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之知
若不记得,又怎能让人一件一件收集齐。
她死去之后的那些年,江敛之曾在两人的卧房中走了一遍又一遍,一次次摸
过那些食案、书案、屏风、镜台……
想要透过那些东西摸到光阴中的亡妻。
“记得。”江敛之的目光深远了起来,一件件说出那些东西的名字。
沈妤闭了闭眼。
此时此刻,她终于能够完全确定,他就是前世的那个江敛之。
“我听曹府的管家说,你的亡妻是溺死在湖中。”
江敛之瞬间被这句话扎得千疮百孔,只因这句话出自她口中。
“……是。”他艰难道。
沈妤依旧没有回头,“江大人尚未娶妻,又哪来的亡妻。”
江敛之凝了凝神,这一刻,他心中生出了某种猜测。
还未及细思,沈妤却已转过身来,在火光中对他笑了笑,“跟我说一说她吧,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一笑又让他觉得,若真是他猜测的那般,此刻她的刀应该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又怎会给他这样的好颜色。
又或许,他心中已经隐隐知晓了答案,只是不敢承认罢了。
江敛之眸光微动,似陷入了回忆中,“她……她温柔、善良、恭顺,对谁都很温和,从不对下人发火,她会提着灯笼站在门口等我。”
“还有呢?”
“她曾是家中的掌中宝,却遭逢变故,她的身体很不好,每日都要喝药,身上总有淡淡的药味,我不喜,她便熏香。”
沈妤在这答案中感到了自伤,似乎在他的描述中将那短暂且潮湿的一生重新经历了一遍。
“还有吗?”
“她……”江敛之倏然停住了,他在脑中反复地搜索,却很难再找到关于她的只言片语。
“没有了吗?”沈妤看着他,“你似乎对你口中的发妻并不了解。”
江敛之肉眼可见地慌了,他皱着眉。
明明有那样多的回忆,他明明在夜里可以将那些事一遍又一遍地回忆,可为何总结下来却只有这样寥寥的几句?
“我……”
“她是溺水而亡,你看见了吗?”
“看了了。”江敛之的声音微微颤
抖。
沈妤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表情,“那你没有救她吗?”
江敛之:“我……”
沈妤朝他走近,江敛之逐渐在她的眼中看到了火光和自己,可那眼神却那样的陌生。
“你为什么不救她?”
“看着她在你眼前死去是什么样的感觉?”
“她死了,你应该很痛快,很高兴吧?”
江敛之如遭雷击,在她一句又一句的逼问中不由自主地后退。
“你不了解她,不爱她,可以眼睁睁看着她死,可是为什么?”沈妤眼中闪动着奇异的光,“你为什么又要去向她提亲呢?是想将她再一次拉进万劫不复的深渊吗?”
江敛之瞬间瞪大了双眼,却只有那么片刻,眸光便重归于淡然。
早就料到的结果,他并不蠢,他早在细枝末节中寻到了答案。
她的梦,她违背前世奔去燕凉关,她大变的性情,她对他莫名的敌意……
令他惊讶的,是她会这样干脆地捅破这层窗户纸。
江敛之突然就笑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苦笑还是讽刺。
沈妤静静地看着他发疯。
江敛之的笑容渐渐淡下来,“既然你知道我还是原来的那个我,你就不想杀了我吗?替你自己报仇。”
“想过。”沈妤毫不避讳地说:“沉入水中时,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但重生之后,便觉得人生可贵,推我下水的不是你,对我来说你根本不重要,不值得我浪费时间,你选择救她而不是救我,不过随心而为,若你和停舟一同落水,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救他,根本不会看你一眼。”
江敛之被这样的话给伤到了。
“不是的。”江敛之急切地说:“不是,我是想救你的,但我没有看清水里的人是你,她们和我说清漓和丫鬟落水了,我真的没有想到是你,若我知道是你……”
“你这话是拿来搪塞我还是欺骗你自己。”沈妤替他说完了后半句,“不论你有没有看清,你也一样会选择救她。”
江敛之愣住了,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第248章 杀了我
沈妤冷笑,“被人当面拆穿是什么感觉?”
江敛之咬了咬牙。
沈妤既敢把话挑明,表明她根本没有在怕,如今的她再也不是从前的她,如今的江敛之也伤不了她分毫。
重生又怎样?她根本不怕他,怕的人应该是他江敛之。
沈妤又说:“不妨让我来猜一猜,是不是你的那位青梅竹马并没有如你从前想象的那般美好,美梦破碎之后,忽然就想起了那个死在湖底的女人?”
江敛之的脸因激动和窘迫而涨红,一言不发地盯着沈妤。
“哦。”沈妤笑了起来,“看来被我说中了呢。”
“你还真是……”江敛之自嘲地笑了笑,“半点脸面也不给人留。”
“你也一样。”沈妤说:“你卑劣、贪婪、自私,这没什么,人生来本就不完美,但你摆出的那副自以为是的深情真的很让人感到恶心和不适。”
江敛之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两人沉默地对视,或许可以说是沉默的对峙。
最终,还是江敛之先移开了眼。
江敛之内心很清楚,其实沈妤说得没错,当时不论他有没有看清,他救上来的人只会是林清漓。
就好像她问的那个问题一样,她死了,他是不是很开心?
那时他并没有开心,他只是短暂的为此惋惜过,而后便觉得轻松。
可这样的轻松并没能伴随他多久,他续弦了,朝中同僚之女,林清漓照旧为妾,可生活逐渐脱离了他的掌控。
林清漓善妒,后院被闹得不得安宁。
他逐渐怀念起从前的平静,这个时候才想起了那个拎着风灯站在门口等候的身影。
沈妤撑着墙垛跳了上去,江敛之下意识伸手,却又收了回来。
他碰她,应该会让她感到恶心和不适吧。
沈妤坐在城墙上,“话既已挑明,再遮掩也
怪没意思的,你若不想谈,大可现在就走,若是留下来,那便好好聊一聊。”
江敛之脚下动了动,到底是没有离开。
沈妤问:“宣平侯和李延昌豢养私兵,前世为何没有反?”
江敛之思索片刻,说:“因为谢停舟,他向先帝明忠心,先帝用他诛杀李延昌,又被先帝以谋害皇子为由围杀于承天门。”
沈妤前世龟缩于后宅,江敛之从不向她提起朝堂之事,她只是隐约记得从丫鬟口中听到过惋惜。
“后悔了吗?”江敛之问她,“皇家的人本就是这样无情,先帝卸磨杀驴,杀了谢停舟,如今的李昭年也一样,你护他坐上那个位置,得到的不过是一纸檄文。”
见沈妤不言,江敛之接着说:“燕凉关兵败的罪魁祸首是宣平侯和李延昌,你的武功是被谁废的,应该也不用我多说了吧?”
曾经迫切想要知晓的答案,真正知晓的一刻,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
“你怎么死的?”沈妤问。
江敛之觉得今夜这一场谈话让他累极了,在石阶上坐了下来,“自裁。”
沈妤怔了一下,万万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答案。
“为什么?”
“西厥和北戎打进了关内,大周没了,我自裁于家中。”
沈妤颔首,“以你的才学,投敌应该可以得到赏识吧?”
江敛之愣了一下,“在你眼里我就那样卑劣?”
“不是吗?”沈妤反问。
江敛之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说:“你说得没错,我这个人其实卑劣贪婪又自私,这都是我江敛之,可我万没有到投敌的地步,否则当初也不会写信给谢停舟让他去燕凉关。”
“我承认,我曾经想过让历史的重演,顺着前世的轨迹,那样我就能和前世一样娶到你,可我还是写了那封信,因为……”
江敛之垂下了头,“你忘记说一点,除了那些
缺点,我还软弱,我背负不了那么沉重的东西。”
江敛之决定破罐子破摔了,将自己的所有的不堪都剖析在人前。
他生在世家,祖父是内阁首辅,父亲资质平平,所以他生来便被寄予厚望,背负着扛起这个家族的使命。
他必须得完美,得才华横溢,得循规蹈矩,得披着一层皮,可他本就是个缺点重重的人。
江敛之垂着头,沈妤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的声音。
“不论你相信与否,我在此次夺嫡之争中独善其身,并非是因为我想静观其变做一棵墙头草,而是我不在乎,我根本不在乎最终是谁坐上那个位置。”
江敛之终于抬起头,疲惫让他看上去似乎苍老了几分。
“我曾站在了权臣的最高处,俯瞰众生也不过如此,那个位置并没有那么好,回头想想自己的一生其实乏善可陈,我的心已经很老了,自裁后再次醒来,我想过我这一生要做什么,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我在你身上留有的遗憾,我想我是喜欢你的。”
他是个找不到来路,也找不到去路的人,重生对他的意义,除了沈妤他已想不到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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