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纪婴
昨天夜里,她和江白砚因为鲛珠贩子的事忙到子时,今日见他,江白砚眼下有淡淡的青。
本就睡得不够,又血蛊发作、灵气殆尽,在幻境跋涉这么久,饶是铁人也撑不住。
所以聂斩问起接下来的计划,施黛下意识说了“休息”。
江白砚垂眸笑笑。
昨日枯坐整夜,他未尝入睡。
休憩于他不甚重要,过去猎杀妖鬼时,江白砚试过三天两夜不合眼。
无论如何,留有一条命在就好。
面对施黛的提议,他却说不出拒绝的话。
“睡吧睡吧。”
施黛拍一拍胸脯:“小憩一会儿也成。有我在,不会出事的。”
在幻境待久了,她的发髻略显凌乱,几缕碎发搭在额前,悠悠晃荡,像被风吹拂的柳枝。
江白砚的目光随它一动,继而不动声色收回视线:“多谢。”
他显然累极,靠上身后的铁柱,没多久闭上双眼。
众人都有些疲倦,一时没谁说话。
施黛懒散活动四肢,余光一瞥,掠过江白砚侧脸。
江白砚时常含笑,大多时候,眼底其实是冷的。
桃花眼美则美矣,生在他面上,好似寒凉的墨玉,哪怕眉目弯弯,也叫人感到刀锋般的锐气。
此刻他眉眼低垂,神色沉静,被晦暗光影勾出轮廓,像幅静谧的水墨画。
脊背瘦削挺直,看上去很乖。
她正新奇打量,忽见江白砚睫毛轻颤,蓦地睁眼,彼此视线交汇。
施黛:……
完蛋,被抓包。
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施黛佯装无事发生:“怎么了?”
眼风扫过她脸颊,停顿半晌,似在确认她并未离开。
江白砚温声应道:“无事。”
他没多言,重新闭眼。
施黛心觉莫名,没法多问,只得靠上铁柱,习惯性摸一把她弟弟的脑袋。
施云声瞅她一眼,磨了磨牙,没躲开。
线索零零散散,施黛尝试捋顺。
一是有关灭世之灾。
施敬承与书圣同来越州,绝非巧合,会不会与阿狸口中的灾变有关?
二是当下的命案。
凶手杀人,八成是为寻仇,看阵势,说不定还有第三个被害者。
把已知线索整理一遍,施黛两眼放空,猝不及防,觑见江白砚睁开双眼。
与上回的风轻云淡不同,这一次,他像是从梦中惊醒,眉心微蹙。
随他眼皮一搭,掩下眸底暗色,又成了温静淡然的情态。
施黛:“做噩梦了吗?”
江白砚神色如常,闭了下眼:“无碍。”
就知道他要说这两个字。
施黛右手托腮,笑得神秘兮兮:“我有个不做噩梦的秘诀。”
江白砚顺着她的意思:“什么秘诀?”
“你在睡觉之前,可以想想我——或是别的什么。”
施黛说:“不是有句古话吗?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打个比方,你想一想我,大概率可以梦见我。”
她说罢握起拳头,往前面亮一亮:“我会保护你,帮你把脏东西赶跑的。”
江白砚轻扯嘴角,半开玩笑:“你入我的梦……许被吓坏。”
施黛毫无心理负担,立马改口:“那就你来保护我嘛。两个人在一起,总比一个人强。”
沉默须臾,江白砚低声笑笑:“好。”
醒来前,他的确做了噩梦。
江白砚常做噩梦。
年纪更小的时候,梦里尽是残肢断臂。
江府的大火、血淋淋的尸体、执刀的黑影充斥梦境,每每夜半惊醒,冷汗浸湿后脊。
后来也会梦到邪修,和那间暗无天日的囚牢。
譬如方才,梦里便是几年前掠取鲛泪的画面。
地牢阴暗潮湿,邪修手持带有倒刺的长鞭,抬臂挥过,扬起大片殷红血花。
江白砚对这种梦习以为常。
平静温和的美梦,于他反而稀罕。
“继续睡吧。”
施黛目带期许,黑白分明的眼里盈满笑意:“你试试我的办法,说不定有用。”
她以前想吃草莓蛋糕、想去游乐场玩,常用这个法子。
虽然不能百分百梦到,但几率大了很多。
江白砚道:“好。”
纵使没抱多大指望,闭眼前,他依言把施黛的眉眼在心头描摹几遍。
隐约间,鼻尖飘过她身上清甜的栀子花香。
倦意上涌,视野漆黑。
令江白砚意想不到的是,在梦里,他当真见到施黛。
是个与过去任何时候,都截然不同的梦境。
春意叆叇,月色如纱。
不知名的暗香袅袅萦绕,似冬日的梅,也像晚春盛放的栀子花。
施黛坐于床边。
在他的卧房。
第86章
江白砚用去好几息的时间, 明白这是梦境。
梦中的一切朦朦胧胧,微光氤氲,极不真切。
施黛坐在榻前, 抱着那只总跟着她的白狐狸, 被狐尾扫过下巴, 泠泠笑出声。
清脆的、灵动的笑, 如银铃叮当, 唤出江白砚的几分清醒。
白狐瞥见江白砚, 自施黛怀里跃下, 匆匆跑开。
大昭万物有灵, 这只狐狸格外怕他,亦或说, 几乎所有动物见他,皆会警惕逃离。
源于江白砚骨子里的杀性。
在某些方面,动物的本能比人族更敏锐。
见白狐逃开,施黛含笑抬眉,杏眼倒映跃动的烛光。
她张口,说了什么,江白砚听不清。
许是见他没有回应,施黛自榻上起身,来到他跟前。
虚无缥缈的香气陡然清晰, 是她新香囊散出的栀子花味道。
施黛问:“它怎么老是怕你?”
江白砚下意识应:“……抱歉。”
他喉间一滚。
没有征兆地, 施黛抬起双臂, 环住他脖颈。
栀子花香猖獗侵袭,江白砚抬眸, 见她一张泛溢薄红的粉面。
像被春花的枝桠勾缠而上,他嗅到近乎靡丽的馨香。
江白砚惶惑茫然, 梦里的他亦是怔忪。
片刻后,江白砚伸手,揽住她腰身。
从未触碰过的地方。
过去与施黛拥抱时,江白砚往往环住她背部。
像拢起一捧水,具体的感受,他说不清楚。
施黛仍是笑:“想做什么?”
做什么?
江白砚凭借本能地应答:“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