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纪婴
施黛眉梢一扬:“就去里面吧。”
她伤在后背和肩膀,擦药需脱下大半衣物。
比起身处光天化日之下,施黛觉得,她得有个遮挡的地方。
江白砚温声应下,上前几步,为她推开虚掩的沉重玉门。
与奢华的表象相得益彰,玉门之内,同样精雕细琢,犹如仙宫。
回廊曲折,上悬莹白宫灯,地表云起,颇有云山雾罩的缥缈蕴意。
踏足其间,凉气直钻心底,方知此地绝非仙境。
几具骸骨横陈在角落,纷纷双手合十,保持虔诚祷告的跪姿,很是诡异。
“百里泓的心魔,为什么是这样?”
这里阒静无声,施黛也压低音量,不去惊扰氛围:“白玉京,是神仙居住的地方。”
她对这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好不容易遇上江白砚,迫不及待和他探讨一番。
否则憋在心里,太难受了。
江白砚无言看她。
施黛果真对未解的谜团情有独钟,直至此刻,仍有无数个为什么。
明明方才还被他抱过,心思转瞬便到了别处。
“心魔多是求而不得之物。”
江白砚道:“百里泓……执念在登仙。”
江白砚的想法和她没差。
施黛撇嘴:“这年头,有谁能登仙。”
修道成仙,是只存在于神话传说里的事。
大昭虽有数不清的奇人异事,归根结底,全是凡身。
即便是当今最强的施敬承、书圣和玄同散人,也与所谓的“升仙”相距甚远。
百里泓发了疯似的苦练刀法,该不会想借此得道吧?
“难怪演武大会举办在即,百里泓却闭了关。”
施黛恍然:“原来是心魔发作,不得不藏起来。”
心魔远非小事,对百里泓这类的大人物,无异于一桩丑闻。
为保住百里氏家主的名声,他才以闭关为幌子,把自己关进刀堂。
数日过去,心魔未散,看来百里泓执念很深。
白玉京浩渺无边,朝窗外张望几眼,施黛问:“你知道出去的办法吗?”
“欲破心魔境。”
江白砚道:“寻得其他人后,联手将此境强行击垮便是。”
施黛:再次感慨,不愧是你。
破除心魔的常规操作,是协助妄念成真。
显而易见,他们不可能让百里泓成神仙。
被卷入心魔境的全是镇厄司中人,个个有不小的本事。
比起费尽心思去哄百里泓,不如直截了当,端了心魔的老巢。
步入回廊,江白砚打开廊间一扇玉门,确认没有危险,示意施黛进去:“我守在门外。”
施黛飞快点头:“谢谢。”
为防止意外,她没把房门锁紧,留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一旦遭遇突然袭击,她和江白砚能以最快的速度彼此支援。
这间房室以玉建成,四面莹白无瑕,陈设有一桌一椅,与一张美人榻。
白玉京里处处古怪,施黛没敢去坐,径直脱去外衫。
受伤这么一阵子,哪怕疼痛趋近于无,血是实打实在流。
她的右边胳膊被血浸透,染开可怖的红。
施黛看得头皮发麻。
小心翼翼把衣物撩下肩头,伤痕清晰展露。
一道刀伤般的血口,很深,所幸不长,边缘泛出格格不入的青黑。因她轻微的动作,鲜血汩汩下淌,温度滚烫。
这道伤口的疼,江白砚在替她受着。
他应是痛极的,一路走来,竟连眉头都没皱过。
“我开始擦药了。”
施黛冲门外说:“金疮药涂上去,会疼。”
言下之意,是让江白砚做好心理准备。
他的回应云淡风轻:“不必忧心。”
施黛侧下头,擦去血污后,把金疮药抹在指尖,涂上血口。
感受不到疼。
这是难以言喻的体验,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狰狞的伤痕,心中所想的,却是江白砚。
经由邪术,像有一条无形细线将两人结连,血和痛的界限变得极度模糊。
唯恐把江白砚弄疼,施黛上药的动作格外轻,没过多久,听他一声散漫的笑音。
“没关系。”
江白砚道:“用力便是。”
施黛:……
江白砚这是感受到,她特意放轻了力道。
这话要是让不知情的外人听见,准以为伤口和她的手指全在江白砚身上。
心绪生乱,施黛噢了声:“疼的话,记得告诉我。”
抱剑倚靠墙边,江白砚应道:“好。”
殿内静谧,他沉默垂眸,听得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
右肩极疼,江白砚抚上痛意最强的位置,以指腹轻柔按压。
这是施黛的疼。
每一丝细微的变化,他都感受得分明。
不久前行于长廊时,疼痛趋于稳当,像波澜不起的深潭。
当施黛涂抹金疮药,痛意便陡然加剧,似有刀锋往血肉里钻。
诡异的快意有如过电,江白砚脖颈微仰,喉结滚动。
无论哪一种,都由施黛赠予,与她息息相关。
江白砚无声笑起来。
痛病相缠,周而复始。
这算不算是世人口中的“羁绊”?
念及此,疼痛如潮退散,右肩漫出炽烫暖意,灼得他眸底生红。
江白砚微阖双眼,轻抚右臂,划过那道不存在的血痕。
“好奇怪。”
门里的施黛出声:“这伤……在泛青黑。”
遽然回神,江白砚嗓音沉静:“颜色深吗?”
“不算太深吧?”
施黛苦恼皱眉:“是因为心魔境里的怪物自带邪气吗?”
伤痕本就骇人,蒙上一层怪异的黑,更叫人胆战心惊。
她兀自思忖这样的状况严不严重,猝不及防,听江白砚再度开口。
“我能看看么?”
声线温凉,像山涧雪水,听不出正在被痛意折磨。
施黛想了想,撩起垂落的衣襟,只露出受伤的右肩:“好啊。”
二十一世纪长大的人,谁没穿过短袖。
伤口事大,保命要紧。在江白砚面前袒露手臂,对她来说绝非迈不过的坎。
于是玉门被推开,施黛望见江白砚的脸。
他生得清雅俊美,有光从窗外泻来,愈显眉目如画、清冷出尘,乍一看去,像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松。
奈何白衣染血,透出恶煞般的凶相,观他双目,亦浸了桃花色的红。
江白砚这是……被疼出来的?
身为罪魁祸首,施黛心一抖:“还好吗?”
他不太好的样子。
江白砚笑笑:“嗯。”
目光途经施黛,他笑意微敛,不动声色移开眼。
儿时爹娘教导过,不可直窥女子衣下,他未尝忘却。
看出江白砚的停顿,施黛没忍住扯了下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