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酒心梅子糖
手被她挣开,小舟傻愣愣地站在了原地,看着李芝瑶离开的背影。
她不知为何,竟披上了白昱清的外衫,远远看去,几乎像是白昱清站在她的身後,两人一前一後往前走一般。
那件长衫有些长了,为了方便,下摆被剑切开,参差不齐的垂落,遮挡住了她原先那一身劲装,直到这时,轩正舟才发现,她的发髻在不知何时竟缠上了不详的白色丝带,正随着冬日冷冽的寒风卷曲舞动。
冬风猎猎,白云霜雪,几乎将她整个融进了雪中。
唯有一双眼睛,似刚刚从熔炉中取出的炭石。
黑得深沉,却又暗藏着杀戮的腥红。
***
冬至极深,浮屠山。
这里驻紮的盗匪,曾是远近有名的恶匪,他们在前不久因为朝廷的绞杀而沉寂了一段时日,却又在最近举寨迁到了这片山头,仗着地形险恶,朝廷的人马鞭长莫及,顺利地养精蓄锐起来,前不久又招收了不少新人入山,此时,门口便把守着不少年轻壮丁。
厚实的皮毛包裹着他们健硕的身体,饱满的脂肪与肌肉结实有力,却皆是用那些来往商贩平民的鲜血供养而成。
大殿内,山匪头子正与周围人举杯欢庆,他边看着大厅中间旋转起舞的几个妙龄舞娘,边搂着个衣衫暴露的女子肆意玩弄着,似乎喝得有些醉了,那双摄人的三角眼眯起,肥厚的唇舌意犹未尽舔过了女人侍酒的那双手。
那侍女是新来的,模样端庄俏丽,被他这样的举动吓得手一抖,“砰”地一声砸了酒壶。
厅中原本一片欢声笑语,似乎每个人都沉浸在天大的好事中,这一声脆响过後,满室皆静。
原先或躺或卧的男人们纷纷抬眼看了过来,眼中酒意全无,手已挪到了一边的武器上,显然并未真的醉酒。
“看什麽呢,继续喝!”山匪头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推开身上那个暴露女子,一把拖过那侍酒少女开始撕扯她身上的衣物。
“大王!大王!”少女发出惊呼,眼泪不由流了出来,“大王放过我吧,我还未来葵水,做不得这事,您就放过奴家吧!”
“没来最好,怀上了还得打掉,麻烦!”山匪头子不耐烦地将她掼到了榻上,合身压了上去,显然准备在这大厅中直接提枪上阵。
台下人发出愉悦的哄笑,举杯畅饮,再次投入到了那迷醉的喧嚣中。
却在此时,大门轰然打开!
在屋中明亮的火把映照下,一个一身白衣的少女站在门口,正将剑从一个彪形大汉身上抽出,喷射而出的鲜血溅了她一手。
那大汉软倒,从台阶上滚落了下来,她却连一个眼神都未曾施舍,脚下不停,一路往大厅里而来。
“你们,将白昱清带去哪里了。”
两边早有准备的男人们立刻抄起武器向她攻去,只是不知为何,一眨眼的功夫,她便来到了厅中首领身前,将长剑抵到了他的脖颈。
而她的身後,凡是拦在了路上的人,尽皆被一剑斩下!
好可怕的女人!
直到这时,制定了捕猎计划,准备将这一对打乱了浮屠寨新人入寨考验的野鸳鸯双双屠戮的众人才真正恐惧起来。
他们直到此时才突然想起一句话:在这个江湖中,最可怕的,不是那些看起来就很厉害的高手,而是那些看着手无缚鸡之力,却一直干净活着的女人孩子。
被剑尖抵着,首领的面皮抽动了一下,他知道面前人的功夫不低,甚至可能比之前那个男人更高一些,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女人竟然可怕到这种程度!
他的武功其实并不如白昱清高,不过是仗着白昱清有软肋而成功得手,本来原先也计划着通过人数碾压来制服这个女人,毕竟他们这种大侠,顾虑着名声,不是不到紧急时刻不能开杀戒的吗?
哪怕真的惹恼了她,他们手上有这麽多无辜平民,不怕她不束手就擒。
但面前这个女人,眼神冷漠,下手果决,一出手就是杀招,恐怕,根本不是他们想象中那样!
这种女人,真的是之前那个滥好人的情人吗?
沉默了片刻,两边都没有再开口。
“不说?那我就先把你杀了再问别人。”李芝瑶俯视着他,也没有错看他手下紧紧抓着的长刀,轻嗬一声,手下猛地用力划破了他的脖颈。
於此同时,首领举刀砍向她持剑的右手,同时一把抓过身边的女人向她丢去!
伴随着女人的尖叫声,他滚倒离开,避开了李芝瑶的攻击,同时一抬手,袖中飞出了数枚淬毒的钢钉!
那钢钉来势凶猛,根本避无可避,可是,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又是那样一眨眼的时间,台下人惊恐地发现,首领僵硬在了原地,而他发出的那数枚钢针也停留在了空中,而那片软塌四周,唯一还在前进着的,只有李芝瑶手中的那把剑!
“嗤——”一道血线从脖颈迸出,原本不可一世的男人,就这样睁大了双眼,满脸不敢置信地倒了下去。
“妖法,她会妖法!”看清了台上发生的一切,山匪们这才反应了过来,开始四散往外逃。
那个侍酒的少女原本被首领丢向李芝瑶,却在下一秒出现在了地上,她回过神来,看到台下那些人四处逃窜的样子,压了咬牙,眼中带着刻骨恨意,伸手按上了床榻边一个隐秘机关。
“砰!”巨大的黑色金属栅栏被放下,整个大厅所有的出口都被堵住了。
这是他们原本想要和来送死的人玩猫捉老鼠而设立的机关,甚至在李芝瑶来之前他们还曾演练过数次,只为了成功围困住她。
但他们却没想到,最後猫和老鼠的位置会翻了个个。
他们发出绝望的哀嚎,甚至开始跪地求饶,却依旧躲不过被一一斩杀的命运。
有人见到没了生机,索性一起冲上前来想要拚一把,李芝瑶轻飘飘飞起躲过,又突然下坠,一脚将来人半边身子踏成了肉泥。
原本一起攻来的人,被眼前这一幕场景吓得骇然失色,甚至丢了武器摔倒在地。
李芝瑶走出那一滩猩红,抬起脚,在一个男人身上擦了擦,不管他那恐惧到马上要昏厥过去的模样,缓缓开口:
“他总说,总是要给人悔改的机会,不可违了律法,不可恃武行凶,若以怨报怨,则恨无穷也,然而他却不明白,你们这种人到底有多恶心,人命对你们来说,大概是有趣的砝码而已罢。”
男人疯狂摇头,却连一句求饶的话都说不出。
李芝瑶低头看他,甩了甩剑上的血,笑得很和气:“那麽现在,你们有谁知道,白昱清去哪了吗?”
***
当李芝瑶再次来到村庄的时候,天光已破晓。
因为昨天的那场劫掠,村里人一大早便起来收拾被打坏的房屋,或是坐在空空如也的鸡舍前叹气,有官府的人正在沿路询问昨日详情,抚恤着悲戚不已的村民。
这时,村口发出一阵哗然,原本站在那里的所有人都惊恐地向後退让开来,几乎与昨日山匪来临时别无二致。
出现的那人既熟悉又陌生,她的一身白衣早已被血污浸透,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也分不清哪些是她的,哪些是别人的,就连她身後背着的长剑,也像是刚刚从血海之中拔出一般。
最为可怕的,是她手中抱着的东西,或者用东西来说不太合适,那是颗圆形的东西,它裹在一块棉布之中,看不清到底什麽样,只能看到有鲜血从中映出,看起来十分可怖。
村民原先十分惊骇,待到她走近了,见到她手中露出的那一点颜色,便有不少人捂着嘴小声啜泣起来。
就像昨天那样。
“哭有什麽用呢?他又回不来了。”李芝瑶走到了那个被纸钱包围的雪堆之中,挥手拂开了上方那些积雪,露出了埋藏其下的身躯,她将手中的那东西轻轻放了上去。
刚刚好。
她俯身,轻轻在他额头亲了口。
“我早就说了,以你这样的性子,实在是太过容易叫人弄坏。早知道便想办法将你带回宫了,纵使死在宫中,也能得片刻欢愉,好过此时这般…”
她一直没掉下的眼泪终於落地,在地上砸出一个浅浅的小坑,“去他的百年光阴,人的一辈子,怎还能这麽短呢。”
第85章 第二个战五渣 :少侠请留步 云游的他们
“乖, 我们回家了。”
一把火将那些美好的, 不美好的, 都烧了干净, 李芝瑶抱起装着灰烬的圆坛, 转头向着山上走去。
行至半路, 身後却突然响起了许多人的脚步声。
“大侠, 您要去那里…”那些人形容狼狈,有男有女,多是不懂武功的普通人, 可是这群普通人,手中却还牵着几个活着的盗匪。
那些盗匪都被废了丹田手筋,半死不活地被像狗一样在雪地上拖拽着前进, 模样也并不比他们当年掳掠过的那些普通人好上多少。
“你们速去官府, 莫要跟着我了,就同他们说, ”她没回头, 手指温柔地摸过那个白瓷瓦罐, “浮屠山盗匪, 已被我天水门芝瑶所斩。”
“恩人, 你这麽说, 万一有余孽…”
李芝瑶轻笑:“江湖恩怨江湖清,以後若再有宵小前来寻仇,只管报上我的名号, 不过, 我可不像白师兄那麽温柔...嗬。”
被拴在绳子上的那些盗匪瑟缩了下,全都埋着头不敢动弹,一行从盗匪窝里跟着她离开的普通人也不敢再上前,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从村口离开。
从此,白岩村再无白大侠,白岩山顶也再无人居住。
直到许多年後,一个青年踏云而上,落到了着白岩山山头,那里,早有一个少女在等候。
李芝瑶正曲腿坐在山顶上那颗青松枝干上喝酒,风将她的几缕发丝吹起,像是随时都会飘然离去,手中的酒壶已经只剩个底,却只有一半进了肚肠。
另一半,尽数浇到了树下那块石头上。
“你又来得这麽早。”青年甫一落地,便理了理头发抱怨道。
“是你来得太晚,怎麽了,又和你那些文人朋友讨论到深夜?”李芝瑶将酒壶丢给他,飞身下了树。
青年接过酒壶,嘿嘿笑着晃了晃,“是呀,芝瑶姐懂我。”
这些年,发生了许多事,当时李芝瑶抱着那坛子灰回到了山上,两人便一齐在这群山中最高的峰头埋下了它,连同她随身的那把木剑,也随着过去那些美好的回忆。
这样一来,白昱清这个傻瓜便能每天都看到最美的朝阳,也能日日聆听这天下的诸生百态了,他会很开心的罢。
李芝瑶与她的傻徒弟曾经去追查过白昱清出事那天发生的所有,也知道了那个出卖白昱清,并且在他心口插了那一刀的是谁,但等到一路追过去,那个举家逃亡的说书先生却没有出现在原本该在的上城。
两人不甘心就此放弃,便在各个城市查探了一番,无意中看到了城门上挂着的告示,却是两个摸了官银还敢出来用的匪贼,一个已经被砍了头,还有一个还在通缉中。
李芝瑶仔细一看,不正是那两个追着说书先生跑出村的二流子嘛?
两人折腾了好一阵子,才将那漏网之鱼抓到,但等到抓到人後,李芝瑶并不着急交到官府,而是先行拷问了一番,这才知道了那说书先生一家到底去了何方。
不外乎,就是阴曹地府。
早在他们出山的那一天,便被这两个原本熟识的恶徒击杀在了半路,卷走了身上所有金银财物,就连屍骨都被狼群给啃得七零八落。
仔细想想倒也说得通,那天的盗匪头子当着这麽多人的面将那一大块金锭给了那胡兑,本就不安好心,想来也是存了杀人灭口的心思。
一边是财帛动人心,诱人去劫掠他,纵使那胡兑跑得快,躲过了一劫,等到他到了城里,将那镶着官印金锭往铺子里一放——嘿,一个杀头的大罪也是免不了了。
为虎作伥,最後连皮带骨被虎吃个干净,也并不是什麽奇怪的事。
只是可惜了被他们害死的人。
李芝瑶曾经无数次想过,白昱清这样纯粹善良正直的人,是不是原本就不应该生在这个混乱的世界,如果有机会,让他生在一个海清河晏的天下,善行被保护,恶行被诛灭,那像他这样的人,是不是也能活得好好的。
只是她那麽一想,便又笑自己傻了,人间之所以有趣,是因为人心复杂,人们拥有不一样多的善意,也拥有不一样多的恶念。
刨去哪一个,人都是不完整的,只是到底要成为什麽样的人,拥有什麽样的人生,全看人们如何在他们中间斟酌。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不过她相信,哪怕黑夜再美,人们大约还是会更热爱阳光洒在身上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