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两青墨
且不管处不处对象吧，她其实还是挺高兴看见秦敛的，每次看到这样年轻的、满身精神气的秦敛，江絮就觉得上辈子在泛黄的旧报纸上看着秦敛照片的那种无奈和悲伤，被一点点地悄然抹平了。
秦敛深深看她一眼，说：“那，江絮同志，再见！”
他往后退了一步，利落转身，大踏步地向门外的军车走去，直到走到车子旁边，才转身，又向江絮看了过来。
江絮失笑，举手挥了挥。
“再见，秦敛，要保重。”她轻声说。
秦敛素来疏离清冷的脸上忽得露出个笑容，他向着江絮的方向挥了挥手，随后打开卡车副驾驶的门，轻松跃了上去：“走吧！”
驾驶员下意识地服从命令，点火发动踩油门，一气呵成，开出去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秦团长刚刚是跟人挥手了吗，而且看样子明显心情很好。
他好奇地看向后视镜，不过后视镜里只能看到一群罐头厂的工人，正在排队上车，人群后面，似乎有几个人站在农场门口，其中一个依稀似乎是他们曾经的战友周虎，其余人就看不清了。
送走秦敛，江絮就跟周虎和项俊峰告别，她跟冯灵竹是自己骑自行车来的，自然也自己骑自行车回去。
不过项俊峰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江絮故意说：“小舅，我的钱都拿去买工作了，工资又还没发，接下去这几天没钱花了。”
项俊峰一愣，不过还是很快从兜里摸了摸，摸出一张五元的纸币，递给江絮：“小舅身上没带多少钱，这钱你先拿着，回头等我有了，呃不是，回头等我什么时候去公社，我再给你拿点。”
江絮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果然，他这些年应该就没攒多少钱，上回借了一百块钱给她买工作，今天又拿了三十元钱给那个什么芳林，说不准他自己的就剩这么点钱了。
这个大傻子。
江絮把钱塞回他口袋里：“我逗你玩儿呢，我就是想看看，我自己领工资了，你还会不会给我钱花。”
项俊峰哭笑不得：“你就算嫁人了，难不成我就不给你钱花了？”
说着，他也马上呸呸呸了几声，义正言辞道：“得了，你嫁人还早，这个就不用先考虑了，反正你就算是领工资了，要是钱不够花就跟我说。我一个大老爷们，在农场有吃有喝的，花不了几个钱。你现在在供销社，里头好东西肯定多，你想买什么就买，我钱要是不够，不是还有老大呢，他做大舅舅的难不成就不该给外甥女零花钱？”
周虎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都说项技术员家里都宠这唯一的外甥女，他今天可算是见识了，这可真是，比宠闺女还宠啊！
这年头，哪家闺女工作了自己挣钱，不是要往家里交家用的？还跟舅舅要零花钱，可真是听都没听说过。
偏偏项俊峰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见识了，真是见识了。
这一刻，刚刚被秦敛嘲笑的气都散没了，这小子以后且有的受的，没听人项技术员说了嘛，嫁人还早呢，有这样的娘舅，估计家里兄弟也肯定是差不多的德性，秦敛想要娶上媳妇儿，不知道得猴年马月呢！
周虎默默地幸灾乐祸，心说没准老子娶上媳妇儿，秦敛这小子还没娶上呢。
这么想着，他看了旁边的冯灵竹一眼。
冯灵竹正满脸艳羡地看着江絮呢，她榜样真是太厉害了！她是不知道什么叫人生赢家，不然铁定就得说江絮是人生赢家了。
不止长得好，人能干，自己优秀得闪闪发光，而且跟亲人的关系也非常和谐。冯灵竹是知道的，江絮的父母哥嫂都很疼宠她的，现在看就连舅舅也这么疼她。
冯灵竹觉得，肯定是因为作为更亲近的亲人，他们看到了江絮同志更多的外人看不到的闪光点！
江絮同志肯定比她看到的、比她想象的更加优秀！
周虎咳了声，说：“冯知青，江絮同志即将跟我们合作在猴子沟弄一块试验田，我想给她找一位助手。猴子沟那边女同志不多的，而且我看你跟江絮同志也比较熟悉，你有没有意向做这个助手？你如果有意向的话，我可以跟你们大队协调借用你过来的。”
冯灵竹双眼亮晶晶的，也不觉得周虎可怕了，马上说：“做江絮同志的助手吗，我可以的，我当然有意向！”
周虎点点头，不动声色道：“好的，那我们这边会跟你们大队协调的。”
冯灵竹喜笑颜开：“谢谢，谢谢周主任，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好人！”
周虎：“……”
这话听起来怎么不太像夸人的？
虽说答应了农场那边搞试验田，不过这终究只是业余工作，而且还得等农场那边把试验田划出来，土样也先拿去县农技站检测。
江絮现在的主业还是供销社采购员。
联谊大会结束后，江絮又花了几天时间，把供销社方方面面的情况都弄清楚了，眼看这个月马上就要过去，赶紧收拾收拾下村去收购货物。
很不巧，江絮出门的时候，柯建仁刚好进门，他刚刚从离公社很近的兴湖大队收购了一批杂鱼。一百多斤的杂鱼，条条鲜活肥美，重的一两斤，轻的也有半斤多了。
这鱼也不是养殖的，养殖的鱼是要直接交给公社完成生产指标的，这鱼是兴湖大队的社员自己趁着农闲下河捞的，这种鱼是完全可以走收购渠道的。
在他们这种公社供销社来说，一百多斤的鱼，那可真是很不错的收获了。
柯建仁走路带风，看到江絮，直接下巴一抬，趾高气扬道：“哎哟，这不是小江同志嘛，怎么，终于要下村啦？我看你在办公室都快生根了，还以为你不准备挪窝了呢。不过作为老前辈，我还是要提醒你啊，小江同志，咱们做采购员的，靠的就是手脚勤快，这老是坐在办公室里，指望天上掉馅饼，可完不成工作指标的哦！”
他故意抬头看看墙壁上张贴的日历，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哎呀，你看看你看看，这都月底了！要是我记得没错的话，小江同志，你这个月的工作指标还是零蛋吧，哎哟，这可怎么办，这完不成工作指标，回头可是要在职工大会上挨批的，你这姑娘家家的，到时候挨批了，不会哭鼻子吧？”
说着他就嘎嘎地笑了起来。
江絮翻个白眼，说：“我挨不挨批不牢贱人老前辈关心，倒是贱人老前辈，你这么厉害，工作能力这么强，接手五高大队以后，肯定有不错的工作思路吧？希望在你的带领下，五高大队能面貌一新哦，加油！”
她意思意思握拳比了个加油的手势，说完甩着钥匙就走了。
柯建仁被她一口一个贱人老前辈给气死了，她这哪是喊前辈啊，她这分明是喊的是老贱人。
气死了气死了。
不过很快柯建仁又得意了起来，他这个月运气不错，估摸着能超额完成工作指标，甚至有望争一争第一。
呵呵，算了，让她先得意几天，等过几天工作指标没完成，有的是她哭的时候。
那边江絮已经出门骑上车往北山岙大队去了。
她不知道柯建仁的想法，要是知道也只会说，呵，她会完不成工作指标？天真。
北山岙大队。
卢秀娟跟着家里人去地里上工，刚走到附近，就听见有人大声地在那儿嚷嚷：“她一个出嫁的闺女跑回娘家来上工算什么回事？虽说她的工分是记在她妈身上，可她妈工分高了，跟大队领了粮食给她吃，这还不就是等于她在吃咱们大队的粮食，那咱们其他人可是吃亏了的。”
“可不是，要是个个都像他们家似的，把出嫁的闺女喊回来上工，那咱们大队的粮食哪里还能够大家吃的？”
“就是，这可是占集体便宜，这可不行。”
被一群社员缠住的小队长无奈道：“那人家是特殊情况，人家男人没了，婆家把她赶出来了，她不回娘家还能回哪里？咱们乡里乡亲的，总不能看着人家娘儿俩饿死吧？”
最先说话的中年妇女叉腰冷笑：“怎么就饿死了，当我们不知道呢，她男人的工作卖掉了，公社还给了抚恤金，她手里攥着钱呢，哪里就至于饿死了。别说什么饿死，人家可比咱们有钱多了，倒是好意思来沾大家的便宜！”
小队长：“人家孤儿寡母的，就靠着那点钱傍身呢，这坐吃山空总不行吧？再说，她男人可是为了救人牺牲的，那可是英雄，公社的同志也说了，咱们要善待英雄遗属，能照顾的地方尽量照顾。而且她也不是白拿工分，她跟大家一起劳动的，而且这几天她干的可都是最苦最累的活计，你们这未免也太不讲情面了。”
中年妇女：“讲什么情面，讲情面就是让我们吃亏？什么英雄不英雄的，她男人救的又不是我家的孩子，关我们什么事？”
小队长：“啊，你这，你怎么能这么说呢？鲁勇军可是公社，不是，听说县里都表彰了的，他可是挽救了几个家庭的，这将心比心你也不能这么说人家啊！”
中年妇女：“那既然是英雄，就更不该占咱们小老百姓的便宜！”
小队长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卢秀娟停住脚步，擦了擦眼角的泪，轻声说：“妈，我还是不去上工了吧，我看家里水缸快空了，柴也快烧完了，我回家挑水劈柴去。”
卢大妈一脸愤懑但是又无可奈何：“娟儿啊，他们这些人就喜欢乱嚼舌根，你别往心里去。总归这两天活儿不忙，你先回家歇着吧，正好也陪陪小桃子，孩子这些天跟着家里的哥哥姐姐到处跑，我瞧着衣服都脏得不成样了，你给孩子洗洗吧。”
他们家的人性子都软，虽然生气那些人说的话，可也不敢冲过去跟人掰扯，只好默默地把心里的怒火又都咽回了肚子里。
卢大哥也说：“娟儿，妈说得对，你回家歇会儿吧，跳水劈柴的，等哥下工了回来干。”
卢秀娟默默点头，转身回家。
回到家后没看见小桃子，估计这孩子又跟着哥哥姐姐跑出去玩了，她拿了水桶，去水井边挑水。
沉重的水桶压在肩膀上的时候，卢秀娟忽然想起鲁勇军在的时候，出门上班前总是笑呵呵地对她说：“你在家好好带孩子，挑水劈柴什么的，那些重活儿都等我回家来。你们女同志力气小，不像我们老爷们，有的是力气。”
她忍不住放下水桶蹲在水井边，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第48章 分包
北山岙大队确实有点远, 尤其快到村里时，有一段路都是山路，哪怕山路两旁树木繁茂风景秀美, 江絮还是边推着自行车边暗暗决定, 下回要不是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还是别来了。要来也得弄个车, 汽车不可能, 至少也得弄个拖拉机吧。
怪不得北山岙被几个采购员列为不受欢迎大队, 她之前还想着, 按理这北山岙靠着大山, 物产怎么的也比平原地区的大队要丰富些吧。
但现在看看这路, 呃，确实是够她骑大墩大队好几个来回了。
虽说采购员基本只是过来看货，看好货后，大队自然会安排牛车驴车什么的把东西送到供销社去。可哪怕是每个月过来看货, 哪怕每个月就来个两三趟, 也是够呛的了。
可不看货也不行，哪怕是每个大队定期能收购到的一些物资，质量价格也得采购员看了才能确定, 这不确定, 社员们也不敢就往公社送, 万一送到了不合格人家不要, 岂不是还得拉回来？
再则, 采购员不经常下村, 就无法及时了解情况, 像是有些时令的山货，或者是有些人家赶巧弄到的好东西, 可能就没办法及时收购回去。
就说柯建仁弄到的那些杂鱼吧，要不是他跑村里跑得勤快，说不准那人弄到以后就会偷偷给倒腾出去了，毕竟，供销社的收购价可没黑市给的高。
虽然大部分人是不敢去黑市倒腾东西的，尤其是卖东西。买东西还好一点，卖东西那逮着了铁定是要治一个投机倒把的。但是也不能说就没有，财帛动人心，这放在哪个年代都一样的，为了弄到钱，也有一些人是不怕铤而走险的。
总而言之吧，采购员这活儿确实是要走村下乡，而且因为每个月都有工作指标，所以难免每个月都要跑几趟负责的大队。
北山岙大队，正是因为路远且难走，而被采购员们嫌弃。
江絮到北山岙的时候都快中午了，正好碰见社员从地里下工回来，她随便拉住个社员询问卢秀娟家的方向，那个社员指指前面几个人说：“那就是卢秀娟娘家人。”
他喊了声：“卢大妈，这个女同志是来找你们家秀娟的。”
卢大妈扭头，看到江絮，下意识露出个僵硬的笑容：“同志，你是？”
江絮跟指路的社员道了谢，推着自行车过去，笑道：“大妈，我是小堰大队的，我叫江絮。”
卢大妈显然听说过江絮，忙说：“哦哦哦，是小江同志，我家娟儿提过你的，她说要不是你们帮忙，她在鲁家还不知道得怎么吃亏呢。走走走，娟儿在家呢，这边走。”
江絮点点头：“行。”
看得出来，卢家的人都不是那种能说会道的，不过倒是都很努力地向江絮表达了欢迎。
只有卢秀娟的两个嫂子，看到江絮眼神都闪了闪，心里琢磨着，这眼瞅就是饭点了，卢秀娟也不知道哪里交的这么没眼色的朋友，赶着饭点上人家家里，这不是明摆着过来蹭饭的吗？
不过她们也都不是那种厉害的性子，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不满，但是也不敢说什么。
前两天她们在家偷偷闲话小姑子八六以奇七三散零四每日更新欢迎加入，被婆婆听见了，婆婆可是连着好几天没给她们好脸色了。
卢大妈倒没注意到两个儿媳的眉眼官司，她在心里琢磨着，这姑娘可是帮了她家闺女大忙的，这头一回上门，总归得弄点好东西招待一下人家才是。
她想着家里倒是还有一小块咸肉，不过就那么一点点，招待客人可不太像样。她咬咬牙，心说实在不行就宰一只鸡，正好也给家里人都补补。
一行人各怀心思，很快到了卢家院子外头。
还没进院子呢，江絮就听见一声软软糯糯的：“姨，姨。”
回头一看，是小桃子。
小家伙跟在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旁边，小脸不知道怎么弄的，脏兮兮的，身上衣服也是灰突突的，不过看见江絮，马上笑得露出几颗糯米牙，摇摇摆摆地就奔着江絮跑过来了。
这是给她红糖鸡蛋吃的姨姨，小桃子可是还记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