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韩金书
方才没说出口的话,现在是咽不回去了。
他们在对方的眼中都是那样的鲜活而生动,福临此时还不知道含璋也曾与他有过同样的处境,他现在安静平和的抱着他的含含,可心中的后怕却也是不能忽视的。
他此时还以为含璋是很顺利的度过了种痘,还庆幸是只有自己经历了这样的凶险与艰难。
“含含,你知道么,是你救了朕。”
福临温柔的一句感慨,却叫含璋的心都提起来了,她以为福临什么都知道了。
“你,你说什么?”
含璋意识到了些什么,她问,“你遭遇经历了些什么?”
福临以为含璋是紧张他,忙安抚道:“现在是没事了。不要担心。”
“朕的意思是说,若是没有你,若是不曾把心上装的都是你,怕是朕的这一关都要过不去了。”
福临从董鄂氏的那些书信中收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信号。
那个‘福临’的身体后来很不好。可能是真的活不长的。
福临少年的时候,就感觉自己的生命力似乎不可绵长。这实在是一种很奇特的预感。可偏偏福临就是有这样的预感。
哪怕是汤若望不与他说,不时时劝诫他,他也会知道,他几乎是在煎熬他的心血,燃烧他的生命力。
如果没有含含的出现,福临可能真的就这样继续下去了。
董鄂氏只知道她自己生命中的事情,后续的事情她不知道。那个‘福临’的结局她不清楚。
但福临想,恐怕多半是没有长寿的。
如今的福临,能够感受到自己被含璋改变了许多,他大概是不会有所谓的英年早逝,他要努力的活下去的。
他身上无病痛,就不会生病。如今也没有什么能威胁到他身体健康的事情,唯有一个种痘。
为了以防万一,福临才将济度安排过来。
他确实怕自己回不来。也怕回来的人不是他。
董鄂氏能重生而来。焉知那个‘福临’不会回来呢?
他是绝不能让那个福临回来的。
交代过济度,也给岳乐交代了一些事情,福临是有周全的计划与准备的。
结果倒是他们没有用上,而所有的凶险,都让福临在昏迷之后遇上了。
“朕可能去到了他们那边。朕见到了那个混账。”
福临低沉的声音,令含璋的心揪紧了。诚然她是误会福临了,福临看样子还不知道她的事情,可是福临遇见的事情,却令含璋在意与紧张。
福临的手轻轻在含璋的脊背上来回抚触,是在无声的安慰她,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现在与她说出来,就当做是一件已经过去的事情,他是心中无限感慨,想与最贴心最亲近最心爱的人说。
“朕看到了董鄂氏死后的事情。那个…混账之后的命运。”
福临从前,总是咬牙切齿的称呼。如今还称作混账,却带了无尽的唏嘘与感慨。
“原来,他是感染了天花才没的。被朝政和女.色掏空了身体,被满蒙汉八旗汉臣们熬干了心血,心爱之人的离世,给了他重大的打击。又不能遁入空门修养身心,最后只能含恨离世。”
福临几乎是样样亲历了一遍。仿佛他就是那个混账。
又像是他俯瞰了那个混账的整个人生。
等到闭上眼睛的那一刻,福临想的是,幸好不是他。
幸好他还能回来。
“朕差点就回不来了。差点就让他回来了。可他又不爱你,朕怎么能让朕的含含伤心呢?于是,朕拼了命的也要回来。”
含璋早就听哭了。
为福临遭遇经历的这一切。她是心疼他。
不能陪着他一起经历这些,两个人明明是一起种痘的,却要分开各自经历各自要去经历的选择的放弃的得到的。
“那他呢?”含璋带着哭腔问。
福临知道她是为了他自己哭的,这眼泪可不是为了那个混账。
福临多心疼她啊,哪舍得她哭呢。
温柔的一点点耐心细致的吻去她的眼泪,他轻声说:“他走了。不会再回来了。他只是不甘心。可他的一生已经过去了。现在是朕的一生,朕的大清。”
“还有,朕的你。”
那边的一切都与福临无关。他当然不会心疼那边的任何人任何事。他只心疼他的含含,抱着他的小皇后,真是疼她爱她一辈子都不够的。
“你不是他。”含璋抱着福临,蜷缩在他的怀里。
福临轻声承诺:“我不是他。”
含璋抬眸,用含着水光的眸子认认真真的望着福临:“这是你的大清。不是他的大清。我们都要分清楚的。你是你,不是他。你做皇帝,不是对他的弥补和补偿。这是全新的世界,崭新的人生。一切的劫数和桎梏,都是为了让我们走出自己的人生和精彩。”
分明是正正经经的话,福临却听的心中暖意融融,情不自禁的笑起来:“含含,朕真的是不知道怎样爱你疼你才好。你说的都对。这是我们自己的人生。一切皆是虚妄,只有我们才是真实的。”
含璋含着希冀点头。这次过后,福临的人生就是一片坦途了吧?
那个‘混账’都走了。福临种痘成功,他不会再在十八年的时候感染去世。他的身体也好了许多,心血不再是煎熬,付出不再是呕心沥血的。
他带着蓬勃的生命力治理大清,心中的凶兽得到了驯养,至少还有几十年的日子好过吧。
福临都醒了,可再舍不得含璋贴身亲自照顾他了。
什么都不要她动手,只管好好的养着。
盛夏一晃而过,第一场秋雨落下来的时候,福临和含璋都养好了,身上的痘痕全都好了,尤其是含璋,因为护养得很,皮肤甚至比从前更好了些。
福临去前头处理积压许久的政务,要见的人多,要处理的事儿更多。
含璋在屋里闷久了,这会儿下雨都贪看景色,拢着披风站在长廊里看烟雨氤氲中的湖光水色。
这里有一点江南的仿景,但终归不是江南。
这些日子躺久了,也闷久了,孔嬷嬷她们给她预备了舒适的坐榻,她都不想坐下来,偏爱在这儿站着看。
为了让她和福临彻底的养好,也怕孩子们看见她和福临身上的痘痕会担心害怕,太后没有让孩子们过来,只等着他们过几日回宫了再去相见。
现在他们养好了,身上脸上一点痕迹都没有,孩子们就不会害怕担心了。
这几日都下雨,含璋想着过几日就能见到岁岁了,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本来前些日子,福临想偷偷回宫一趟,夜里去看看熟睡的岁岁,但她不许,太医也不赞同,夜里还是有些风的,这个时候还是不能吹风的。
福临拗不过,又怕含璋生气,夫妻俩就只好一块儿按捺住想见孩子的心情,耐着性子等着。不过数日罢了,总归迟早是要见面的,不是么。
他们也不能着急。总得大好了才能回去见孩子。
否则若是不小心带了什么病气回去,那岂不是害了孩子们么。
“你啊。便是存心让朕担心的。”
含璋的手被一双温热的大掌握住,还有暖热的怀抱拥上来。
她闻到了熟悉的气息。是福临身上的味道。
等回过神来,福临早就将她带离了这里,一路抱着走过长长的回廊,把她带回屋里去了。
“我就是想看看雨嘛。”趁着福临解下她身上的披风,含璋贴过去,亲了亲他的唇角。
含含小皇后的撒娇对福临向来都是管用的。就这么说话,他保准就气不起来了。
他倒是手脚麻利,替含璋将衣裳在屏风后头都换了。
就怕有哪怕一点点沾湿雨水的衣裳叫含璋着凉生病了。
“你不乖。”将人收拾的清清爽爽的,福临才把人抱到坐塌上,兴师问罪。
他身上清爽得很,倒是一点儿雨水都没沾到。
似乎是回来就更衣过了,一点雨水湿气都没有,身上的气息干燥而温暖,就是眸光深幽似海,似乎是有点不高兴的模样。
含璋还以为福临是气她看雨呢。
还只管撒娇:“看看雨就是不乖了。你是不是管我管的太严了呀。那下次这样,你和我一起看,你陪着,你看看我有没有着凉呢。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总可以了吧。”
其实哪里可以呢。都是哄着他高兴才这么说的。
她兴致来了,哪就那么凑巧福临能陪着她呢。
“只管眼皮子底下怎么行。朕恨不得把你揣在怀里,走哪都带着。也省得朕时时刻刻都心心念念着你。”福临把人抱紧了。
小皇后现在惯会哄着他了。甜言蜜语真是张口就来。偏偏他就受用这个。
含璋在心里轻轻啧了一声,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这么没安全感了?
之前不是还好好的么。
“怎么啦?”含璋轻声问。福临着实是有点力气大,把她抱得有点疼。
“你瞒着朕。你什么都不说。要不是今日济度和朕说起,朕追问下去,都不知道你也经历了一回。”
福临控诉似的,将含璋不乖的‘罪证’说出来了。
说来也是巧,含璋的事,福临好后,就真的没有人提起了。皇后不提,谁还敢再提呢?
何况帝后经常在一处的,就连孔嬷嬷等贴身伺候的人,都以为含璋把这件事跟福临说过的,自然是没有人再多这个嘴的。
而福临自己压根忘了要问一问。因为含璋的平静反应,让他下意识的以为含璋是平安度过了种痘的。
今儿要不是济度提了一嘴,福临就什么都不会知道了。
福临眼圈有点红,似乎能看见这氤氲光亮在流动:“为什么不与朕说?孔嬷嬷说,你昏迷之后一直都在哭。含含,你都遇见了些什么?”
含璋一时被他问住了。
为什么不与他说?这该怎么说呢?
这件事,含璋一直不知该如何去说。哪怕董鄂氏的事情福临接受良好,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现在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情,含璋就有些不敢说了。
就连木陈忞都说,她是变数,是能改变帝星命运的。佛门高僧,大约有些能力的,都能看出她的来历。但这毕竟是少数人。
他们不会也不敢出去乱说。天机不可泄露。
可她自己呢?她要是说出来了,是不是泄露天机?会不会给福临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呢?
种痘这一关,叫含璋的心越发谨慎了。不敢轻易冒险。这世上可是没有后悔药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