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纪婴
“施姑娘也很厉害啊!”
身后的百姓们见二人交谈许久,总算知晓江白砚并非恶人。
街坊邻居聚在一起,嘴里闲不下话来,一名妇人道:“无论什么妖魔鬼怪,仅凭她手中一张符箓,就全跑了。”
“对对对!”
另一人接话:“我从未见过如此厉害的符,施姑娘一定是镇厄司大能吧?”
施黛被说得耳尖泛红,连连摆手:“不是不是。”
一张符箓?
江白砚对符术有所涉猎,知晓每张普通符纸,仅能用一次。
高阶符箓倒是能多次使用,但每每用出,会损耗符中灵气,最终沦为废纸。这种宝物千金难求,常被用以镇压千百年修为的邪物,对付孤魂野鬼,堪称暴殄天物。
施敬承与孟轲对施黛百般疼爱,听说曾送她一张极罕见的高阶符箓。
目光落在施黛右手,江白砚果然见到一张明黄符纸。
当时她出现在院门口,便是用这张符,于顷刻间驱散好几只邪祟。
想来威力惊人。
察觉他的视线,施黛也看向那片明黄。
施黛挠头:“今天事发突然,就用了这个。你想看看吗?”
她说着举起右手,亮出符纸。
江白砚视线下移,落在那张符箓上。
……等等。
并无想象中精妙复杂的符文,亦无磅礴蕴藉的灵气。
这只是一张极为普通的黄纸,被施黛写有一行端正大字——
【我的镇厄司指挥使父亲】
黄纸下,还握着她在镇厄司的名牌,【施黛】。
江白砚:……
今日来昌乐坊,施黛没带多少符纸,要对付满街妖邪肯定不够。
她将这几个字写在符纸上,原本只打算试一试,没想到效果居然挺好,只要把符纸一亮,八成的鬼怪都不敢近身。
她爹是块砖,偶尔搬一搬。
这张看似平平无奇的符纸,堪称符箓界可再生新能源,不受次数限制,无限循环使用。
“人在纸在威力在,一张更比六张强。”
施黛竖起大拇指:“吓谁谁跑,特别好用。”
镇厄司施敬承,无妖不知,无鬼不晓,无人敢招惹。
想起院门口那几只邪祟先是一愣,转而眼珠子都快翻出来、满脸惶恐逃跑的模样。
江白砚:……
的确威力惊人。
第7章
江白砚蹙眉看着施黛。
他幼时被邪修囚禁,待破解替傀之术、将邪修斩于剑下,便孤身一人四处漂泊。
被邪修绑在身边的那段时日里,江白砚所见之人不多,都是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打家劫舍、杀人越货样样不落。
他年纪尚小,已明白何为人心险恶。
后来行于九州四海,江白砚见到另一种世间情态,或五陵年少鲜衣怒马,或细水长流烟火人家。
江白砚皆不在意。
世人于他如云烟,所谓众生百态,不过是画卷之上无甚区别的墨点,污浊无趣,在心中留不下痕迹。
但……他第一次见到如施黛这般的人。
如果旁人是大小不一的墨点,属于她的那一团,定要格外张牙舞爪些,扑腾晃悠的模样,仿佛随时能从纸上跃然而出。
江白砚猜不透她的心思。
尤其他此刻浑身染血、眼底杀意未散,身旁众人要么惊惶不定,要么退避三舍,唯恐沾染他的腥气与戾气。
唯独施黛叽叽喳喳说个没停:“江公子这样厉害,今后与我同行捉妖,还望莫要嫌弃。我已经在刻苦钻研符法了,不会拖你后腿的。”
江白砚轻哂一声。
他被厌弃久了,还从未得谁说过一句“莫要嫌弃”。
江白砚语气淡淡:“怎会嫌弃施小姐。”
话音方落,不远处传来一声低呼:“施小姐,江……江公子受伤了?”
这桩连环凶案虽由他们小队在查,但昌乐坊闹出这么大乱子,镇厄司当然要派人镇压。
阎清欢与施云声被几名镇厄司同僚护送而来,望见江白砚几乎被血染红的白衣,阎清欢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江白砚:“并非我的血,不必忧心。”
他生有一双狭长桃花眼,潋滟清润,不笑亦含情,因惯于伪装,嘴角时常勾着弧度。
很能蛊人心魄,令人难以察觉这人芯子早已黑透。
唯一知晓实情的阿狸身子抖了抖。
灭世之灾时,江白砚执剑含笑的模样历历在目,让它每每见他唇边上扬,都有种此人要大开杀戒的错觉。
“你们有遇上什么危险吗?”
一行四人总算汇合,施黛放下心来,将两人迅速打量。
阎清欢的大氅沾满尘泥,束发玉冠松松垮垮,肩头有几滴溅射状血迹,来自被斩杀的妖鬼。
施云声有些体力不支,面色隐隐发白,正紧紧握着手中长刀,察觉施黛的目光,沉默瞪她一眼。
“有惊无险。”
回想今夜,如同志怪话本走进现实。阎清欢形貌狼狈,眼神却是兴奋:“施弟弟持刀护我周全,十步杀一鬼,千里不留行。当真有雪中悍刀之意,大侠风范啊!”
鬼打墙出现后,他和施云声一起被传送进巷道深处。
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一个是十三岁的小孩。阎清欢本以为要打一场硬仗,瑟瑟发抖,努力把施云声护在身后。
没成想,施云声拔刀而起,杀鬼如切菜,一刀一个。
好冷酷,好孤僻,好有大侠之风。
起初的阎清欢咬紧牙关,试图当一个靠谱的大人:“弟弟别怕,有我保护你。”
后来的阎清欢一把抱住小孩胳膊:“弟弟带带我!”
虽然今夜他的表现略显窝囊,但问题不大。
哪个话本主角不是从零起步,经过漫长历练,才终成大器的。
再说,学医读书人的事,哪能叫窝囊?他抱上施家弟弟大腿,是能屈能伸。
被天花乱坠一通吹捧,施云声好似吃到一颗酸橘子,小脸用力皱了皱:“闭、闭嘴。”
说完蹙着眉,不动声色看向施黛。
发髻没乱,斗篷有点儿脏,没闻到血腥气。
施云声收回目光。
她没受伤。
教书先生的尸体在院落居室中,阎清欢身为摇铃医,去了屋内验尸。
施黛大学考了警校,可惜还没报道,就遇上那起车祸。
她从小就对刑侦探案感兴趣,壮着胆子跟在阎清欢身后,临走前将施云声托付给一位同僚照看,耐着性子安抚:“我们去去就回。屋子里的情形,小孩子最好不要看,知道吗?”
虽然她自己也有些发怵。
但在弟弟面前,一定要表现得是个靠谱的大人!
——然后理所当然地,在见到那具血肉模糊的残尸时,险些干呕。
不知何时偷偷跟在她身后进屋的施云声:……
施云声嘴角一挑,语调讥诮:“小孩子最好不要看什么?你被吓到的样子?”
他在狼群长大,没被寻回施府时,过的是茹毛饮血的日子,怎么可能害怕血肉。
只有施黛会将他看作小孩对待,嘘寒问暖还不够,连稍微血腥些的画面都不愿让他瞧见。
浓郁腥气扑面而来,施云声默不作声,看了看施黛发白的脸。
她显然很不适应这种味道,蹙眉捂着鼻子。
麻烦。
沉默一会儿,小孩沉着一张脸,抬手于半空轻轻扇动,带来几缕清爽微风。
仿佛只是他自己觉得太腥,一边扇风,一边小声冷哼:“难闻。”
哪有狼族不习惯血腥气的。
施黛刹那了然,抿唇笑笑,往他身旁凑了凑。
卧房狭窄,空间被腥气填满,如同发酵的罐头。
一具男性尸身横躺于地面,皮肤被一刀刀反复割开,右手似被野兽啃咬过,掌心消失无踪。
死者名为陈书之,今年四十有五。
都说术业有专攻,阎清欢今夜战战兢兢这么久,面对这具堪称狰狞的残尸,竟渐渐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