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纪婴
是女子钟爱的样式。
淡淡扫了眼小臂上突兀的绿,江白砚垂手,任由袖口落下,将蝴蝶结遮掩:“多谢施小姐。”
“不用。”
施黛很有干劲:“魇境已除,我们快去关押女子的洞穴吧。”
她在心里估算过时间,幻境大约持续了半个多时辰。
恰巧,她与江白砚最初陷入魇境时,距离朝拜仪式开始,也是半个时辰。
现在仪式刚好举行,莲仙远在神宫之内,顾不上这边,让他们有机可乘。
浑身上下的伤势隐隐作痛,施黛把它们抛之脑后,朝江白砚勾勾手指头:“走啰。”
莲仙不在,必须趁机抓紧时间。
镇厄司断案的事怎么能叫偷袭?这是奇袭。
镜妖把工具人的效用发挥得淋漓尽致,多亏有它提供情报,两人一路顺畅,避开了所有迷阵和陷阱。
施黛脚步轻盈,时刻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江白砚跟在她身侧,不动声色动了动左手。
右臂被刀刃刺穿,每每动弹一下,都漫出钻心刺骨的疼。
他并未在意,反而回想起蜻蜓点水的风。
江白砚少有地感到烦闷。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想起那一瞬的感受,就像心口落了把无形的钩。
钩尖只需轻轻一晃,便能牵引他心中隐晦的念头,不受控制悄然发散——
发散到不应触及的角落。
这种事情,毫无意义。
左手食指覆上那道刀伤,缓缓下按。
剧痛席卷而至,将微风残留的痕迹尽数驱散,骨髓深处,只剩熟悉的疼。
于是心绪渐渐平复,待江白砚再眨眼,眼尾勾出惯有的弧。
迷宫深处曲折寂静,连一只妖物也没有。施黛警惕前行,只能听见轻微的脚步声音。
经历一场魇境,她有太多的困惑想对江白砚说。
想问当年江家的灭门案,想问他这些年来的遭遇,也想问他今后的打算。
犹豫片刻,最终只吐出一句:“江公子,你是鲛人啊?”
鲛人为妖,极强,也极罕见。
听说十多年前有邪祟出世,祸乱四海九州,人与妖联手将其镇压。
妖族之中,鲛人、青鸾和天狐实力最强,牺牲最多。大战结束,鲛人一脉更加稀有。
大昭境内人妖共存,这不算私密问题吧?
江白砚很快给出答复:“嗯。”
施黛:欸——!
真的是鲛人?江白砚会长尾巴吗?仔细看看他的外貌,除了过分昳丽,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他居然把这件事瞒了这么久。
穿行于蜿蜒错杂的迷宫,江白砚默不作声。
鲛人的身份关乎江家,若非必要,他不可能对外人透露。
透露了又如何,只能引来觊觎鲛泪的贪得无厌之徒。
眼风轻扬,扫过身旁那人的眉眼。
施黛正定定看他,一双眼睛黑白分明,裹挟出明亮的神采。
有点呆。
让人想戳一戳她额头那缕上翘的卷发。
江白砚觉得好笑:“怎么?”
她也想要鲛人泪?
“我在想,”施黛正色摸摸下巴,“江公子人形就很好看,等长出尾巴,一定更漂亮。”
说完又小声补充几句:“江公子,你能在水下自由呼吸吗?尾巴是什么颜色?可以随时随地变出来吗?还有还有,你如果吃鱼,有同类相残的感觉吗?”
越听越奇怪,她脑子里在意的,都是什么问题?
略微皱眉,江白砚没说话。
施黛一双眼睛眨巴眨巴,毫不掩饰好奇地盯着他。
江白砚:……
江白砚:“能。蓝。可以。不会。”
施黛两眼睁得更大:“哇!”
搞不懂她。
江白砚抿唇,别开视线。
“江公子之后如何打算?”
拂开一片晃荡的蜘蛛网,施黛压低声音:“要一直留在长安吗?”
江白砚的过去,他似乎不想提及。
施黛很早之前就意识到这一点,因而没做多余的安慰,也不去揭他的伤疤。
《苍生录》写过,他之所以留在长安,是为借镇厄司与施敬承的力量,查明残害江府的真凶。
在魇境里看了这么一遭,江家尸骨横陈的惨状历历在目,施黛觉得,如果她是江白砚,也会不顾一切地复仇。
只是不知道,等大仇得报,他打算再做什么。
刹那的沉默。
江白砚喉间溢出轻笑,没开口,似笑非笑睨过来。
施黛一个激灵:对了,她和江白砚还绑定着血蛊。
血蛊是束缚他的枷锁,有血蛊在,江白砚不可杀她,也不可离开她超过半月。
简而言之,和她锁死。
头疼。
施黛胡乱抓了抓头发:“血蛊的事情,我爹在处理,我也会尽力去找解蛊的办法。”
在魇境里,她和黑衣人们缠斗过一段时间。发髻散了小半,一绺乌发垂在耳侧,勾出莹白耳垂。
被这样一抓,几根头发耀武扬威般翘起来。
江白砚应得漫不经心,半是自嘲:“施小姐不怕血蛊解开,我心怀不轨,残害于你?”
这具身体的原主怀疑他来历不正,从没给过江白砚好脸色,后来绑定血蛊,态度愈发恶劣,不加收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血蛊是她的保命符。有它在,江白砚就算恶到骨子里头,也不可能将她置于死地。
原主对血蛊的评价是,套牢鹰犬的缰绳。
江白砚说罢侧目,饶有兴致观察她的神色,见施黛愣住,嘴角轻勾。
她在想什么?害怕?惶然?还是后悔说出方才那句话?
下一刻,便见施黛若有所思:“江公子要残害于我?”
她似是觉得有趣,好奇望过来:“你会怎么杀我?一剑穿心?”
清凌凌的声线,噙着笑,在死寂的迷宫里犹如珠落玉盘。
江白砚听得一默。
这是什么问题?
“一剑穿心太草率了。”
施黛搓搓手,声音更低:“悄悄告诉你,我以前给自己想过几个死法,比这个有创意。”
江白砚:?
施黛是真没想过,江白砚会杀她。
感恩于《苍生录》省略的关键信息,直至现在,江白砚于她而言,仍是个毫无坏心思可言的大好人。
说什么“残害于她”,显然是随口一提的玩笑话。
冷幽默嘛,她懂。
江白砚能开口,她就能接茬。
“你看,比如用尸体养花,这是浪漫派。切断我的脑袋,用我的尸体顶替别人的身份,从而混淆事实,这是诡计派。”
施黛掰着手指头认真数:“用我的死亡揭开一场惊天动地大阴谋,这是情怀派。”
说完嘚嘚瑟瑟看他一眼,额头卷翘的黑发悠悠摆动,晃了晃手指头:“怎么样,都比一剑穿心更厉害吧?”
江白砚:……?
从未料到对方会说出这种话,他竟短暂怔忪了片刻,不知如何去接。
又一次搞不懂她。
在追查仇人的日子里,他杀过不少人与妖。
无人不惧怕死亡。当他提起这个字眼,那些人要么痛哭流涕,声称当年的灭门案是鬼迷心窍,向他磕头求饶;要么吓得六神无主,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含糊着试图蒙混过关。
施黛是头一个,能反过来将他噎得哑口无言的人。
“江公子如果想杀我,法子可不能比这些差,不然太没意思了。”
施黛语气轻快:“不过……无论你以后是否留在长安,解开血蛊之前,我会护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