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纪婴
“我听说,黛黛、流霜和白砚已成一队。”
施敬承道:“黛黛资历尚浅,可有给你们添麻烦?”
施黛正欣然自乐大快朵颐,将一块曼陀样夹饼放入口中,闻声长睫倏动,抬起一双明澈杏眼。
糟糕……是教导主任突然进行随堂小测的感觉!
沈流霜见她这副模样,无声扬起嘴角:“怎会添麻烦?黛黛的符术颇有进益,傀儡师一案中,她起了很大作用。”
颇有进益,很大作用。
阿狸蜷缩在施黛怀中,对沈流霜说出这种话毫不惊讶——这是位没什么原则的典型妹控。
江白砚语气淡淡:“嗯。”
他被施敬承以弟子的名义留在施府,归根结底,并非施府中人。
孑然一身久了,江白砚并不习惯这种热闹嘈杂的场合,旁人的笑声只令他感到无趣与不解,心中烦闷,想要去砍杀点儿什么。
在以前,当这家人言笑晏晏谈天说地时,他往往安静坐于桌边,只在唇角勾出一抹浅笑。
这样的伪装,江白砚习以为常。
漫不经心看一眼施黛,江白砚很快挪开视线:“施小姐天赋不错。”
他这话说得随意,不过是随口一提,显然没存几分真心。
阿狸还在琢磨着话里究竟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就听施黛欣愉笑道:“谢谢流霜姐姐,谢谢江公子。你们比我厉害多了。”
然后欢欢喜喜连吃三大个玉露团。
阿狸:……
很好,她根本没打算去分析真假,全盘接收。
真是毫不内耗。
江白砚垂眸不语,许是嗤笑她的天真,半晌,极轻扯了下嘴角。
“对了。”
施敬承道:“关于血蛊……我在极北没找到解蛊的线索,改日去问问藏地僧侣,看他们可有破解之法。”
江白砚淡声:“多谢师父。”
施黛动作微顿,咽下第四个玉露团。
血蛊这事,说来有些复杂。
当初江白砚被施敬承收为弟子、带回施府,引来了原主的强烈不满。
原主的心态,施黛其实能够理解。
江白砚来历不明,又和杀人如麻的邪修一起生活多年,双手沾满血污,算不得干净。
倘若江白砚是个心怀不轨的恶徒,将他留在身边,只会招惹祸患。
但另一方面,江白砚又必须得到施敬承的相助,从而查明江家灭门的真相。
两人之间的矛盾难以调和,于是在某天,江白砚主动找上原主,提出了血蛊。
说到底,原主只是个普通小姑娘,心中有猜疑,也有善意。
虽然对江白砚万分警惕,但……
倘若他当真是个好人呢?倘若……他当真只想调查出灭门案的真相呢?
她千方百计撺掇爹娘将他赶走,岂不是做了十恶不赦的坏事,成了罪人。
心下惊疑不定,原主最终答应了绑定血蛊。
这是个两全之策,既能确保江白砚不作恶伤她,又能让他跟在施敬承身侧,借助镇厄司的力量调查真相。
值得一提的是,血蛊由两人私下缔结,没告诉施敬承和孟轲。
原主明白,以自己爹娘的脾性,必不可能同意这档子事,干脆来了个先斩后奏——
理所当然,第二天被狠狠教训了一顿。
施敬承与孟轲都是坦荡之人,对小辈,从不屑于施加这种近乎于枷锁的邪术。
奈何木已成舟,别无他法,只能竭尽所能搜寻血蛊的解药。
想到这里,施黛默默喝了口热茶。
邪修的术法冗杂多变,没有一脉相承的体系,血蛊应该如何去解,几乎没人知道。
不过……总能有办法吧?
她要是一辈子都和江白砚绑在一起,每隔半月给他喂一次血,那也太奇怪了。
“快到除夕了。”
孟轲依旧是喜上眉梢的模样,一句话打断施黛的胡思乱想:“云声和白砚还没见过春节的长安城吧?这几天喜庆得很,要不,让黛黛与流霜带你们逛逛?”
*
临近春节,长安东市热闹非凡。
大雪落满绿瓦白墙,朔风拂动红绸彩灯。行人往来如织,车马络绎不绝,在凉丝丝的薄雾里,随处可听笑语欢声,流泛千家万户。
正午日头高挂,微光和煦,万里无云。施黛穿着件浅蓝色小袄,一开口,带出白蒙蒙的气:“好多人啊。”
她对于年底长安的印象,全来源于原主的记忆。
然而纸上得来终觉浅,今天亲眼所见,才真切感到了来自泱泱盛世的视觉冲击。
这还仅仅是春节的开端而已,等到除夕当日,那才叫千灯万盏,火树银花。
街边商贩走卒来来往往,下意识地,施黛伸出右手,牵住施云声袖口。
她弟弟可不能走丢。
这个动作出现得毫无征兆,施云声来不及反应,竟是愣了一下。
手臂条件反射想要往回缩,却又被他生生止住,沉默片刻,施云声不自在地侧过头去。
他被寻回施府已有数月,来过不少次东市,从没有过哪一天,像今日这般热闹。
心中的好奇蔓延滋长,男孩佯装满不在乎的模样,目光流连不定,最终停在一处角落。
那是在做什么?
察觉他的微妙动作,施黛顺势望去。
那是一家糖人摊子,白发苍苍的老人端坐于前,手中动作熟稔流畅,只行云流水一勾一画,便有糖丝兔子凝聚成型。
映着日光,甜糖晶莹剔透,溢出琥珀般浓稠的棕黄色泽,很是漂亮。
施黛:很好,她也馋了。
轻轻晃了晃施云声的袖子,施黛声音里压着笑:“想吃吗?”
被当面戳中心思,肉眼可见地,施云声脊背紧紧一绷。
她怎么知道他想……不对,他才不想吃。那是小孩子才会喜欢的东西。
将一丝无措的情绪藏在眼底,施云声摇头:“不要。”
“是吗?”
静默了短短一息,施黛莞尔笑开:“可是我想吃。你反正闲来无事,就陪我吃一个吧?”
她说到做到,行动力极强,没过多久,就买来四个形状各异的糖人:“喏,你们先挑。”
她这是为了不让施云声觉得别扭,给在场每个人都买了份糖人。
沈流霜一眼看透她的想法,笑着接过苍鹰形状的甜糖:“多谢。”
江白砚亦是道了谢,随手拿起一只狐狸。
还剩下兔子和狼。
施云声:……
如同被戳破了隐秘的心事,耳廓隐隐泛红。施云声接过那只小狼,双手捏着竹签,低头小心翼翼舔了舔。
不像狼,像猫。
施黛嘴角再度露出姨母笑:“怎么样?”
许是被笑得不好意思,施云声匆匆瞪她一眼,攥紧手中竹签,啊呜吃下一大口糖人:“还行。”
嘿嘿。
抬手为他擦去嘴角沾染的糖屑,施黛好心情地笑道:“待会儿再给你买梨花膏桂花糕酥心糖尝尝。味道都挺好。”
这样的亲昵与温柔,叫人根本没办法习惯。
耳根的热意更浓,施云声心绪莫名烦乱,索性垂下双眼,不再看她:“嗯。”
继续朝着长街深处走,又买了不少五花八门的点心。在大排长龙的味芳斋买完梅花糕,施黛目光瞥向身侧,掠过江白砚。
他似乎对糖人毫无兴趣,之所以接过那只狐狸,仅是随手而已。
到现在,当施云声已三下五除二把糖人吃完,江白砚一口都没碰。
“江公子。”
施黛好奇:“你不吃糖吗?”
施云声警觉抬头。
她问江白砚做什么?!江白砚又不是小孩子。
没料到她会突然搭话,江白砚侧目笑笑:“很少。”
这是实话,他对吃食几乎没有欲望。
幼年被邪修囚禁,食物大多是残羹冷炙,久而久之,于江白砚而言,食物只需饱腹即可。
那些叫人眼花缭乱的饴糖点心,反而令他心觉腻味。
很少吃,不是不吃。
施黛扬唇笑笑,打开手里一个油纸包,大大方方递到他跟前:“给你买的。”
这四个字远在他意料之外,江白砚眸光微动,静静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