后一回。”
闹这一通,却是将两人心里因符远而生的出的阴霾扫去不少。方才谁都没有多说一句话,并不是没有话,只是皆不知如何面对罢了。
分明是符远欲谋害他们性命,他们有足够的理由质问,却因想的太通透,反而没有了任何对峙的欲望。
只是有些情绪总会在安静的时候悄悄蔓延。
一行人疾行回城,待分别处置关押好犯人,两人直接在监察司歇下。
崔凝躺在榻上,脑子里全是在密道里的画面,符远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过她一眼,就好像她是一个素未相识的陌生人。
她一直把他当做兄长,他却杀她毫不手软,甚至看不出一丝丝愧疚。
崔凝胸口剧烈起伏,深深吸了一口气,再躺不住了,起身披了大氅推门出去,便见一個颀长身影立在廊下。
魏潜听见动静,回头看过来,神色毫不意外,“你也睡不着。”
“五哥。”崔凝走近,瞧见他眼中有淡淡的红血丝,心下微顿。
她还在想说点什么安慰,却听他道,“符远颇有心计,他既然想要顶罪,必然能将这许多线索圆到自己身上。如今已经几乎确定东硖石谷先锋军全军覆没是被人算计,但是事情过去二十年,一时半会也拿不到直接证据。所以……不能审符远。”
崔凝抬头,望进他幽深的眼眸中。
“一旦审了他,给他把事情圆过去的机会,我们再想深查就会更加困难。”
崔凝迟疑,“那我们……”
魏潜默了片刻,缓缓吐出两个字,“攻心。”
所谓攻心,自然不会是针对符远,他连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的性命都能算计,可见是铁了心要揽下罪名,且局已布下,人也已经入局,他绝不会放弃。
崔凝道,“你是说符危?”
“嗯。符危这一脉只剩下符远一点血脉,他把符远看的与权势一样重,不会眼睁睁看着唯一的孙子揽下死罪。”
崔凝刚到长安不久便听闻了符危挑个孙媳妇都挑花眼了,这个不好那个不行,一心想挑一个十全十美的。此事人尽皆知,胡御史还曾直言嘲讽“符家郎待价而沽”。
且不说是不是待价而沽吧,符危对符远的看重由此可见一斑。
可是,魏长渊是那个看着她受伤都会掉眼泪的魏长渊啊!
被朋友算计背叛,又要反过来去算计,他会是何等心情呢?崔凝想,若是没有她,或许他一辈子都不会陷入这样的痛苦之中。
正想着,却被兜头盖了一件厚厚的披风。她拨开遮挡,见他斜倚在廊柱上,垂眼笑睨她,“又胡思乱想。”
崔凝愣愣看着他。
她见过见过魏潜各种各样的情绪,像这样轻松随性的模样也不是没有过,只是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