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纪婴
她穿着件毛绒绒的兔毛披风,整个人如同一只雪白兔子,仰望房顶迎风而立的僵尸,双手比出心形:“今后辛苦你啦。”
青青参不透这个动作的含义,感受到施黛的亲昵,歪了歪脑袋,学着她的动作笨拙比划一个爱心。
施黛一喜:“它在对我僵心比心。”
宋凝烟:……?
你怎么也不对劲?
“厉害吧?”
一旁的孟轲笑眯眯紧随其后:“若能将‘送了么’做大,点尸成金,咱们的薪钱必能薪薪向荣。”
宋凝烟:……
原来是家族遗传。
所以这帮人是跟您学的吗!
下意识地,宋凝烟看向沉着一张脸的施家弟弟,施云声。
听说这孩子被狼群养大,说话磕磕巴巴。
施云声正立于廊下,小脸紧绷,脊背挺得笔直。
见他游离于气氛之外,沈流霜将桌上一颗小果子递到他嘴边,被施云声一把夺过。
“不用你喂。”
施云声恶声恶气,拿着果子一口咬下:“我自食其果。”
宋凝烟:……
得嘞,这还不如谐音。
你们这一家子的语言系统,着实有点儿混乱。
眉心轻轻一跳,宋凝烟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眺望屋顶上的僵尸青青。
听孟夫人说起僵尸送货,她起初觉得天方夜谭,可现在看来,似乎的确有钱途可循。
听孟轲与施黛天花乱坠这么一夸,连她都有些僵信僵疑……
呸,她为什么也开始了!
宋凝烟默默挪动脚步,离那一大家子人远上一些,避免出现人传人现象。
“有个问题。”
宋凝烟深呼吸:“如果距离过远,赶尸人对僵尸的感应会逐渐减弱。我没试过操纵它行动太远距离,今夜想探一探极限。以防青青走失,得有一人被它背起,时刻监视——有谁愿意么?”
*
镇厄司没能找到那名操纵妖邪的傀儡师。
对方早有准备,用了术法隐匿踪迹。
江白砚回到施府时,已入子时。
院中嘈杂,聚了不少人。他厌烦热闹,并未靠近正门,而是从后院围墙翻身而入,独自回房。
他的步子有些艰难。
种下血蛊后,每隔半月,他需饮下施黛鲜血,否则痛不欲生。
蛊毒发作于回府路上,起初是手脚发麻、阵阵生冷,等麻意加剧,成了钻心刺骨的痛。
房门被轻轻阖上,屋内并未亮灯。
当视野之中唯余黑暗,遍布四肢百骸的剧痛就格外明显,织成扑面而来的巨网,将他浑然笼罩、寸寸侵蚀。
沉寂夜色中,响起微弱喘息。
紧随其后,是一声极低的笑音。
直至此刻,江白砚终于露出今日以来第一个纯粹的笑,薄唇勾出小小弧度。。
他并不厌恶疼痛,或是说,热衷于此。
儿时被邪修囚禁于暗室之内,日日夜夜陪在他身边的,只有痛楚与伤口——
那是他感知外界的唯一方式,让他在长久的孤独里,生出自己仍存活于世的恍惚。
疼痛愈烈,喘息渐重,喉结上下滚落。
唇瓣不知何时被咬破,鲜血浸透苍白唇色,晕在那颗小痣边缘,如白梅之上一点朱砂。
还不够。
自袖口抽出小刀,轻车熟路划破小臂,在伤痕累累的身体上再添一道血口。
他已经这般痛,为什么还是感受不到“活着”?
刀锋寒芒乍现,即将再次刺透皮肤。
毫无征兆地,窗外响起一阵哗啦巨响。
是邪祟吗?
江白砚眸色沉沉,将小刀收入袖中,抬手开窗。
窗外是他院中郁郁葱葱的竹林。
即便入了深冬,青竹仍是欲滴翠色。一道熟悉的身影不知为何落在竹树之中,乌发凌乱散落,脑袋上趴着只白狐狸。
施黛。
而她身下被竹子卡在中间,横冲直撞、以扭曲姿态奋力挣扎的是——
僵…尸…?
施黛她,骑着……一只僵尸?
有短暂的一瞬间,强烈的困惑甚至盖过了疼痛。
江白砚哑声:“施小姐。”
施黛也瞧见他,咧开嘴角,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
正如宋凝烟所说,僵尸经过长时间的奔跑跳跃,会与赶尸人的感应渐渐减弱。
青青从最初的生龙活虎,成了此刻这副找不着东南西北的模样,在回程时从围墙跌落,卡进竹林里头。
然后开始僵尸大战植物。
江白砚:……
眼前的景象过于离谱,他宁愿相信,这是因疼痛滋生的幻觉。
早些时候的雷声已然退尽,天边现出一轮昏黄月亮。
借着月光,施黛遥遥望见江白砚的脸,苍白得像纸糊一样。
等等。
陡然意识到什么,施黛摘下青青背上的符箓,轻盈一跃而下,小跑至江白砚窗边。
大昭的年轻男女常备熏香,施黛腰间系着个香囊。
冬夜幽寂,萦绕他身侧的唯有血气与寒潮。施黛靠近时,清雅花香如一瞬清风,拂在鼻尖上。
与他浑然不同的气息,带来领地被隐秘侵占的错觉。
他并不喜欢。
疼痛到极致,凝出隐晦杀念,江白砚眸底暗色渐浓,视线落在她纤细脖颈。
他渴求她的血。
“江公子。”
施黛问:“是不是血蛊发作了?”
第4章
江白砚房中尚未燃烛。
一轮清月明浑似水,铺开单薄光晕。江白砚额前的碎发仿佛被月色浸湿,定神看去,才发觉是溢出的冷汗。
根据原主的记忆算算日子,这几天恰好是血蛊发作的时间段。
血蛊。
这两个字在心头滚上一遭,施黛攥了攥袖口。
从《苍生录》中透露的只言片语来看,当年江家灭门惨案牵连甚广、扑朔迷离。江白砚要想调查真相,必须借助施敬承与镇厄司的力量。
血蛊是他为了留于施府,亲手给自己套上的枷锁。
哪有人会对自己这么狠的。
她问话时仰着头,目光在江白砚脸上逡巡一圈,察觉对方轻微的颤抖,笃定了猜测。
听说这种蛊毒阴邪狠戾,疼起来能要人半条命。江白砚居然还能神色如常与她对话,不得不说,是个狠人。
一墙之隔,江白砚立在窗边看她。
眼底汹涌的暗潮被瞬息压下,连带杀意一并消散无踪。
即便心中填满杀戮的欲念,当他开口,仍是一派温和:“嗯。”
这种眼神让阿狸打了个哆嗦。
江白砚这家伙……刚才一定在想,究竟割破施黛的心口还是脖子。
察觉到危险,狐狸尾巴不由自主竖起老高。
阿狸抬头,直勾勾撞进江白砚的双眼。
那是一对漂亮的桃花眼,带了似笑非笑的戏谑,令它脊骨一冷、头皮发麻。
江白砚在看它。
他……莫非发觉它神态不对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