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两青墨
冯灵竹：“哦哦哦，这边，往这边走。”
看江絮同志一副昂首阔步、大步流星的样子，她都忘记了，江絮同志根本就不认识路，她还一直跟在江絮同志后面呢。
江絮放慢了脚步，问：“那个牛主任，你觉得怎么样？”
冯灵竹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表情有些茫然地想了想，说：“牛主任人还挺不错的，为人很和气热情的，比周副主任好相处多了。”
江絮：“……”
默默地，给周虎又点了一根蜡。
“而且，他很平易近人的。”冯灵竹接着说道，“这边的工作人员都挺凶的，对那些劳改的人态度也很差的，不过牛主任倒是一向都挺好的。”
这边都是劳改人员，有些人是因为特殊的历史原因被关进来的，也有些人是因为作奸犯科被处罚的。这种地方，人员情况复杂，而且被关着的人是工作人员数十倍，工作人员为了树立威信便于管理，确实会比较凶，这其实挺正常的。
倒是牛康华，他作为负责猴子沟这边农场的副主任，按理也是要在劳改人员中树立威严的，但是他却反倒是走的平易近人的路数，这其实不太符合这个时代他这个身份的人的特性的。
江絮问：“是吗，听着这位牛主任确实还挺和气？”
冯灵竹说：“是啊，他有时候还会宽慰那些劳改的人，让他们好好改造，争取宽大处理早日离开猴子沟呢。有一次，我还撞见他给了一个劳改的女同志几个馒头，是雪白雪白的白面馒头哦。他说那位罗同志和她家里人身体都不大好，劳改人员平时的伙食太差了，他瞧着不忍心，所以私底下给人几个白面馒头，希望他们吃了细粮身体能好一点。”
冯灵竹嘻嘻一笑：“牛主任还让我不要告诉其他人这件事呢，说是别人知道了怕是影响不好，嘻嘻，我就告诉了江絮同志你一个哦。”
江絮看她一眼，叮嘱道：“那除了我，你不要再告诉其他人。”
她越听越觉得牛康华和那个劳改的女同志有点问题，不过这年头有些人跟劳改人员沾亲带故，明面上不愿意透露，只在背地里帮衬着也是有的。
牛康华和那个劳改的女同志不一定是这种情况，但是甭管他们是什么情况，都跟她们没关系的，这种闲事，江絮是不会管的。
她想了想，又叮嘱了冯灵竹一句：“你以后离牛副主任远一点，你看你都撞见过他这种事情，这见了面也尴尬不是，平时还是少接触的好。”
冯灵竹不疑有他：“行的，我其实平时跟他接触也不多的。”
她想了想，叹气道：“其实我瞧着这猴子沟里也不尽都是坏人，有些人很可怜的，像是住窝棚的老陆同志，年纪那么大，还要每天下工，吃那么一点点，瘦得都只剩骨头了，他也就比我奶奶小几岁呢。”
冯灵竹跟奶奶感情好，瞧见跟奶奶年纪差不多的老人家受苦，就有些不忍心，但是她只是借调来帮忙的知青，对猴子沟的情况也不是太了解，加上胆子也不大，她是不敢跟牛康华似的偷偷给人塞东西的。
江絮正想问什么老陆同志，就听她说：“还有牛副主任帮衬的那位罗芳林同志，她身子很差的，整天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痛的，有时候我听她咳嗽好像把肺都要咳出来了一样，哎，也是挺可怜的。”
江絮一愣，问：“你刚说那个女同志叫什么？”
“罗芳林，”冯灵竹道，“她叫罗芳林。听说她的名字是出自刘大诗人的那句芳林新叶催陈叶，流水前波让后波。每回思想检讨，罗同志都要提这件事的，说他们家虽然成分不好，但其实思想上是追求上进追求新生的，我听着好像还有几分道理呢。”
江絮心说，可不是有道理吗，她连项俊峰都能忽悠得团团转，忽悠你还不是一忽悠一个准？
她一听就知道，忽悠项俊峰的多半就是这个罗芳林了。不止是因为名字读音听上去一样，还因为这种扮柔弱装无辜的调调，跟那天听到的绿茶女基本一模一样。
就是不知道，牛康华是也被她忽悠了呢，还是跟她有什么关系了。
江絮想到农场门口的角楼，还有外头的围墙和铁丝网，对了，还有门口看上去就很有战斗力的站岗民兵。她之前就觉得挺奇怪的，猴子沟这边守卫森严，绿茶女是怎么做到随意出入的，不过，要是她跟牛康华有什么关系，这个倒是能解释得通了。
两人边走边聊，离开办公区后，眼前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缓坡山地。
这些土地瞧着明显比其他地方贫瘠许多，地里的作物也长得稀稀拉拉的，有些地块甚至贫瘠到耕种不了，只能任凭它荒着，上头只长着些零星焦黄的野草。
两人向前走着，忽然听见一阵喧闹声，爬过一个缓坡，就看见路边的田里围了一大群人，人群中间两个女同志正打得难舍难分。
打架的两个人都背对着路这边，还都穿着打满了补丁的粗布衣裳，从身形看，只能看出来一个是年轻的女同志，另一个年纪有点大，头发都有些花白了。
年轻的明显力气大一点，把年纪大的压倒在地上，啪啪啪地往她脸上直抽，年纪大的也不甘示弱，揪着年轻的头发，哇哇叫着反击。
围观的人乱纷纷地劝说：“哎哟，你们别打了，一会儿管理员来了你们可都没好果子吃！你们没好果子吃也罢了，你们可别连累我们，这昨天刚开展过思想检讨呢，我可不想今天又检讨！”
“可不是，我说你们随便打两下也就得了，这什么仇什么怨啊，这么天天打架。”
“哎哟，吴知青，你还是悠着点吧，这石大妈年纪可不小了，你给人打坏了可怎么办，你这都进劳改农场了，总不会还想去吃花生米吧？”
这些人劝归劝，但是并没有人上前拉架。
可不是他们冷漠，而是之前这俩人打架的时候有人去拉过架的，结果怎么着，好心没好报啊，这俩人打起架来，可不管别人的，谁去拉架，她们一起挠谁，给人两边脸都挠成土豆丝。
这谁还敢去拉架啊？
又不是嫌自己脸上太好看了。
冯灵竹马上扯住江絮：“江絮同志，咱们看会儿热闹。”
江絮扬了扬眉，看了眼打架的两个人，猜测道：“那是溪岸大队的石大妈和咱们大队的老知青吴晴晴？”
冯灵竹立马给她比了个大拇指，随即瞪着人群中的两个人，恨恨道：“就是她们，这两个大坏蛋！”
江絮之前听说了，派出所那边审理了石大伟的事情后，基本确认了他们母子盗窃和利用迷药害人的犯罪事实。
不过不管是盗窃还是害人，主谋和具体的实施人都是石大伟，石大妈知情，但是并没有深入参与，加上她一把年纪，身体还不好，派出所那边慎重考虑后，还是决定把她送到劳改农场进行劳动改造。
石大伟不一样，他是肯定要蹲笆篱子的。
至于恶意欺骗了冯灵竹的吴晴晴，考虑到她本身也是受害者，而且欺骗引诱冯灵竹，也是受了石大伟的胁迫，所以也直接被送进了劳改农场。
要是过个几年十几年的，司法执法更规范了，肯定不是这么处理的，但是这个时候，各单位不少人都下放了，人手严重不足，加上很多制度规定也不完善，所以很多事情处理起来都比较粗放的。
也正因此，吴晴晴倒是被网开一面，也进了劳改农场，跟石大妈在猴子沟来了个喜相逢。
吴晴晴对这一家子真是恨之入骨，她打不过石大伟，以前不敢反抗，可现在劳改农场就只有石大妈一个人，她可不怕了，三不五时的，瞧见石大妈就是给她一顿暴揍。
石大妈自然也反抗，但是她一个平时都要拄拐棍的，哪里是吴晴晴这个年轻同志的对手？日常都是被揍得鼻青脸肿的。
冯灵竹来这儿以后，可是不止一次碰见这俩人打架了，这两个人都是她的仇人，看仇人和仇人打架，狗咬狗，她每次都看得兴致勃勃，非常愉快。
但是谁能想到呢，刚才还说没人拉架呢，这会儿突然一个老头子冲了过去，一把抓住吴晴晴，嘭嘭照着她的脸就来了两拳。
行吧，这不是拉架，这是帮忙打架的。
吴晴晴一时不防，被老头儿揍了两拳，还被一把扯了开去。
她啊地尖叫了声，定睛看清楚来人，顿时就破口大骂：“罗大爷，你是神经有毛病吗，我跟石大妈打架，关你什么事情，你居然跑过来打我，你是疯了吗？！”
石大妈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指着吴晴晴就喊：“老罗，打她，快打死这个臭不要脸的破鞋，你打死她，我就跟你好！”
嚯！
围观人群很有默契地，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这可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了。
谁能想到啊，石大妈这个岁数了，成天走路都拄个拐棍了，她居然还有这个魅力，她这才进农场多久啊，她居然已经勾搭上一个能给自己助拳的老头了，这可真够能的。
罗大爷听石大妈这么说，却是站着没动，反倒是说：“小甜，她这么打你我确实是很心疼的，我这心里很难受的，所以我刚才才忍不住揍了她两拳，但是我一个老爷们打女同志，其实是不太好的，我看你们这成天打架也不是办法，倒不如化干戈为玉帛吧！”
要说刚才大家被田大妈的话腻味了一下，那么现在听罗大爷这么说，不少人倒是都纷纷点头，心说这罗大爷不愧是读过书有点文化的，这说出来的话就是比石大妈要中听许多。虽说都一把年纪了，说什么心疼不心疼，难受不难受的，也挺腻味的，但至少人家说化干戈为玉帛，这就是没错的了。
倒是站在人群外看热闹的江絮忍不住扬了扬眉，这浓郁的绿茶味儿啊，怎么这么熟悉呢？
第56章 大傻子
江絮正想着这后面出现的老头怎么一股子熟悉的绿茶味儿呢, 就听冯灵竹压着声音说：“这个罗大爷，就是罗芳林同志的父亲，他们家成分不好, 所以全家人都被送到这里劳动改造了。然后我还听人说, 这个罗大爷和石大妈其实是旧相识，所以石大妈一进来, 就主动要求分到罗大爷所在的小队了。”
现在的冯灵竹, 可再不是那个啥事不懂, 端着城里人的架子, 还被人一撺掇就跟着闹事的新知青了。
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可真是让她成长了很多, 不管是自导自演恶意陷害的江月, 还是表面装好人实际给她推进火炕的吴晴晴，还有瞧着老老实实事实上下药害人的石大伟，这一个个的，可真是用实际行动向她证明了人心有多坏。
她现在做事真是比从前谨慎很多了, 也懂得了打入群众是多么的重要。
只有跟大爷大妈大哥大嫂们搞好关系, 掌握更多的讯息，她才能知道究竟哪个是好人哪个是坏人啊！
毕竟，以她自己的智商, 是没办法分辨好坏的。
经过这么多事情, 这点自知之明她是有的。
所以别看她来猴子沟没多久, 她可是已经打入猴子沟劳改群众的内部, 把劳改农场里各家的情况摸得透透的了。
江絮扬了扬眉, 这看来绿茶女的绿茶技术还是家学渊源啊, 这么看项俊峰那个大傻子能中招倒是也不算太冤枉了, 毕竟人家可是祖传的技能呢。
那边双方还在骂战呢，见罗大爷不愿意动手, 石大妈显然不太高兴，不过她倒是没怨怪罗大爷，反而说：“你这个人就是这样，真是几十年都没变，还是这么善良，但是你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坏人才是大多数啊，不然我能因为好心给人喝了碗水就被人弄进这里来吗？你看看，就这个破鞋，这可真是个狐媚子，缠着我家大儿，不知道骗走我家多少好东西呢，最后还害我家大儿遭了难。哎呦喂，这样的坏人，你们就该帮着我一起把她打死！”
罗大爷眼神闪了闪，倒是没吭声。
吴晴晴呸地一声：“老虔婆，你们一家子又懒又毒，你们骗了我，还要挟我，要不是你们我好好的一个知青，能落到这步田地？！我家可是沪市的，我可是大城市来的，我还是高中毕业的，我这么好的条件，你们家还想逼我嫁给你那个癞□□一样的大儿子，可真是够不要脸的，你个老逼登，你怎么不跟你儿子一起蹲笆篱子吃花生米去呢？！”
石大妈是打不过，吴晴晴则是忌惮着罗大爷，两人倒是没再动手，反倒是开始骂战，一开始倒是还讲事实说道理，后面真是越骂越难听。
围观的人瞧着今天怕是再打不起来了，都有些意兴阑珊，而就在这时候，不知是谁喊了声“管理员来了”，大家干脆马上作鸟兽散。
吴晴晴果断的扭头就走。
她是下乡知青，虽说被打发到这边劳动改造，但是她自觉自己也没做过什么大奸大恶的事情，所以觉得自己还是有机会的。她还年轻，总归不可能老死在农场里的，所以能不被管理员逮到，还是尽量不要被逮到。
她快速地回到自己劳作的那一片地，这时旁边一个头发分外稀疏的男人忽然走到她身旁，说：“吴知青你是不是想哭，你如果想哭，可以放声哭出来的，你有什么委屈，也可以告诉我的，你放心，我不会笑话你的。我知道的，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特别是脆弱的时候，是很需要一个聆听者的，你可能看不出来，不过我这个人其实是一个很好的聆听者的。”
吴晴晴：？
她认识这个人，这个人是农场的社员，叫高大明。
猴子沟这边土地很多的，所以也不光光是劳改人员，也有一些挂靠在农场的社员的，属于半工半农的性质。不过一般来说，他们这种的都是在南面靠近安县农场那边的地块劳动的，那边土地肥一点，收成也好一点。
但是这个高大明不一样，听说是犯了错误被处罚的，所以直接被安排过来跟他们一起劳动了。
这个人看人的眼神怪怪的，跟在食品站挑鱼买肉似的，不过人倒是还挺勤快的，干活的速度也很快，一看就是干惯了农活的，跟他们这些被“发配”来劳改的人完全不一样。
吴晴晴跟这人之前没接触过，现在听他说话，就觉得这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她是委屈又难过，毕竟她一个大城市下乡的女知青，自从遇上石大伟以后，过得都是什么日子啊，甚至是还被弄到了劳改农场，她是真觉得自己倒霉透了。
但是她难过，跟他有什么关系啊，这谁委屈，还能找个不认识的人诉苦啊，还很好的聆听者，谁要你聆听啊！
吴晴晴没理会高大明，自顾捡起锄头开始挖地。
高大明锲而不舍：“吴知青，我瞧你累了一早上了，要不然这活儿我帮你干一会儿吧，你在旁边歇会儿。还有啊，以后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你一个女同志在这里生存很难的，这个我都懂的，咱们相识一场都是缘分，我是很愿意帮助你这样善良孤独的女同志的。”
吴晴晴：？？
谁是善良孤独的女同志，她就算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个善良的人。
她要是善良，她就不会为了自己脱身，去陷害冯灵竹了。她不善良的，而且，这世道，善良有什么用，善良都是要被人利用的。她是承认自己自私自利的，但是她自私自利有什么错，自私自利一点才能过好日子。
至于孤独，天呐，她一个沪市来的高中生，都不会说这种酸话，这个乡下的泥腿子居然说这种话，可真是笑死个人了。
吴晴晴内心疯狂吐槽，身体却相当诚实，直接把锄头递给高大明：“高同志，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不客气了，我知道你是个乐于助人的好同志，我也是很高兴能认识你这样的好同志的。你也知道的，我跟石大妈是有仇的，但是她有罗大爷帮着，罗大爷他们一家子都在农场里面，我双拳难敌四手的。但是，我知道咱们农场还是好人更多，像是高同志这样的人，肯定不会看着他们欺负我的，对吗？”
吴晴晴侧过脸看着高大明，冲他露出个略带妩媚笑容。
这人上杆子凑上来给她利用，她肯定不能客气了。
另一边，人群散开后，石大妈一眼看见了站在田间小路上的江絮和冯灵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