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糖三两
“你……”虞禾见他这都能害羞,想着还是自己来算了。都是修士了,擦个鼻血还不好意思,姑射山是管得有多严苛。她正要将帕子抽回来,霁寒声腰间的应声虫却开口了。
“寒声师弟,栖云仙府的掌门好像找你有事,让你去苍云山一趟。”
“舅父找、找我。”他看向虞禾。
虞禾现在听到被称作掌门的谢衡之,还是会有些不适应,摆摆手说:“快去吧,不必管我,我今日只剩一场比试,肯定会赢的。”
霁寒声点点头后离开,等走了一段路,他才发现手里还攥着给虞禾擦血污的帕子。
他犹豫了一下,将帕子叠得方方正正塞进怀里。
——
三秋竞魁有各仙门的仙尊长老来主持评判,谢衡之身为栖云仙府的掌门,只需要走个过场,当一个见证,并没有什么事需要他亲身去做。
事毕之后,他回了趟剑宗,师清灵要参加三秋竞魁,萧停正在陪她切磋。
见谢衡之来了,师清灵又闹着要他指点。
谢衡之与师无墨约定,三秋竞魁过后,二人解除婚约,他不知此事是否有告知师清灵。据师无墨说,他从前曾染上魔气,导致闭关期间出了差错,让他的记忆受损,模糊了一些往事。比如他从前因为落魄草,曾与一女子稀里糊涂成了婚,后来蛊毒解除,他便又回来了。
听师无墨说起这些,他的内心并无波动,想必也只是些不重要的人和事。而眼下他有更多要关心的东西,一些无关紧要的记忆也不必急于恢复。
谢衡之没有出剑,只是指点了师清灵两招,而后并不委婉地说:“你赢不了霁寒声。”
师清灵脸上的笑意立刻被他击碎了,气鼓鼓地说:“那你也不用说这么直接!他是你的外甥,我还是你的师妹呢。”
谢衡之轻笑,说:“我不过实话实说,以免你对自己期望过高,输了伤心又要一堆人哄。”
“我现在已经很伤心了。”
“是吗,那算我抱歉。”他语气里却没有一点歉意。
没多久,等霁寒声也到了剑宗。师清灵还想再说,谢衡之却不再久留。
霁寒声到了剑宗的宗门内堂,见到了谢衡之与师无墨,朝他们二人各行了一礼。虽说霁寒声是姑射山的人,但他是谢衡之的外甥,师无墨爱屋及乌,看他很是喜欢。加上这是个剑道上的好苗子,让他更觉得可惜,要是能来他们栖云仙府多好。
由于之前栖云仙府出事,招致十二楼入侵,害了不少仙门。虽说最后有谢衡之力挽狂澜,将局面扳回一城,许留云却仍是死在了楼疏雨手上,姑射山的法器也被迫失落。正是此事过后,才让霁寒声的师伯对栖云仙府更加不满。
栖云仙府一直不曾给霁寒声什么交代,许留云将搜寻法器下落的重任交予他,谢衡之认为他理应知晓些什么。
“借花之阵的由来,栖云仙府欠姑射山一个交代,仙府中的确出了败类。”师无墨面色阴沉,但看到霁寒声,语气又缓和几分。
霁寒声问谢衡之:“舅父命、命我前来,是人找……到了吗?”
“我已向人透露,各仙门会在三秋竞魁过后,将夺回的法器上交栖云仙府,包括姑射山。”谢衡之不相信以楼疏雨的能为,能查出法器都失落在何处,必定有人在背后相助。如今十二楼已无力再敢前来,若不能趁着三秋竞魁进入仙府夺走法器,日后想再寻得难如登天。而众仙府齐聚,想必有心之人也只能巧取。
“掌门的意思是让你与你的师伯多加提防,以免有人暗中对姑射山不利。”
“可那人是、是谁?”
“尚不到最后一刻,我无法断论。”
霁寒声点了点头,思虑过后,忽然又想起虞禾看谢衡之的目光。他知道两个人过去定然是有些什么,从神树庙谢衡之抱着她的时候就能看出来。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回了仙府,他们又像是不认识一样。
“你今日赢了比试。”谢衡之礼貌性地提了一句。
他在心底犹豫了一下,忽然说:“虞禾也赢了。”
这一句说得通畅,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然而谢衡之的面上却没有太多情绪,只是微皱了一下眉头,师无墨的脸色却立刻沉了下去。
霁寒声不知自己是否是说错了话,又或许他与虞禾这样亲近,让谢衡之感到奇怪了,便又说:“她是我、我的朋友。”
然而他只是略一颔首,并没有多问。
分明在闭关之前,谢衡之嘱咐他代为照看,如今为何半点也不关心。
霁寒声虽不解,但不知内情,也不好轻易发问,只能带着困惑离去。
——
三秋竞魁打得火热,虞禾手持断流,一路过关斩将,每次在小仙台比试总能见到霁寒声的身影,悔过峰的同门也来给她加油打气。后来从前在她身上下过注的修士来看她,又开始往她身上下注。
虞禾修为见涨,实战的经验却比不过那些修行三十年六十年的外门。因此不是对上所有人都能稳占上风,而她的弱点在遇上体修的时候格外明显。
霁寒声看她比试忍不住担忧,师伯幽幽叹气:“你自己上台也不见这样紧张,担心她做什么?”
他又说:“我往她身上下了三十铢钱和一颗上品灵石,她要是输掉这一句,就别想进姑射山了。”
小仙台聚集了不少人,陆萍香在不远处的看台上,眯着眼打量那处的动静,身侧却忽然多了一道身影。
“外门的比试?”谢衡之看到台上一抹黄裙翻飞,剑法也略显粗劣,被一个体修打出去了好几次。不知为何能引来不少人围观,甚至能在其中看到姑射山真人与霁寒声的身影。
“你也来看虞禾比试?”
谢衡之对面前一幕略感熟悉,却又想不起个所以然来,他记得师无墨陡然一沉的脸色,猜想到她或许就是那位曾与他荒唐下结亲的女子。记忆有损一事,未免被人借机对他不利,他一直不曾透露给外人。
对于陆萍香的话,他不置可否。
“我猜你在想,为什么霁寒声也来看虞禾比试。”陆萍香自顾自道。“虞禾仰慕霁寒声已久,这一次比试后,她便要离开栖云仙府,拜入姑射山了。”
谢衡之面上依旧是波澜不兴,全无被触动的模样,事不关己似地说:“如此也好。”
陆萍香沉默了好久,终于忍不住道:“我真好奇,像你这种人,有什么是你放不下的,世上任何人事,都不足以撼动你的心,活得如此自在。”
他又说:“但我不羡慕,一丁点儿也不。”
陆萍香很少用这样的尖锐的语气与人说话,谢衡之垂眼看向他,语气冷淡:“是吗。”
“我可怜你。”
第44章
谢衡之没有接他的话, 他的目光仍是落在台上那抹不断被打飞,再爬起来继续战斗的身影上。
毅力的确不一般,剑招上甚至隐约能看出行光十三剑的路数。修士中模仿他剑式的人不在少数, 倒也未曾让他生出这种熟悉感。
那抹身影再一次被打飞,好一会儿没起来,眼看着那身形高壮的体修就要一拳砸上去, 谢衡之的心忽然乱了一瞬,紧接着就看那女子一个翻身躲过, 地上被砸出一个大坑。长剑化出虚影朝那体修攻去, 他起手招架之时的躲避暴露了命门。她迅速寻到机会,几招过后便分了胜负。
谢衡之暗自思忖, 他方才心念一动, 似是在担心,见她躲过招式后又为何感到松了一口气?
作为掌门不该有任何偏袒之心,谁输谁赢都要一视同仁, 他分明感觉不到什么,这些微妙的触动又是从何而来。
他也会有不可自控的情绪产生吗?
谢衡之忽然有些恍然,再朝台上看去的时候, 那抹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
三秋竞魁打得热火朝天, 各大宗门都有弟子在呐喊助威。外门弟子比试之时虽然冷清许多,但由于名列前排便有资格晋升内门, 人人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残暴性一点不输望仙台上的决斗。
虞禾一路过关斩将,中间纵有波折, 却也没输上太多。霁寒声的师伯见她天资虽差, 修行却也刻苦,看了几轮后还是松了口, 同意领她去姑射山,只要在姑射山过了弟子新试,她便可以破例入门。只是辈分要比霁寒声还小一阶,师兄妹是做不成了,勉强还能唤一声师叔。
虞禾参与三秋竞魁,本就是为了历练自己,以得到进入姑射山的机会。如今她已经达成目的,也没必要再多占一个晋升内门的名额,算好自己的名次,打完最后一场便请长老从名册上抹了自己的名字。
越往上越是难打,虞禾最后一场对上了一位符修,也是她第一次与符修对战,最后虽是险胜,却也折腾得一身是伤。
反观霁寒声,在望仙台对上晖阳剑宗的弟子,一场下来,却只有发丝稍乱了些。
虞禾迈上长长的白玉阶,向他说起去姑射山前的准备,正逢天际有大片的晚霞,整片山顶都似是烧起了熊熊大火,虞禾的身上也落了层瑰丽的霞光。
“我想将尚善托付给一个人很好的师姐,然后我再回一趟故居,应该要给以后的前辈同门带点什么见面礼吧。不过你们姑射山的弟子服是都这么素吗?不穿会不会被罚?那个应声虫是门派发还是自己买……”虞禾的问题很多,霁寒声都快答不上来了。
忽然有一道剑气波动,她站在玉阶之上仰起头,看见一道倏尔远去的剑影,快得宛如一颗划过天际的流星。
“是谢衡之。”虞禾喃喃道。
剑影已经消失不见,她却看了好一会儿才低头,而后她笑了笑,若无其事地冲霁寒声说:“晚霞真好看。”
霁寒声在她后面的,也微抬着头看她,面上映着晚霞,脸红也不会被看出。
他也笑了起来,应道:“好看。”
接下来的竞魁已经与虞禾没什么干系了,她想起生辰就快到了,于是便趁着竞魁结束之前回了一趟婆罗山。
对于虞禾而言,这里始终是个意义非凡的地方。日后去了姑射山,再回来也许是十年后、五十年后。若说没有一丝不舍,那必然是自欺欺人,但她更多的还是对往后的期望。人若只为了一丝不舍停滞不前,与沉溺在幻境中并无差异。
等虞禾回去的时候,从前的故居已经长满了杂草,院子里的树也长得挡住了窗棂。她在屋里缓缓踱步走了一圈,指腹轻轻摩挲过屏风、小桌和软榻,染了一层厚重的灰尘。每经过一处,从前一幕幕都在眼前浮现。
沿着记忆中的小路朝山上走,小路也早就被茂盛的野草挡住了原貌。其实也没有过很久,但她就是觉得这短短两年多,好像过得格外漫长。
之前出任务的时候,若是离得不远,她也会赶回婆罗山看上一眼,然后往树上挂上一个牌子。这次她人都要走了,还剩下一堆没用完的,索性一次性都挂上去,将往后数十年的愿望都写下。
虞禾第一次回到故地,心中不再沉湎于往事,而是怀揣着许多憧憬。
只可惜如今不是婆罗昙盛放的季节,也不知姑射山这样的世外仙山,还能不能见到这样的奇花。
虞禾倚靠着树,在木牌上一一刻下心愿:
修道路一切顺遂,扬名剑道;
在姑射山交到好朋友,遇上好说话的师父;
像付须臾一样厉害。
这个好像有点遥远,但是没关系,梦想还是要有的……
虞禾想了想,又刻上:谢衡之平安顺遂,一生无忧。
她根骨不好,莫说是谢衡之,即便要达到萧停的修为,也是一件艰难的事。或许要经历很漫长的一段时间,五十年或是百年,亦或者更久。那个时候谢衡之或许已经悟出心剑,再或者已到了飞升真仙的境界。她希望谢衡之能一切安好,往后再相见,她能让昔日爱人刮目相看。即便再见不到了,她也会由衷地祝愿他一切都好。
虞禾在心里想着往后,将剩下的牌子都刻上了满满的回家二字,而后耐心地将一个又一个木牌挂上树枝。
做完这些,她仰起头站在树下,望着挂了满树的木牌,就像在回望那些曾经得到回应的期望,也期待着尚未实现的心愿。
她一直很清楚,婆罗昙不是能助人实现心愿的神树,谢筠才是默默助她愿望成真的神灵。只是从今往后,她的神灵就得是自己了。
离开栖云仙府,虞禾去那家常卖的点心铺包走了好多桂花糕,几乎剩下的都叫她一个人买走了。
虞禾带着大包小包赶回栖云仙府的时候,正好还剩最后两日的比试。她才一回去,就听说有人输了比试,受到仇敌奚落后大打出手,花月道宗的人好心去劝架反被误伤,最后也不知怎得,从两个仙门扩大到了六家仙门的聚众斗殴。
霁寒声的师弟路过一趟也被拖了进去,他结结巴巴地拉架被搅进浑水,参加了这么多天的比试,伤势最重的一次却是由于修士间的斗殴。
各仙门的主事前来主持公道,好不容易平息了晚辈的闹剧,他们却你一言我一语,从夹枪带棒的讥讽,转化为面红耳赤的争执,到最后竟也纷纷动起手来。
这种事年年都有,也不算稀奇,通常都不会闹得太出格。文尹君在的时候,到底是掌门,还是要出面劝说两句。谢衡之的做法便更为简单粗暴,破妄剑携带磅礴剑风从天而降,精准地朝着吵最凶的人群劈下去,虽然劝架的方式很不礼貌,但效果可以说是立竿见影。
药宗因为三秋竞魁已经挤满了人,虞禾回去以后见到霁寒声的伤势医治得草率,又带着他去了一趟桃花潭水,果不其然见到了公仪蕤正在摆弄他的药炉子。而一只猴子则四仰八叉地绑在了一块木板上,被他当作试针的试验品。
因为他一己之私害了旁人,药宗已经不许他再行医。见虞禾领了人来给,他是十分乐见的,没说几句便哄骗着霁寒声给他当试药的小白鼠。
虞禾提醒他:“这可是谢衡之的外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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