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骊偃
“跟于晓丽去砖瓦连煨鸭子吃去了。”
颜东铮拿起桌上沐卉和?几个孩子画的画,看了看:“煨鸭子?”
“嗯,把宰杀好的鸭子装进坛子,倒入米酒,加上调料,埋进砖瓦窑灶下的余烬里,煨上几个小时。于晓丽说,这样出来的肉贼香。”
颜东铮抽抽嘴角:“这还用拿去砖瓦窑煨,两块砖一支,放上坛子,小火慢炖,时间长了,鸭子的精华与米酒的清甜相互交融,一样好吃。”
沐卉笑道:“搁砖瓦窑煨省材啊!”
“高?温处,别让孩子们老去,危险。”
沐卉点点头,让他拿钱票去食堂打两斤米饭,顺便把最后一只鸭子给司务长送去。
颜东铮应了声,拎起鸭子往车篮里一放,骑车去食堂打饭。
回来时,正好遇到俞言博带着位小战士,开辆卡车回来——搬家。
颜东铮上前聊了两句,邀他来家吃饭。
俞言博闻着鸭肉的香辣:“行,我去小卖铺拎两瓶好酒,咱哥俩喝一杯。”
“酒就免了,”颜东铮招呼小战士洗手?进屋吃饭,“开车走,山路不安全。”
“没事,开车有小张呢。”
“家里有酒,”颜东铮还是拉住了他,“你先进屋,让陈哥过来陪你先喝着,我去叫连长。”
搬家,韩连长哪能?不来看看。
请了隔壁的陈乐山过来作陪。
颜东铮骑车去叫连长。
韩连长听他说俞言博过来搬家,脸一黑,这是跟自?己?记仇了。
昨天让营长给他打电话,处理张兰的事,今儿他就越过自?己?去知青点搬家了,招呼不打一声,那张兰和?两个孩子的户口要不要迁?
“走吧,去看看。”
韩连长随颜东铮过来,俞言博已跟陈乐山喝高?了,撒酒疯呢,指着韩连长阴阳怪气道:“哎哟,这是谁啊,怪我眼挫,认不出来了?”
两人新兵蛋子时就在一个连队里,共事十来年,他来这一套,韩连长憋着火,只问他:“张兰母子的户籍今儿迁不迁?”
“迁!咋不迁,一个破农场有什?么可待的!”说着啪一声,把单位的户籍接收证明拍在桌上,“呐,看到了没,接收证明老子都带来了,赶紧给老子办了,老子好拉上东西走人。”
“姓俞的你跟谁称‘老子’,爸爸比你还大两岁呢,说话给我放尊重点!”
陈乐山和?一块来的小战士眼见要闹起来,忙站起来劝。
颜东铮不惯他,不是说喝醉了吗,那就躺着吧。一把将人架起来,叫小战士帮忙,两人合力将他扶上副驾驶位。
搬东西简单,韩连长叫了几个女职工过来,大家相互监督作证,家具、锅碗瓢盆、皮箱、衣服、被褥、书?本等等,往铺了稻草的车斗一放,再把张兰母子的户籍从农场集体户上划去,写个证明,连同母子仨的户籍资料一起递给小战士,让他先帮忙收着,等到了军部在给俞言博。
行了,走人吧。
站在空空荡荡的三间屋子里四下看了看,韩连长转身跟颜东铮道:“东边那间屋子他们用来做厨房了,要住人得?把墙粉刷一下,地砖重铺。”
颜东铮转了圈,可以看得?出,入住之前,三间屋子做过简装,墙上刮的腻子又白又细,窗户上用的不是农场统一采购的平光玻璃,这玻璃带花纹,一平方要贵上那么几毛。
可惜没有爱护好,墙都黑了,污了,不只东间,三间都是如此,还有地砖,很多都翘了,这是没铺好。
屋里又潮又湿,散发着霉味,墙边还能?看到老鼠洞,蚂蚁窝。
接过韩连长递来的房钥匙,颜东铮没在锁门,门窗全开着,通风透气,顺便去小卖铺买了包驱虫药,角角落落都洒了遍。
沐卉跟着转了圈:“这房间大,我想要一个1米8的实木床,一个大衣柜。”现在睡的竹床,一动咯吱响,夜里都不敢随遍翻身。
衣服放在杂木箱里,每每要穿都得?先洒点水,使劲展一展,不然上面都是折痕。
颜东铮:“晚上去后勤看看都有什?么家具。”
知青刚来时,茅草屋自?己?建,家具自?己?打,后来砖瓦连成立,基建连有了,等砖瓦房修起来,大伙儿再看自?个儿打的那些家具,就觉得?有些配不上这房子,所以农场就成立了自?己?的家具班。
做出的家具,只租,不卖。
也有知青不愿花钱租用或是不舍得?丢掉自?己?亲手?打制的家具。
四个小时,鸭子煨好了。
坛盖一揭,那个香啊,肉都化在汤里了。
给两个烧窑的知青一人留一碗,于晓丽拿芭蕉叶垫着手?将坛子抱上车,招呼几个孩子,走,回家。
颜东铮上班去了,沐卉头上戴着芭蕉帽,举着竹棍绑着的扫帚在三间屋子里扫房梁。
房梁上黑乎乎的挂着长长的黑须须,蜘蛛网,一遍扫完,屋子都亮堂了。
“哇!妈妈我们要住这里吗?好大的屋子啊!”秧宝一脸开心。
“沐姨,那我今晚是不是也不用走了?”苏子瑜一脸期盼。
颜懿洋惊讶道:“俞景现他们搬走了?”
沐卉“嗯”了声,放下扫帚,看向苏子瑜:“这屋子得?修整,没有个四五天住不进来。”
苏子瑜双眸一暗,随之又抬眼笑道:“没事,我可以继续在小客厅里打地铺。”
颜懿洋:“你妈说了,今天下午过来接你。算算时间,差不多快到了。”
苏子瑜:“……”
秧宝走到他面前,安慰道:“没事啦,你明天可以早点来,我们等你吃早饭,我让爸爸去医院食堂买蒸蛋,点了麻油的蒸蛋可香可香啦。”
说到吃,几人更?饿了。
知道他们还没有吃午饭,沐卉忙放下扫帚淘米下锅,给他们蒸米饭,本来中午让颜东铮买两斤米饭就是想着给他们留些,万一在砖瓦连没吃饱,回来还能?弄个蛋炒饭垫一下肚子。结果,俞言博来了。
大米里糁了蚕豆,蒸出来的米饭带着股清香。
浇一勺浓浓的鸭肉汁,拿筷子一拌,唔,好香,一个个捧着碗,吃得?头也不抬。
正吃着呢,云依瑶来了——又一个吃货加入。
好在一家人还惦记着颜东铮,给他留了一碗。
农场没有白灰卖,要买白灰得?去青和?街商店。
于晓丽过来教学?是有工资的,这工资当然是颜东铮一家来出,遂她可以整天待在这儿。
听沐卉要去青和?街,便自?告奋勇帮忙赶车。
秧宝想去街上看看,老二是秧宝到哪他到哪。
都去了,颜懿洋自?然跟上。
青和?街离得?近,半小时就到了,几人跟云依瑶母子分别,进商店买白灰。
服务员领他们去后院。
看到白灰旁堆的水泥和?沙子,沐卉问老大:“你爸说地面也要整,那是不是还要买水泥和?沙子?”她对这个真没有一点概念。
颜懿洋估算了下三间屋子的用量,报了个数。
翌日?,颜东铮去傣寨请了两个小工,花两天时间,将墙面粉刷一新,地面做了番修整。
晾了两天,大家去后勤挑了家具,没有挑到沐卉心仪的床,这时候最大的床也就1.5米宽2米长。
要了两张实木架子床,一个实木双人床,两个大衣柜,一个条几,一张方桌,六把椅子,两张书?桌,一个书?柜,一个厨柜,一个案板。
家什?也就备齐了。
原来的东西没动,于晓丽搬过来了。
她也报了美院,原来还愁生计跟复习不能?兼顾,现在好了,沐卉每月付她20块钱工资,有了这钱,再加上40斤人头粮,足够她熬过高?考。
沪市
颜明知下班回来,先看了看门口的鞋柜,家里的邮件、书?报多是放在这里:“秀兰,还没有收到东铮的信吗?”
“天天问,”苏秀兰揉着额头不耐地从卧室出来,“你也不烦,他心里要是有这个家,有你这个爸爸,那信早就来了。没寄,那就不想理你呗。”
颜明知放下文?件袋,提起暖瓶给自?己?和?妻子各倒了一杯水:“我听沐卉的意思,她是想考京市的美院……”
“她想她就能?考上!不是我说,老颜,他们的事你能?不能?别再掺和?了?”
“我怎么不掺和?,东铮那是我们儿子!一走十来年,秀兰,你心里就一点不掂记他吗?”
“没听云省回来的知青说吗,头顶香蕉,脚踩菠萝,摔一跤捡一把花生。人家那生活好着哩,要我掂记。”
“你别净听人瞎说,真要这么好,他们能?舍得?回来。跟你说件正事,”颜明知说着在沙发对面的小凳上坐下,“沐卉要去京市,东铮和?三个孩子肯定跟随,我想着,你看能?不能?把京市的房子过户一套给他。”
苏秀兰“噗呲”一声被丈夫逗乐了,她坐在沙发上,放松地往后一靠,右胳膊搭在扶手?上,食指轻轻敲了下扶手?的实木面:“颜明知,你凭什?么过户,那些房产是你的吗?”
“那都是我爸爸留给我的房产,给我们苏家孩子的,颜东铮,他姓颜呀,他有什?么资格要我苏家的东西?”
颜明知紧紧地握着杯子,看着妻子忍不住质问道:“他姓颜就不是你儿子了?”
“我不缺他这一个儿子。”她是家中独女,颜明知是爸爸资助的学?生,亦是父亲病重时为她挑好的丈夫人选,结婚时两人说好的,所生子女一律随她姓苏。
结果,到了老三这儿,好嘛,翻脸了。
她才刚显怀,公婆、大姑子就一个个的上门要她肚子里的这个姓颜,说什?么前面两个孩子都已经跟她姓苏了,不差肚子里这一个,倒是他们颜家,这一辈就明知一个独子,若是不留个后,下面就断根了。
行啊,不姓苏,那日?后她名下的财产,这个孩子也别想占用一分。
“颜明知,别忘了当时我们可是签了协议的。”
“那我能?用自?己?的钱给他买套房吗?”
“你想吃软饭?”苏秀兰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起身道,“行呀,没问题。”
“我日?后吃食堂。”
苏秀兰的脚步一顿,扭头看他:“要挟我?”结婚这么多年,家里的饭菜都是这个男人在烧,现在……他要撂挑子!
那是不是还想跟她分居?
颜明知没看她,垂着头,一只手?疲惫地推了下鼻梁上的镜框,“这两年政策好了,你头上的帽子也摘了,三个孩子,就连老二也已经结婚生子。该尽的义务我尽了,这么多年……我累了,想为自?己?活一回。”
苏秀兰定定地看着他,第?一次这么认真,当年文?质彬彬的青年,不知何时已两鬓斑白,皱纹爬上了额头:“你……累了!”
她整个人都有些恍惚:“颜明知,我、我有些不明白,当年不是你要娶我的吗?”
颜明知捏了捏额头:“你爸给我姐设了局。我要是不答应,我姐将会以偷盗罪被他送进监狱。”当年,他爸是苏家的司机,妈妈是厨娘,姐姐则是贴身伺侍苏秀兰的丫环。
所以这么多年来,苏秀兰在他父母姐姐面前,一直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
哪怕运动中她被打上各种罪名,随他挤住在父母那,衣服都要妈妈给她洗好、烫好,饭菜都要端到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