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纪婴
她两眼放空盯了好一会儿床顶, 才后知后觉, 自己这是发烧。
冬泳害人。
哦对, 她出水后还追了虞知画好几座山, 堪比马拉松式的铁人三项。
得知施黛感染风寒, 一大家子前来探望, 多亏卧房够大, 不至于拥挤。
“还好不是太烫。”
把手覆在自家闺女额头,孟轲探了再探:“除了热病,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施黛坐在床上,挺直身板摇头:“没事,我好着呢。你们不用担心。”
放在她以前,这只是场微不足道的小感冒,吃两顿药再睡上一觉,第二天照样生龙活虎。
被这么多人围着,施黛反而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小病不上心,往后恐成大病。”
施敬承道:“今日天寒,你在房中好好歇息, 其余的事莫要操心。”
他一边说, 一边抬手伸出食指, 凌空勾绘。
施黛认出,那是一张符箓的形状。
施敬承习刀, 对符法和阵法亦有钻研。
像他这类身处战力巅峰的人物,哪怕不用符纸和朱砂, 也能操纵灵气,虚空驱使符术。
施黛称之为降维打击。
几点白芒朦胧显形,顷刻间消散不见。
施黛迷迷糊糊的脑袋一瞬清明,周身难以忍受的热意也减退许多。
这是一张清身符。
“谢谢爹爹娘亲。”
施黛揉了把微烫的脸颊,展颜一笑:“江公子呢?还好吗?”
落水后,江白砚和她一起来着。
江白砚话少,站在床脚旁的位置,照旧一身白,亭匀颀长,像道漂亮的剪影。
他闻言颔首:“并无不适。多谢施小姐。”
鲛人大概不怎么畏凉。
施黛设身处地想了想,没见哪只鱼在冬天的江水里游到着凉的。
“好了。”
沈流霜端一碗药汤,轻挑眉梢:“喝药吧。”
站在她身旁的施云声一声不吭,眼珠轻转。
果然,和想象中一模一样,听见“喝药”两个字,他姐姐面色微滞,嘴角颤颤,脸上的笑意没了大半。
孟轲也瞟见施黛的表情,忍着唇边一道上翘的弧,温声哄道:“乖,这药不算很苦。”
施敬承也笑:“知道你不爱喝药,云声、流霜和白砚特意去芳味斋,为你挑了不少点心。”
他才不是特意,顺手而已。
施云声抱紧怀里的食盒,习惯性想要反驳,话到嘴边又咽下,默默打开盖子。
五花八门的小点心热气腾腾,木盖掀开,溢出白烟。
好香,是甜的。
施黛低头,望见一片花花绿绿。
“桂花糕是流霜姐选的吧?”
施黛眯眼:“云声……”
沈流霜清楚她的喜好,知道她喜欢桂花味道。
把食盒里的糕点端详一遍,施黛用发烧后不太灵光的脑袋尝试思考:“云声挑了这几个?”
她指了指几个格外可爱、被做成动物外观的点心。
“猜对了。”
沈流霜毫不留情揭他老底:“去芳味斋的时候,云声恨不得把所有点心全塞给你。听说你吃不完,他不得已放弃一只食铁兽状的芝麻糕,伤心了好久。”
施黛拖长尾音:“咦——?”
孟轲飞快接话:“最后他自己吃掉了。”
施敬承微微笑:“毕竟是食铁兽。”
没有小孩能拒绝吧。
大昭人称的食铁兽,即大熊猫。
施黛很能理解:“我懂。”
大人和小孩都不能拒绝!
被一大家子齐齐投来视线,施云声耳尖微红,磨了磨牙:“不是……你快吃。”
施黛看着食盒里:“剩下的玉露团,是江公子选的?”
玉露团是大昭特色点心,简单来说,是奶酪酥团。
油酥被雕出层层叠叠、宛如花瓣的形状,与奶酪相融,入口酥甜细腻,味道非常好。
她说罢抬眼,眼风上撩。
孟轲这人风风火火,打定主意要让江白砚融进家庭氛围里,无论做什么事,往往把他邀来一起。
这次给病中的施黛挑点心,想必也是。
江白砚轻勾嘴角:“嗯。”
“这些是后吃的。”
孟轲捏捏她脸颊:“如果先吃点心,等你喝药——”
施黛登时一个激灵,想起自己某次喝牛奶后吃橘子,被酸得牙齿打颤。
沈流霜扬唇轻笑,用勺子舀上药汁:“有没有力气?我喂你?”
施黛摇头,从她手里接过瓷碗:“不用,我一口闷。”
长痛不如短痛,与其一勺一勺接受慢性折磨,不如一鼓作气,否则就再而衰三而竭了。
她没犹豫,把心一横。
中药咕噜咕噜入口,施黛脑子里咕噜咕噜冒泡泡,好不容易把药喝完,口中被沈流霜立马塞进一块点心。
孟轲小心翼翼:“感觉怎么样?”
施黛皱了皱脸说不出话,低垂着脑袋,竖起大拇指。
沈流霜又拿了块糖酥给她。
“话说回来。”
缓了半晌,施黛回过神,抬起雾蒙蒙的眼:“画中仙的案子怎么样了?卫霄怎么判?”
“顺利结案。”
沈流霜道:“虞知画对罪行供认不讳,卫霄也招供了。无论他想如何推脱,客栈里的虞知画有不在场证明,锦娘一定是他杀的。人命在身,卫霄只剩问斩一个结局。”
此人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被审讯时痛哭流涕,妄图把罪责全往虞知画身上推。
在场的柳如棠听罢,当即一声冷笑:“是吗?‘我只是杀了只猫’?‘知画帮帮我’?‘别告诉其他人’?这些话是谁说的?不会是你家养的狗吧?”
得知他们真真切切看过一遍虞知画的记忆,卫霄这才满脸煞白,嗫嚅说不出一句话。
“总之,比起虞知画,他败露得很不体面。”
沈流霜耸肩:“镇厄司没管他的伤,直接押入大牢,等待问斩了。”
这一人一妖残害数人,在沈流霜看来,都不值得同情。
孟轲见缝插针:“黛黛今后遇上中意的人,一定要擦亮眼睛,看看他是什么货色。要不行,咱就扔。”
施敬承笑得温柔:“让我们把他教训一顿……让我们请他喝一杯茶,好好谈一谈,也成。”
沈流霜没说话,面无表情扬了下嘴角。
施黛哭笑不得:“八字还没一撇,怎么聊到这个了?”
施黛脑筋飞快,轻松转移话题:“比起这个,不如说说云声的学堂。书院里那么多孩子,云声要学会交朋友,别老是闷闷的。”
施云声:?
施云声两眼笔直看向他姐姐。
你的身体病了,但嘴巴没病,它还会祸水东引,可怕得很。
“我问过夫子。”
说到这事儿,孟轲笑吟吟:“云声很讨那群孩子喜欢。”
施敬承模仿夫子的语气,捋一捋不存在的长须:“云声?挺好,挺好。学童们都说他生得好看,性子也好,怪平易近人的,刚见面就分点心给他们吃。”
身为在他书箱里塞小食的罪魁祸首,施黛咧着嘴角笑嘻嘻,看跟前的小孩一点点满脸通红:“噢——”
施云声又羞又急,眼睛忽闪,鼓起一边腮帮。
算了,今天她生病,不说她坏女人。
施黛发烧喝了药,与家里人闲聊半晌,没过多久困意上涌。
热病期间,嗜睡是正常现象。孟轲等人不便打扰,与她道别离开,留两个侍女在门边静候。
脑子里像盛满浆糊,上下眼皮不停打架。施黛没做多想地沉沉睡去,醒来时,发觉窗外一片漆黑。
冬季天黑很早,她分不清具体时间,环顾房中,没瞧见那两名侍女。
她们同时离开,应该去吃晚膳了。
所以现在是……酉时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