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自从爸爸再次离婚后,不仅没人帮他们洗衣服做饭了,还总是能感觉到大人们对爸爸的鄙视和嘲笑,都说他活该,是他把宝珠阿姨弄伤心了,宝珠阿姨才走的,就连海燕也是这么觉得。但海洋不一样,他天生就容易对父亲共情,他觉得是宝珠阿姨不知道珍惜,好好的日子偏要折腾,现在对他们爱答不理,以后他赵海洋一定要让她高攀不起!
想着,他横起袖子,狠狠地抹了把鼻涕和口水,用冻得僵硬的小手继续写作业。
他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要当大官儿,一定要给爸爸争口气!
有了信念的加持,他似乎感觉不到饥饿与寒冷,颇有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
*
厂里五点半下班,酒席则是六点开始,附近玩得好的,秦家的同事们,也就来了。
秦艽作为娘家人,也跟着忙里忙外,秦桂花就穿着过年的新衣裳,一头半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还盘了个发髻,板板的坐在堂屋里,等人来跟她打招呼,谁见了都得说声“恭喜秦大妈”,这种体面是她前五十年从未得到过的。
厂子很大,虽然很多人都眼熟,但财力有限,摆酒席只摆了八桌,饶是如此,也把所有玩得好的都囊括进来了,自然也包括隔壁的赵青松。
不过,他们家奇怪的是,只有赵青松臊眉耷眼的过来随便吃点饭,一口酒都没喝,就走了,海洋海燕兄妹俩,任由大家怎么叫,他们就是不来,还一口咬定他们已经吃饱了。
明眼人都知道他们现在过的啥日子,但孩子这样子,又总让人感觉怪怪的……
秦艽才懒得管呢,爱咋咋。
吃上之后,穿着绿军装戴着红花的一对新人出来敬酒,自然又是一番热闹。
酒足饭饱之后,那就是全厂最高兴的环节——闹洞房。
秦艽上辈子没少看这种场面,跑了一天只想躺着,但豆豆是个小八卦精,非要去凑热闹。
小贺要招待陈老和同事走不开,二姐看得比谁都入迷,锅烧糊了都顾不上,把孩子交给谁都不放心,秦艽只能陪着去。
什么咬苹果,抱着媳妇转圈圈,大家平时对男女相处之道是又好奇又忌讳,到了结婚这天,做什么好像都是被允许的,一个劲起哄“亲一口”“亲一口”。
善勇和豆豆,那是又害羞又想看,两只小手假模假样蒙在在眼睛上,手指缝岔开,两只大眼睛看得津津有味。
“亲亲,羞羞~”
“姨父亲大姨,嘻嘻~”
秦艽看着看着也露出姨母笑,两辈子了,大姐终于找到一个爱她尊重她的男人,真好。
*
结完婚第五天,贺连生和廖志贤,就跟着给养车上省城,正式到大学报道了。
俩连襟虽然不在一个学校,但两个学校是邻居,仅一条马路之隔,有个什么事也能互相照应一下,秦桂花很是高兴,感觉腰杆子更直了。
而更让她高兴的是,婚后一个星期,老三就把爱兰安排进厂里小食堂上班了。
她孙女这得多大能耐啊?小食堂多少人想去呢,她家来娣一句话,她大姐不费吹灰之力就进去了!
当然,这只是她夜深人静时自己高兴一下而已,真当着外人,她可不敢说这种招人恨的话。现在俩孙女婿是大学生,来娣又当着领导,她也得有点领导家属的自觉和修养,不能啥啥都往外抖落。
当然,秦艽能把大姐安排进小食堂,除了她是卫生所所长,大小也算个领导之外,其实也是她平时的积累。大小食堂都归后勤处管,后勤处又属于刘副厂长的分管范围,而刘副厂长的老爹老娘是几十年的高血压了,因为不忌嘴吃药总降不下来,这几年她用中药给控制下来了,药断了,人精神好了,连其它病都好了。
刘副厂长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秦艽只是问食堂还缺不缺人,他立马就给爱兰安排进去了。
当然,只是临时工,秦艽也很满意了。
爱兰现在去食堂只是为了锻炼厨艺和积累客户资源,待不了多久,自然也没必要占那个坑。
把大姐的事情落定,又送走恋恋不舍的二姐和二姐夫,秦艽开始准备忙种药的事。
第一次开荒种出来的中药已经全部卖完,秦艽拿出账本,让钱桂英当着大家的面朗读出来。
“目前,截止1978年3月31号,刨除化肥、农药、人工等多项成本之后,咱们所里目前一共结余11238元6角4分……”巴拉巴拉。
后面她念什么大家都不关心了,大家已经被这个数字给震惊住了!
这可是一万一千多的巨款啊!还是在过年已经发了奖金的前提下,剩下来的。
“我没听错吧,咱们账上真有这么多钱?”
“啥时候有这么多钱的,我咋不知道?”
“这么多钱,都够咱们明年过年一家分十头牛了吧?”
“切,十头牛算啥,二十头都够了!”
秦艽很满意大家的目瞪口呆,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她跟老钱不一样,老钱从来都是默默无闻的做事,无论是欠债还是有结余,除了一正一副两个所长,没人知道所里的情况,他倒不是有什么私心,单纯就是觉得不想让数字影响大家工作的心情而已。
但秦艽不一样,她就是要用数字刺激大家,让大家焕发劳动积极性,培养他们的集体荣誉感!
“大家静静。”
会议室里顿时落针可闻,全都眼巴巴看着她。
“这钱是怎么来的,相信大家都知道,这是咱们用加班换取来的,用汗水浇灌出来的,我想听听大家想法,这钱该怎么花。”
想起这几年在药田里的挥汗如雨,众人都颇有触动,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日夜辛劳,所有人都比三年前黑了几个度,就连秦艽,刚来的时候细皮嫩肉城里姑娘似的,现在也晒成了小麦色,原本纤细的手腕,现在也变得骨肉均匀,有力极了。
“我听所长的。”钱桂英率先表态。
她一开始是最不喜欢秦艽的,总觉得她是关系户,加上刚上班没多久还当众别过苗头,没互翻白眼都算好的。但这几年接触下来,她发现秦艽虽然脾气火爆,嘴上不饶人,但她从来都是对事不对人,有理有据的怼,从不在工作中掺杂私人感情。
既然秦艽这种小年轻都能做到对事不对人,她比她多活这么多年,还不能?
于是,她第一个表态。
老王和老刘一看,以前也没少被秦艽当众数落过,但小钱都能冰释前嫌,他俩年纪比她还大呢,还不能?
于是,他俩也表态,“听所长的。”
其他几名护士,本来还寻思能不能再扣一点钱出来发奖金呢,年前每家发了半头猪的事,让她们在婆家挺直了腰杆子,要是能再来一次,那她们会更有面子……可,跟秦所长“有仇”的三个人都说听她的,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只能表态。
秦艽很满意,“行,那我就说一下自己的想法,我想继续扩大开荒面积。”
“扩大多少?”
“三百亩。”
“哐当!”老王的茶杯盖子掉到桌上,不倒翁似的转了好几圈。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最近她一直打算,向上面申请再一次更大规模的垦荒行动,继续扩大中药种植面积,因为她必须抓住时机,成为第一批吃螃蟹的人。
第53章 长远谋划
会议室里再一次鸦雀无声。
在两分钟的沉默之后, 钱桂英咽了口唾沫,艰难开口:“可是,种这么多, 中药公司能要吗?”
龙经理虽然和秦所长关系好, 种啥收啥,但医药公司也不是龙文一个人的,说实在的,省医药公司从卫生所买药材确实赚不了几个钱,因为路途遥远、运输不便、储存不易,随着今后物价上涨,这些成本是不可忽略的。
人情这种东西,只会越用越少。
钱桂英明白的道理,秦艽自然也知道, 扩大种植面积,她可不仅是简单的带大家赚更多外快这么简单,关于种药材, 她有一个长远计划。
未来中医式微, 一个很重要的内因就是中药材质量严重拖后腿。
“秦所说将来中药材的质量会越来越差, 为什么呢?”
“你说葱是家养的香还是野生的香?”
天天做饭的钱桂英毫不思索:“肯定是野生的啊,那味儿绝了。”
“药材也是一样的道理,人工种植的本就比不上野生的, 以后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药农为了更高的经济价值,用上科技狠活,人为缩短生长周期, 有效成分只会越来越少, 病人吃了这种没什么作用的药, 会怪药材不好吗?”
秦艽自言自语,“不会的,他们只会说中医无效,中医是骗子。”
明明几千年来的中医理论是不变的,甚至在不断进步完善的,但中医治疗效果却越来越不好,药材质量真的不容忽视。
“同时,那些农药化肥超标的药材,对人体也是一种损害。”
秦艽想要尽自己最大努力挽救中医的名声,要求呼吁全行业她做不到,但控制自己使用的药材质量,减少农药化肥使用,只要她在种植药材一天,就必须管一天。就说这几年种植的第一批药材吧,她也是坚持能不用化肥农药就不用,能少用就绝不多用的原则,产量可以低点,但质量和安全性必须有保障。
龙文之所以能他们种啥他收啥,固然有人情在,但更重要的还是他们的药材质量真的好。
他不是傻子,一闻一看就知道生长周期多长,用了多少农药化肥。上次进来负责收取药材的工作人员给秦艽透过话,据说就连龙经理上面的领导都很喜欢他们的药材,甚至省中医院药房还指名就要他们的甘草,这何尝不是一种肯定?
秦艽没记错的话,顶多两年,改革开放之后,种药的人会越来越多,市场竞争更加激烈,她需要赶在大家发现这片红海之前,先奠定冷河镇的地位,把这里变成一个“道地”药材产地。
“当然,真正的道地药材名声不是几年就能经营出来的,我只是打个比方。”
“你的意思是,你不仅要继续扩大种植面积,还要种出品牌效应?”老王觉得,他是越来越看不懂秦所了。
“对,咱们将来要打造一个冷河品牌,让老百姓知道,凡是冷河镇出去的中药材都是好药,都是有疗效的药。”
她又细细的解释了什么叫品牌效应,怎么才能打出品牌,怎么经营品牌,而将来品牌又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样的益处……凡此种种,一个上午就没了。
众人听得一知半解,秦艽讲得很浅显,但奈何名词太新颖了,她描绘的蓝图太过美好,美好到不真实,所以大家只能算一知半解。
但没关系,反正他们听秦所的。
只要所里的职工们支持她,以后开展工作的阻力就会小很多,秦艽第二天就上钱家去。自从出院后,老钱的身体大不如前,但秦艽定期会来看望他,给他做推拿按摩,扎扎针啥的,再配上几个调理方子,现在虽然只能修养,但原本只能坐轮椅的人却能站起来走几步了。
至少,上厕所啥的,他能自己解决,给钱婶减轻了很多负担。
这不,钱婶看见她,笑得见牙不见眼,“哟,小秦来啦,老钱,小秦又看你来啦!”
她知道,自己老伴儿一辈子窝窝囊囊,当个半罐水领导,最后为了自己的工作奉献出健康,结果领导们也只是偶尔来看一下,卫生所那些同事现在也忙工作不来了,只有这个小秦,每个星期都要来两趟,而且还给老钱免费治疗。
这份情,钱婶是记在心里的,逢人便说小秦厚道,是个有良心的。
秦艽跟她拉了两句家常,进屋给老钱来一次望闻问切,“恢复得不错,但钱叔要记着不能心急,慢慢来。”
老钱笑眯眯的,“你也是,工作忙就别来了,卫生所离了你可不行。”
“我今儿来,正好是有个事想来讨您的主意。”
老钱坐直了身子,他病退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人来给他谈正事,“嗯,你说。”
“我寻思吧,咱们周围这方圆几百亩的荒地,荒着也是荒着,能不能跟厂里和冷河镇当地公社商量商量,干脆就划给咱们所里呗?”
老钱指着墙上的地图,412厂周围确实荒地比较多,那年开荒之前他已经打听过了,这倒不是什么战略需要,而是真的没人种,冷河公社的社员们都更喜欢另一边水资源更丰富的土地,厂里是搞工业的,也不兴种地,一荒就荒了几十年。
“您想啊,到时候咱们把这些土地都种成药材,春天开花,夏天结果,一年四季绿油油的,咱们工人和家属看出去,满眼都是希望,不好吗?”
“到时候说不定咱们厂里的小伙子们结婚都容易些,愿意来这边安家的家属也会多些。”
老钱眯着眼,心说可不是嘛。现在厂里未婚男青年这么多,其实就是条件太艰苦了,已婚的吧,愿意过来安家的家属不多,未婚的吧,一看到处都是荒地,天天吃沙子,有几个年轻人能耐得住这寂寞?
“上一次开荒的实践和经验证明,除了植树造林,种药材一样能把荒漠变绿洲,说不定也是一种治沙手段。”秦艽又加一条。
这下,老钱的心更动了,他对治沙,对荒漠变绿洲,那是相当有感情的,因为他是一名老军垦战士啊!
离开钱家,秦艽就在等消息,两天后时机成熟,她终于找上李厂长,把自己的计划又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