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两青墨
如果说非得从江絮两辈子的人生中挑出一个最讨厌的人, 那么这个人绝对非周永平莫属,因为他是她见过最自私、最虚伪的人。
回过头看,江絮也知道自己上辈子幼稚而且冲动, 因为没考上罐头厂, 又因为朱奋民的事情被泼了脏水,她当时真是气坏了, 信誓旦旦地非得要嫁进城里。
但其实她一个农村姑娘, 又没有工作, 结了婚孩子都不能落居民户口的, 想在城里找对象, 哪里那么容易?
慢慢找, 或许能找到相对合适的,但她那时候为了争口气,急于快点结婚,压根就没等多久。而且, 她家为了给她增加筹码, 还放出了不要彩礼倒贴嫁妆的风声,可想而知,会跟她相看的都是些什么人了。
周永平就是那时候出现的, 在一群歪瓜裂枣的相亲对象中, 他整体条件好得甚至有些清新脱俗。
国营大厂正式工, 长相白净周正, 为人温和体面, 唯一的不足大概也就是家里负担过重, 且有个出了名抠搜的老娘了。
但是弟妹都快成年了, 老娘也年纪渐大,作为长子, 家里其实还是他说了算的,那么按理他的媳妇儿作为长嫂,也是能掌家的。
而且,两人相看过后,周永平也表现得非常主动。
可以说周永平的出现对江家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喜。家里负担重一点其实也没什么,这么多舅舅哥哥呢,大家一起帮衬一点,日子总归能过起来的。而且除去这一点,周永平就真是没有什么其他的缺点了。
要说老娘抠搜,这在大多数看来都不算缺点的,毕竟这年头,哪个当家作主的老娘们儿不抠搜?
总之江家人对周永平很满意,江絮自己也觉得没什么挑剔的地方,虽然谈不上喜欢吧,但也不讨厌,于是没过过久,俩人就扯证结婚了。
当时还有很多人说江絮运道好,一个乡下姑娘嫁给了周永平这个国营工厂正式工,吃上商品粮,过上了好日子。
但是嫁进周家以后,江絮才知道,这哪是过上了好日子,这分明是进了贼窝。
外头都说周永平是个好脾气讲理的,而周母潘春娅却是个抠搜刻薄的,但是结婚后江絮才知道,他们母子俩根本就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当然,这唱的都是给外人看的。
实际就是蛇鼠一窝。
从结婚第二天开始,他们家就顿顿粗粮稀汤,别说吃鱼吃肉,就连吃饱都困难。
江絮要说自己吃不饱,潘春娅就会跳出来说她既不用上班也不用上学,压根没必要吃太饱,周永平则会拉着她说家里为了他俩结婚花用太多,这阵儿确实是捉襟见肘,让她忍忍。
上辈子那时候的江絮单纯得不得了,听周永平这么说,没办法,只能拿娘家带来的钱去黑市买了米面。然而没过多久,她就发现,潘春娅偷偷地给上学的几个儿女塞馒头塞鸡蛋糕。
再后面,江絮发现自己放在卧室的钱,时不时地就会少个一块两块,再就是她陪嫁的布料,莫名其妙地就被做成衣服穿在了周永平二弟的身上,她陪嫁的热水瓶,也跟自己长了脚似的,就跑到婆婆那里去了。
总之杂七杂八的,一堆烂糟事。
江絮一直都是被娇养着长大的,自然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会跟周永平闹,跟潘春娅对骂,气得狠了,甚至直接把那个热水瓶给砸了。
潘春娅于是到处数落她,在邻里间大肆宣扬,说她作,说她娇气,说她花钱大手大脚,说她农村人没文化不知道孝敬老人,总之不知道泼了多少的脏水。一个院子住着的都是机械厂的职工和家属,本就偏向周家,见江絮一个新媳妇这么闹腾,自然更是不喜。
而每次江絮闹起来,周永平根本不会跟人解释其中的缘由,只会跟江絮说让她凡事多忍忍,然后再跟邻居道歉说自己媳妇儿性子娇气让他们见谅包涵。
邻居们自然是夸周永平会做人,毕竟周家吵架吵得再响,其实也影响不到他们什么的,他们听着热闹还能多吃一碗饭呢。
可也正是因为周永平的这个态度,却也相当于变相把潘春娅泼在江絮头上的那些脏水给坐实了。
以至于江絮在那个院子里生活了一年多,最后却跟谁都说不上话。
所有人都认为她这个乡下女人不可理喻,一言不合就要闹腾,人人对她敬而远之。
甚至是在她发现周永平跟他们厂里的临时工搞破鞋的时候,周围的人居然还说都是因为她太作太能闹腾,才闹腾得丈夫跟他离了心。
而周永平呢,甚至还跟人哭诉,说自己娶了这个乡下女人,实在是后悔得不得了,说江絮是小姐脾气丫鬟命,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条件,天天在家里摆资产阶级大小姐的谱,说自己在这个鸡飞狗跳的家里根本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温情,说自己只是在厂子里跟别的工人走得近了一点,结果江絮就借题发挥。
总归就是在这个搞破鞋会被拉去游街的年代,周永平神奇地给自己洗白了,甚至还把脏水全都泼在了江絮的身上。
江絮怎么可能受得了这种委屈,很快就跟他提了离婚,结果又是潘春娅出来唱红脸,骂江絮不要脸,铁定是勾搭上了别的男人,就她一个乡下人,哪里就敢说要跟当工人的丈夫离婚。
又给江絮泼了一通脏水的同时,更是不要脸地提出,想要离婚就必须净身出户,嫁妆什么的一样都不许带走。
江絮那时候只想快点离开这恶心的一家子,不想再跟他们纠缠就答应了。
而也正是因为听说了她要离婚,项春兰才急匆匆地往城里赶,结果就在路上出了意外。
……
回想上辈子,江絮只觉得自己那时候真就跟脑子有坑似的,一开始居然还会听周永平的那些鬼话,以为他是孝顺老娘,所以不想跟老娘顶着干,直到后来一次又一次的事情发生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人家母子俩才是一条心,联手对付她这个傻子呢。
这辈子重生以后,江絮并没有主动打听过周家的情况,也没想过去报复他们母子,毕竟哪怕她不动手,这一家子最后也不会得什么好。上辈子周永平后来好像是出门的时候遇上了打劫的,被打断了腿,后面就残了,然后工作给了他二弟,结果没多久他二弟就被人忽悠着赌博,连工作带房子的,都输光了,最后一家人在县城的垃圾站旁边租了个小屋子住着。
多年以后,江絮从沪市回过一趟安县,曾经在安县县城的街上见到过周永平,他拖着一条腿在地上捡垃圾,过得跟条狗也差不多了。
所以说,这样的人她哪里还有报复的必要?
但是,周永平要自己舞到她面前来,这就两说了。
江絮冷冷盯着周永平,又问了一遍:“怎么,你是想破坏军婚?”
周永平真是愣住了,哪怕是江絮拒绝,他都没有这么意外,但是,江絮却说自己有对象,而且还是军人,他这一时之间还真是不知道怎么反应了。
直到江絮又问了一遍,他才反应过来,马上连连摇头:“不不不,江絮同志,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舅妈不是在帮你找对象吗,所以我以为你没有对象的,毕竟这有了对象的人,哪里还会在外头找对象呢你说是吧?”
这是立马就把锅甩到江絮的头上了。
意思是,你要么就是没有对象故意说谎,要么就是有对象却还让人帮忙找对象。
江絮冷笑了声,反问:“你不会想说是我舅妈想介绍你给我吧,要真这样,我舅妈怎么不亲自带着你过来?咱们素不相识的,你这猛扎扎的就跑到我开会的地方来找我,又是什么意思?你不会是故意的吧,想着人多的时候找我,小姑娘脸皮薄就不好拒绝你了?”
周永平被说中了心思,顿时一噎,勉强笑道:“怎么会?”
江絮:“怎么不会?”
顿了下,她一副刚想起来的模样,说:“哦,对了,其实我舅妈昨天确实提过你。”
周永平顿时一喜:“是吗?”
他以为是毛琼芳虽然拒绝了蔡大妈,但是回家以后还是忍不住提了他这个人,结果就听江絮道:“她说机械厂有个职工,家里老娘又抠搜又难缠,家里弟弟妹妹吃啥啥没够干啥啥不行,而他本人呢,还跟厂里的临时工勾勾搭搭的,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结果还想上我们家来说亲,这幸好我们家的女娃娃都有对象了,我舅妈说自己当场就回绝了,还啐了说媒的那个人一口呢。”
周永平:“……”
她字字句句没提他周永平,却又字字句句都在骂他周永平。
周永平顿时脸色铁青,尤其是在江絮说到跟厂里的临时工勾勾搭搭的时候,心头更是咯噔了一下。
他跟那个临时工来往,一直都是避着人的,别说厂子里的人了,就算是他妈都不知道的,没想到居然被毛琼芳给知道了。难怪呢,难怪跟毛琼芳关系要好的蔡大妈去说合也没有用,敢情人家对他家的事情门儿清。
周永平一瞬间就打消了找江絮做对象的念头。
他是想找个娘家有助力的,可不是想找个娘家有人揍他的。
而且,听听毛琼芳说的这些话,估计他就算是哄住了江絮,他们这些做长辈的怕是也不会同意这门婚事。
最最关键的是,这个江絮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哄。
他以为像这种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乡下姑娘,加上又是被家里宠爱着长大的,肯定没什么心机很好哄的,但现实是,她外表看着确实年轻,漂亮而且单纯,甚至眼睛都清凌凌地特别的清澈,但是,当她面无表情看着一个人的时候,眼底的光芒却分明尖锐而犀利。
不知道为什么,周永平总觉得被她这么看着,他就忍不住的紧张,紧张到甚至都有些冒冷汗。
他真是一秒就打了退堂鼓,干笑道:“也不知道毛阿姨这说的是谁,我倒是没听说过。江絮同志,既然你忙着,那下次有机会我再找你请教。”
他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一副过来找江絮是有正经事的模样,说完就匆匆转身想走。
结果就听见身后江絮声音清脆道:“我舅妈说的就是你啊,机械厂的周永平,你既然跟个临时工勾勾搭搭,也就不要嫌弃人家不是正式工了,娶了人家不好吗?哦,嫌弃人家没钱是吧,啧啧,做人可不能这样的哦。”
周永平脚下一软,平地摔了个大马趴,也顾不得疼了,爬起来就飞快地跑了。
他装模作样装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回 在外面这么狼狈,偏偏他又完全不敢停下来跟江絮掰扯,周永平有种莫名的直觉,哪怕留下来继续跟江絮掰扯,丢脸的也只会是他自己。
而且他也怕江絮真把他跟那个女工的事情抖搂了出来,毕竟江絮这话里话外的,好像真的对他的事情很了解。
真是邪了门儿了。
周永平狼狈逃窜,江絮扬了扬眉,嗤地笑了声。
“小江同志,你刚说的是真的啊?那小伙子瞧着倒是齐头整脸的,背地里跟女工勾勾搭搭,还嫌弃人家穷不想娶啊?这大领导都说了,谈恋爱不想结婚就是耍流氓,他这就是耍流氓呢!”
这哪里都有看热闹的人,何况是像这种男女桃色绯闻,别看他们都散会了,可是大家愣是在附近转悠了半天坚决不肯走远,一个个的,都竖着耳朵听江絮他们讲话呢。
这不,周永平一走,马上就有人好奇打听了。
江絮笑得无辜:“我也是道听途说的。”
问话的人自行作了合理推测:“肯定是真的,瞧那小伙子心虚的模样。哎哟,幸好呢,你说你要不知道这个事情,可不就被他骗了?那小伙子打眼一看,还是挺人模狗样的呢。”
“可不是,还是机械厂的工人呢,这人长得不错,工作也不错,寻常不知道的,还不都得被骗?”
旁边有人插话道:“你这就多余担心了,人小江同志都说了,她有对象呢,还是个当兵的。”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说:“哎,小江同志,这个解放军不会就是你家对象吧?这位解放军同志,你是来找人的吧,是不是找小堰大队的江絮同志啊?”
江絮转过身,就见秦敛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就站在大门的侧旁,离她不过几米远的地方。
秦敛越过人群与江絮对视了一眼,粲然一笑,然后对跟他说话的人道:“同志你好,我叫秦敛,我确实是来找小堰大队的江絮同志的。”
旁边的人立马就开始起哄:“小江同志,你对象来找你了!”
“秦同志,咱们小江同志可是相当优秀的,你可要对小江同志好一点,不然小心被人撬墙角哟。”
“我瞧咱们秦同志也是很优秀的,人民子弟兵嘛,跟小江同志很相配啊!”
“对了,小江同志是项信达的外甥女吧,哎哟,这老小子前一阵儿还在单位暗戳戳地央大家帮忙,给他外甥女寻摸个合适的对象呢,这小江同志都找了这么优秀的对象了,他个老小子居然不吭声。”
“可不是,我这还让我媳妇儿去他们客运站帮着瞅瞅呢,嗐,我得赶紧回家跟我媳妇儿说一声,甭瞎忙活了。”
参加会议的,可不止各个公社供销社的采购员,还有县供销社的采购员,当然,帮忙会务的也是县供销社的,这些人都是项信达的同事。
江絮:“……”
大意了。
一瞬间她忍不住反思,为什么每次碰到这种事情的时候,她都会忍不住拿秦敛出来当挡箭牌?
都怪挡箭牌用得太顺手,有时候难免就忘了注意场合,可不就容易翻车。
江絮忍不住扶额叹息。
所幸大家看热闹归看热闹,还是挺有眼力见的,善意地调侃了几句后,很快就都走了。
等人群散得差不多了,秦敛才走到江絮面前,笑得如沐春风,说:“江絮同志,又见面了。”
江絮瞪他一眼,随即自己也忍不住笑了,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秦敛深深看她一眼,没说话。
江絮就知道了,他多半早就来了。她自然不会傻到自取其辱,于是说:“行了,先去吃饭吧,你应该还没吃饭吧?”
秦敛点头,他们紧赶慢赶地,把红星公社的事情都办完了,然后其他几个战友就先走了。他们有的是要赶着回部队,有的则是赶去鲍家所在的县里处理鲍家的问题,秦敛留下来,要再跟安县这边的武装部门作衔接沟通。
他奔波了一天,中午只吃了点干粮,这时候确实是饥肠辘辘了。
“我刚刚过来的时候路过国营饭店了,过去那个转角就到了。”
两人肩并肩往外走,秦敛指指左手边的街角,哪知江絮却说:“不去国营饭店,去我大舅家吃饭,昨天就说好的。”
秦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