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两青墨
蔡大妈也正烧饭呢，她家厨房窗户正对着院门，早看见进来的项春兰和江絮了。两家二十多年的邻居，知根知底的，她自然也认识这是毛琼芳的小姑子母女俩。
她笑道：“我这儿正好还有三两肉，你先拿去吧，这来了客人，没肉确实是不好看。”
毛琼芳松了口气：“可不是，今天下雨，我也是一时贪省力，懒得去食品站排队，哪知道就掉链子了。”
蔡大妈边开橱柜边说：“这哪能怨你，这不速之客啊，哪家能招待得体体面面？”
等毛琼芳拿了肉走了，蔡大妈忍不住跟打下手的女儿嘀咕：“他们家老项倒是不错，供销社的采购员，多好的工作，可惜啊，这男人自身条件再不错，有那么一门糟心的亲戚，也是够呛。这些年，他们两口子不知道贴补了多少给小姑子一家了，那家子倒是偶尔也送点玉米啊红薯的过来，可这些东西能值几个钱？所以说找对象可不是光光看男人自身条件就够了，还得看看他家人情况的，家里糟心，自身条件再好也是白搭！”
那边毛琼芳捧着三两肉，匆匆忙忙地进了自家门，嘴上客气道：“春兰，小絮，你们来啦，赶紧先坐坐，这下雨天天的，我给你们下碗面吧！”
刘卫婷神色怪异地说：“妈，小姑她们说不吃面，先喝碗姜汤驱驱寒，姜汤我已经煮上了。”
毛琼芳脸上笑容一僵，这总共就借了三两肉，不吃面还能吃什么？她想了想，说：“也行，那耀文你赶紧去国营饭店再买两个菜，家里我炒个肉片。”
项耀文蹲在地上，扒拉着项春兰带来的麻袋，乐呵呵地说：“不用，国营饭店离得远，这下雨天天的，过去多麻烦，再说，我小姑可是带了不少好东西，这炒个羊肉，烧个兔子，再炒几个鸡蛋，足够吃了。”
毛琼芳心说你怕不是疯了家里哪有什么羊肉和兔子，就是鸡蛋，因为夏天刚过供应不是很足，家里也只剩几个了，你这嘴巴一张一闭，家里鸡蛋就完没了。
那可真是完蛋。
不过很快她眼睛就瞪大了，就见项耀文从麻袋里拎了一条肉和一只风干的兔子出来，下巴点点麻袋，冲刘卫婷说：“你拿几个鸡蛋。”
刘卫婷看一眼坐在一旁的项春兰和江絮，犹豫了下，项耀文就说：“嘿，你看小姑做什么，她拿了这么多东西，还不就是给我这大外甥吃的，赶紧的，时间可不早了，赶紧烧起来。”
项春兰笑呵呵地：“可不是，嫂子，卫婷啊，我们这来得匆忙，就随便带了点东西，你们就看着烧啊！”
江絮拿毛巾擦着头发，也笑着说：“舅妈，嫂子，你们瞧着怎么方便怎么来吧，我们说不吃面，也是不想你们麻烦，我们还带了几个馒头，饭不够的话，再蒸两个馒头就够吃了。”
毛琼芳和刘卫婷对视一眼，婆媳俩都觉得，江絮这是改性子了么，居然还会跟他们解释为什么不想吃面条，甚至原因还是怕她们太麻烦。
她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作为老项家孙子辈里唯一的女娃儿，又是在她姥姥身边长大最受她姥姥宠爱的，她可算得上是老项家的小公主，哪怕是在几个舅舅家里，也是从来都不会客气的，更不要说是怕给他们添麻烦了。
婆媳俩心情复杂，不知道这母女俩这回又是带东西又是说好话的，这葫芦里究竟是卖的什么药。
项耀文就没这么多想法了，他拎着羊肉和兔子，很快地进了厨房：“妈，卫婷，赶紧的，小姑她们大老远的过来铁定都饿了。”
毛琼芳瞪了大儿子一眼。
还小姑她们饿了，我看你是饿了！
项信达单位离家远，下班回家要比毛琼芳他们晚上半小时。
今天下雨，这路上就更不好走了，不过他走到巷子口，倒是跟二儿子夫妻俩遇上了，他们小夫妻在棉纺厂工作，离家也有点远。
父子俩还没顾上说话呢，就听见一阵嬉笑吵闹，然后就见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冲进巷子，一个个的，撑着雨伞穿着雨鞋，偏偏还故意往水坑里踩，踩得哗啦哗啦的。
项耀武迅速在人群中找到自家小子的身影，怒吼道：“项永言，你给我过来！”
顿了下，稍微缓和了语气，说：“项永安，项永明，你们也给我过来！”这两个是侄子，他倒是不好太严厉。
三个小少年灰溜溜的走过来喊人，其他孩子一看这边有大人，马上作鸟兽散。
项信达倒不在意，孩子们，哪还能不淘气，别看项耀武现在虎着张脸，他小时候比这仨孩子还淘呢。
嗯，这就是当爷爷的人的想法。
不过他也没拆小儿子的台，而是说：“下雨天天的，不要在外面淘气，赶紧回家。”
作为项耀文的儿子，项永安和项永明显然很好地继承了老爹的吃货属性，跟在爷爷身边，一边走一边叽叽喳喳地问：“爷爷，午饭吃什么，有肉吗？”
“爷爷，我想吃羊汤，我爸说的，这秋天一到，天气就凉了，就得吃点羊肉补补。”
项信达：“……”
这俩可真不愧是老大的孩子。
一家人刚走进院子，就听住在院门口的邻居说：“哎哟，老项啊，你家来客人啦，你妹妹跟外甥女来了。”
另一个说：“这亲妹妹来了就不一样啊，你家烧什么呢，香得这下雨都没盖住味儿啊！”
项信达愣了下，他是知道的，今天下雨，毛琼芳根本没买多少菜，不过还是笑笑，说：“这我也刚回来，不清楚情况，你们忙着，我这赶紧回家瞧瞧。”
项永安项永明兄弟俩拉着最小的项永言，撒欢儿就往自家跑：“我跟你们说，今天咱家保准有肉吃，我都闻到了！”
“我知道，肯定有羊肉，我也闻到了！”
等到一家人坐下吃饭，项信达还有些犹疑：“春兰，你怎么带这么多东西来，你们这阵儿不是秋收吗，真是该吃点好的补补的时候。”
项春兰往自家大哥碗里夹了块肉，直接道：“大哥，你跟我客气什么，我也不那打肿脸充胖子的人，要不是家里有东西，我也不能带这么过来不是？”
项耀文点头：“可不是，小姑以前也没跟咱们客气过啊！”
其他人：“……”
江絮笑道：“大舅，我们在山上挖了个陷阱，逮着不少东西，这头野山羊剥了皮剔了骨头还有几十斤肉呢，要不是这阵抢收吃了挺多，不然还能再多带一点。”
项耀文：“小絮，还是你够意思！”
这个表妹有点娇气，脾气还作，项耀文之前是不太喜欢的，但因为今天的羊肉，他一下就改变了印象，他觉得这个小表妹还是挺不错的。
有好吃的能想着他的就是好人！
他们在城里，虽说条件比乡下好，但是想吃肉也真是没那么方便，尤其是这野山羊、野兔子的，这玩意儿城里就更见都见不着了。
“哎，小絮，回头我调休两天，去你们那儿打猎去吧？这东西风干了腌制当然也好吃，可新鲜的铁定更好吃啊！”项耀文兴致勃勃。
其他人：“……”
江絮扬扬眉，她想了下，说：“过个一两星期吧，到时候秋收的活儿都差不多了，估计我大哥二哥也就没那么忙了，正好一起上山。不止抓猎物，还能上山找找野栗子野柿子什么的。”
项耀文眉开眼笑：“那就这么说定了，耀武，到时候一起去啊！”
项耀武抬头看他一眼，闷声道：“我不去，我调不出班来。”明明他年纪更小，但项耀武真是觉得，自己才是这个家的顶梁柱。老大实在不是个靠谱的，这么大年纪了，跟两个侄子一样一样的。
嗯，果然，项永安、项永明兄弟俩已经嚷嚷上了：“我也去，我也去，小姑，我们也想去！”
这顿饭倒是吃得挺热闹，饭后，毛琼芳割了半斤野山羊肉去还给蔡大妈。蔡大妈家里借的那几两肉她炒肉片了，总不能一桌菜里荤菜都是客人自带的吧，自家炒个肉片，好歹桌上不会太难看。
家里要是没肉，自然是明天再还，可家里明明有肉，拖到明天就不太像样了。
再说，院子里大家都住得近，他们家又是炖兔子又是炒羊肉的，邻居肯定都闻到了的，她要不去跟蔡大妈解释一下，人家背后还不知道怎么想呢。
借出去三两猪肉，拿回来半斤羊肉，蔡大妈惊讶之余也有些不好意思：“这羊肉可是稀罕东西，你还我这么多，我可真是占大便宜了。”
毛琼芳笑道：“我那小姑子自家弄的，她拿了不少，我也是想着偷个懒，省了去食品站排队了，你不介意就行。”
蔡大妈流露几许惊讶：“还真是你小姑子拿的啊，这回倒是挺大方。”
她之前就在奇怪了，毛琼芳才上她家借了三两肉，怎么项家做菜倒是做得热火朝天，香气扑鼻的。
没想到是那两个打秋风的乡下亲戚带来的。
呃，要真拿了不少肉，倒是也不好说人家是打秋风的了。
等毛琼芳走了，蔡大妈的小女儿忍不住呛她妈：“我瞧项大伯的妹子家挺实在的，人家乡下人，有玉米的时候送玉米，有红薯的时候送红薯，这有了山货就送山货，这也没什么不对的。”
蔡大妈倒是想反驳，看看碗里的半斤肉，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她娘家兄弟倒是城里的，可别说给她拿点肉了，就算是一颗菜，也是想都别想的。
毛琼芳送完肉回家，就被项信达喊进了屋里：“咱们存折里还有多少钱，五百有没有？”
毛琼芳警惕道：“你干什么？”
项信达：“小絮想买个工作。”他简单说了下江絮碰见个买工作的机会，其实江絮把鲁家的情况也跟他说了，不过这事有点复杂，项信达干脆就没说了：“这个机会挺难得的，你不用担心，这钱借了回头小絮工作了肯定能还上的。”
毛琼芳气道：“我说呢，又是羊肉又是兔子的，怎么一下子这么大方，原来是打这个主意，怎么的，这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
项信达也火了：“你这是什么话！难不成她们千里迢迢的，带那么多东西过来还带错了？就算是她们什么都不带，这么大的事情，难道我这个做舅舅的，还能袖手旁观不借钱？！”
毛琼芳也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过分，但是她这心里是真不得劲：“她的工作是大事，你自己儿子媳妇的工作就不是大事了？耀武和他媳妇儿都还是临时工呢，咱们把钱都借出去了，回头万一也碰见卖工作的，怎么办？”
她说：“你可别说什么咱们退休了可以让八六以奇七三散零四每日更新欢迎加入他俩接班，咱们退休还多少年呢？再说，下面几个小的眼看就大了，回头没有工作可是要下乡插队的，咱们两个人都把工作让出来，没准都还不够匀呢！”
这当然也是实情，不过项信达还是坚持道：“这年头卖工作的人少，谁知道咱们能不能碰见，再说，小絮这钱肯定也是不用几年就能还上的。”
毛琼芳怒道：“万一呢，万一你今天借了，明天就碰见了呢？反正我不同意！”
夫妻俩在屋里吵架，项春兰和江絮就坐在外面，项春兰皱着眉头几次想起身，都被江絮按住了。
江絮喝着茶，说：“羊肉吃多了还是有点腻的，喝点茶就刚好。”
项耀文点头：“这时候喝点茶确实是最舒服的，可惜老头子那罐好茶叶送人了，咱们只能喝点茶叶末。”
他觉得自己从前可真是一叶障目，因为奶奶和老头子都偏疼这个小表妹，所以对她有些偏见。这次见面倒是发现，小表妹性子其实挺直爽大气的，关键是，在吃吃喝喝这事上，这小表妹简直是他的知己！
现在大家都讲艰苦奋斗，在吃上稍微讲究些，没准就会有人来挑三拣四，项耀文深深觉得，在吃吃喝喝这件事上，小表妹堪称他的知己啊！
他犹豫了下，看了眼厨房的方向，压低声音说：“小絮，我这儿有五十块私房钱，要不先借你吧？”
江絮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忽然想起了上辈子。
那时候她妈已经在医院躺了几个月了，几个舅舅那里，其实一开始就借了不少钱了。可人只要住在医院里，几乎每时每刻都是花钱的，一开始借的那些钱很快就用完了。
他们兄妹几个到处想办法，然后大哥就进山出了事，他们可以说是走投无路了，二哥甚至跑到军区去找了江月，而她也厚着脸皮又一次找到了大舅家。
可那时候，大舅因为采购的物资出了问题，工作被撸了，二表哥夫妻俩的临时工工作也出了问题，大舅妈在院子门口就把她拦住了，求她不要再给他们这个家雪上加霜。
她只好离开，走到巷子口的时候，项耀文追上来，给了她五十块钱，说是他偷偷攒的私房钱。
江絮垂下眼，笑了笑。
大表哥还真是，不管是哪辈子，都攒了五十块钱私房钱呢。
“不用，大表哥。”江絮站起来，走过去敲了敲项信达他们房间的门。
项耀文被她的操作惊到了，他爸妈还在里头吵架呢，而且还是为了她借钱的事情在吵，这丫头居然就大喇喇地跑去敲门了？
他迅速站起来，跟了过去。
房门打开，项信达表情僵硬地露出个笑容：“小絮，我跟你舅妈说其他事呢，你先坐坐哈，等上班时间到了，咱们就上银行取钱去。”
江絮摸摸鼻子，越过项信达直接看向毛琼芳，说：“大舅妈，我就想跟你们借一百块钱，等我工作了，我就先还你们的，估摸着应该几个月就能还上了。”
毛琼芳本来还怒气冲冲的，这一下子，就跟漏了气的气球似的瘪了，诧异道：“你借一百？”
她瞪了项信达一眼，这人不是说五百吗？比起五百，一百块钱就明显好接受多了，毕竟这个钱他们家还是能拿得出来借人的。
江絮点头：“大舅借一百，小舅借一百，二舅没有一百也有五十的，剩下的，我妈那里还有一点，我自己再想想办法，能凑齐的。”
项信达急道：“你这孩子，你能想什么办法？我给你三百，你跟你小舅和二舅再拿一点。”
毛琼芳没吭声。
都是舅舅，凭什么让他们家出大头？江絮说的也没错，他们家自己应该也是有一点的，再说，这事也不能就他们姓项的出钱吧，他们老江家也应该出一点的，她那个叔叔没钱，奶奶手里却是有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