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纪婴
与三名死者完全吻合。
傀儡师要再杀人……
只剩那姓赵的领头人了。
他们所猜不错,死者们曾将一户人家屠戮殆尽,夺取家财。
听描述,是为了个价值不菲的宝物。
江白砚沉默不语,余下几只恶鬼不敢动弹。
片刻的寂静后,江白砚噙着笑道:“多谢。”
……终于!
众鬼如释重负。
却不想下一刻,他的剑气与笑意一样轻缓,蜻蜓点水般掠过——
还没来得及面露惊恐,群鬼灰飞烟灭。
长剑毫无迟疑,斩灭数只恶鬼。他从未承诺过,要留它们一命。
冷风掠过少年乌黑的发,又在顷刻间归于沉寂。
江白砚收剑入鞘,并未回头,轻扬嘴角:“施小姐,可看够了?”
趴在施黛肩头,和她一起遥遥旁观的阿狸:……
这厮果然发现了!
施黛和江白砚的想法一样,比起镇中居民,游荡的鬼魂或许能知道更多线索。
她四处打探着来到墓地,正巧听见恶鬼回忆当年的事情,就没出声打扰。
虽说没做亏心事,但江白砚这样一问,施黛还是有点儿偷看被抓包般的尴尬,靠近道了声:“江公子,好巧。”
江白砚侧身,目光沉静,落在她眼底。
他仍带着笑,极浅极淡,如云烟轻轻勾勒出的一笔。
这让施黛想起方才他挥剑时的模样。剑气狠戾,江白砚的神情却是游刃有余。
不像杀鬼,似在轻抚一树花枝。
颊边还有两个很浅的酒窝。
就,真挺好看的。
看出她神色中的迟疑,江白砚轻嗤:“施小姐如此看我……是觉得我将它们尽数斩杀,太过残忍?”
施黛一愣:“江公子这是什么话?我能看出来,那些都是食人血肉的恶鬼。如果不除掉它们,会有更多百姓遭殃。”
就算厉鬼透露了傀儡师一案的重要线索,也改不了它们本质上的恶,之所以对江白砚唯唯诺诺,不过因为他更强罢了。
换作别的普通人,早被它们吃得一干二净。
对这种事,她看得很明白。
没料到她如此回答,江白砚微怔。
“至于看你……”
施黛挠头,因为没什么旖旎心思,说得坦坦荡荡:“我不是说过吗,江公子笑起来好看,剑气也很漂亮。”
江白砚:。
他短暂沉默。
常年与邪修生活在一起,身旁皆是薄情寡性之辈。他所见所感,无外乎冰冷恶意、扭曲人性。
如此直白的夸赞,令他感到不适且茫然。
好看?
孑然独行的那两年,也曾有人夸他俊朗,但江白砚浑不在意。
他杀了太多的人与妖,在他看来,无论如何精致的眉眼、怎样纤柔的皮肤,被斩于剑下,皆是枯骨血肉。
唯一的区别,在于剑锋划过之际,一些人的皮肉宛如丝绸,一些人更粗糙罢了。
没来由地,听施黛说出“好看”二字,他竟下意识去想:
所以施黛待他如此,是为这张皮相。
江白砚似有所悟。
人人皆有所求,施黛也不例外。在她眼中,他的相貌大概如同孩童手中的拨浪鼓,是个新奇有趣的小玩意儿。
那……倘若他失了这张脸呢?
施黛会将他弃之如敝履吧。
她甚至不知道,他浑身上下,遍布有无数狰狞可怖的伤疤。
这样的身体,连他自己都觉得恶心。
心底的恶念再度滋生。江白砚忽然很想看看,她露出惊愕与嫌恶之色的模样。
“原来施小姐这样想。”
耳边传来一声低笑,施黛肩头,阿狸打了个哆嗦。
它莫名有种预感,江白砚……又要发疯。
它的第六感很准。
不知想到什么,江白砚轻扬嘴角,拔剑的动作干净利落——
再眨眼,剑锋直刺他自己脸颊!
……救命!!!
彻彻底底被吓了一跳,心里破天荒蹦出一句脏话,白狐狸睁大双眼,陡然炸毛。
施黛比它反应更快,只怔忪一刹,立马凑上前去,握住江白砚右手。
剑尖贴着他颊边,并未深入,只划破了一小道血线。
施黛险些被吓个半死。
因为太匆忙,她上前时没刹住力道,几乎整个人撞进江白砚怀中。但她没功夫在意这个,心口怦怦直跳,死死攥住他握剑的那只手。
“江公子。”
她声音发抖:“你做什么?”
她在紧张,因为舍不得这张皮相?
江白砚隐有困惑,眼底夹杂难以捉摸的自厌与讥嘲:“我不过好奇……若将这张脸划烂,可还入得了施小姐的眼?”
送命题。
阿狸眼角一抽。
如果施黛回答“不在意相貌”,这人恐怕会一剑划破自己的脸。
要是回答“在意他的相貌”……什么性质,不用多言。
江白砚大抵会将她看作登徒子。
它简直要抓狂,世上怎么会有江白砚这种疯子?
侧脸的伤痕渗出血迹,江白砚却毫无感觉,仿佛那并非自己的身体。
他看见施黛浅浅吸了口气。
施黛仰头,对上他双眼:“我不仅觉得江公子脸很好看,江公子的手、脖子、脊背,全都很好看——我这样说,你莫非要将浑身上下全割一遍吗?”
江白砚:……?
被她这样反问,他不知如何回答。
施黛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想起江白砚曾经的替傀身份,那点儿惊吓渐渐成了无奈。
他对自己的身体,一直很不爱惜。
从袖口掏出金疮药,她皱着眉絮絮叨叨,像是有些恼:
“你因我一句好看就划自己一剑,等今后被更多人夸……不得自行凌迟啊?再说,要是谁都能来割一刀,你成什么了?”
江白砚蹙眉:“他们怎配。”
施黛:“难道我就配了?”
江白砚长睫一颤。
当然不是。在他看来,施黛并无特殊。
没等他反唇相讥,说出那句“自作多情”,施黛已轻声笑道:
“我也不配。在这世上,没人是值得让你伤害自己的。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看法,你自己才最重要嘛。以后别这样做了,挺疼的。”
江白砚说不过她。
这一番话太过理所当然,他难以理解,又无法反驳。
他有什么重要的,不过人人嫌恶的行尸走肉罢了。
虽觉可笑,心底翻涌肆虐的恶意却奇异地平息下去,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处着力。
施黛仰头看他,指了指那道浅浅的血痕:“伤口在脸上,你看不见。我来帮你擦药吧?”
江白砚低声:“多谢。”
于是施黛靠近一步,浅淡清香迎面而来,将他周身的冷意无声侵占。
江白砚第一次与她离得这样近。
一低头,能见到那双圆润澄亮的杏眼。她收敛了笑,眼底蕴藉微光。
当施黛的指尖落在他颊边,起初是极轻的痒,伴随浅浅的刺痛。
痛楚在她指尖之下滋生蔓延,尖锐冰冷,让他生出快意。
那种交织的痛与痒,惹人沉溺。
……很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