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 第122章

作者:胡马川穹 标签: 穿越重生

  “其?实我对那些之乎者也也不是很感兴趣,只是格外喜欢术数,老想着当一个鲁班那样的人物,又?被家里人督促着,这才不得已背了几年书。当时就想着要是考不中,就回乡跟着那些老师傅天南地北的走,也是一件极惬意的事。没想到官服一上身,很多事就身不由己了……”

  周秉一瞬间没有说话?,知道郑楷多少误会了自己的原意。想了一下又?觉得解释又?有些多余,就摸了摸鼻子没有说话?。

  郑楷大感痛心,暗骂自己被表象糊了眼睛。

  这人简直是聪明绝顶,只是浅浅看一眼凉州舆情图就能分析出这么多错漏。要是正经进了六部,绝对是一等一的能吏。满朝上下多得是能写锦绣文?章的翰林,缺的却是正经能干实事的真?才。

  他深深看了一眼,扶着额头?叹了一口气,“你大概比我小?了十来岁,又?是初进朝堂,很多事可能还闹不清白?。虽然处处都有倾轧,可相比之下要比北镇抚司的民声要好很多。像你的顶头?上司冯顺,多少年的老底还是有人要翻一翻,又?能怎么样呢?”

  历任北镇抚司的都指挥使善终的很少,不是惨遭横死就是被皇帝砍了头?。

  郑楷心头?有歉然,说出口的话?就有些真?心实意,“回京之后我会具实上奏,少不了周老弟的功劳。到时你就是不能离开北镇抚司,也最好向皇上求一个外放……”

  他心头?惋惜周秉的才华,出口不再是周大人,而?是略显亲近的周老弟。不过他依旧根深蒂固的认为北镇抚司是个巨大的火坑,有志的年轻人越早离开越好。

  不过这话?实在是交浅言深了,周秉觉得很有趣,这一路上怎么老碰到这么实诚的人,就不敢再吊儿郎当的,“大人说的极是,不过我们周家的情况有些特殊,不是我想如何就能如何的……”

  周秉发誓自己的话?里绝对没有报委屈的意思?,但郑楷这个直肠子显然想到另外的地方去了。因为他的神色微微一变,却没有再多说什么了。只是接下来的几天里,这位郑大人的言行再不像来时那样客气生?疏,而?是时时透着一股子随意亲近。

  北镇抚司的名声的确不好听,但操办事情个顶个的好手?。

  这边郑楷佯做样子,带着人慢悠悠地继续丈量耕地。那边悄悄撒出去的人手?不过半个月就把?凉州大大小?小?的村镇摸了透,果然在凉州接近北元国境的一处少有人烟的断崖底下发现大片已经耕作过的农田……

第167章 第一六七章 牟利者

  十天后, 终于找到?被凉州卫指挥使尤燕林刻意隐藏的大片耕地。

  郑楷依靠多?年执掌工部营造司的经验,在那张凉州舆情图上圈定了五个?最可能隐藏耕地的地方?。说?是有可能,是因?为?有耕田就?必须有大规模的水源供应, 这几个?地域还算宽广平坦但远离水源, 舆情图上的原本标注是无主荒地……

  周秉将手底下带的番子分成小队,自己带了一队。另外派了得力的人带队, 马不停蹄地开始找寻。就?是想尽快地将这件事收尾, 毕竟媳妇和她肚子里的宝贝疙瘩还在京城巴巴地等着呢!

  凉州虽然不大,但是耐不住地广人稀很?多?地方?荒着, 也找不着人细细打听。加上现在时时闹余震,大部分的百姓都集中?在城里, 所以北镇抚司的人只能靠着马匹和两条腿慢慢地找。

  消息陆陆续续地传来, 最先找到?成片农田的是七品总旗谢永,连他自己都想不到?自家的运气最好,竟然拔了头筹。

  他不敢耽搁, 又知道?事关重?大,只是悄悄退出后带着人飞马返回。到?了驻地后, 来不及歇口气就?一边用毛巾胡乱擦着脸,一边向等得着急不已的郑楷详细禀报发现的经过。

  那处农田的位置谁都想不到?, 若不是机缘巧合很?可能就?错失过去了。

  那里生得极其古怪,一眼望去最先看见的就?是一处极高?的断崖。古早是个?光秃秃的峭壁, 最麻烦的是峭壁下头丛生了许多?难缠的沙地荆棘,望过去荒凉得很?。加上紧邻北元边境,连凉州本地人都不愿意上山去砍柴采药。

  谢永拿着地图横看竖看都看不出哪里可能藏有耕田。

  毕竟耕田不是巴掌大的小手绢,能随随便?便?地折起来藏在某个?小地方?。这一眼就?能望穿的境地, 多?得是石子砂砾,连野山羊都不肯多?呆, 怎么有可能栽种大规模的农作物?

  他就?以为?是郑楷圈错了地方?,正要?喊底下的几个?随从往回走,眼角猛地扫过一个?角落。开始他还没有在意,毕竟这几天大家都是到?处搜寻,各个?都累得半死。但话是这样说?,一直紧绷着的脑子里却有一根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那是一条光秃秃很?干净的小路。

  放在一般的村庄这样的小路简直不要?太平常,但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出现这样的小路却显得很?突兀。

  舆情图上这块地方?根本没有村落,那就?是说?这是很?少?有人经过的地儿。按照道?理来说?这里应该长满耐旱的低矮野草灌木。即便?凉州风沙重?少?有雨水,也应该被砂石掩盖得差不多?,怎么会?有一条被走得光秃近乎平滑的小路?

  谢永走了过去,用佩刀撩起耷拉的荆棘,才发现那些几乎枯干的荆棘是胡乱铺在地上的。大概因?为?匆忙,所以并没有遮挡严实。

  越往里走小路就?越发开阔,且明?显有人为?开挖的痕迹,几个?人相视一眼惊疑不定。斜斜走了几十丈远后,就?觉得那路竟然是绕着断崖一路向下。再顺势走了一大段稍微平坦些的土路后,一片足以让人惊叹的宽广农田豁然展现在眼前……

  外面因?为?遭受了大地震,房屋倒塌无数,田地损毁更是不知几何。

  这处断崖下的农田却仿佛是被老?天眷顾,几乎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甚至已经人为?地垒好整齐土垄。虽然因?为?有风沙依旧有些尘土飞扬的老?样子,但看这幅阵仗只要?一场春雨下来就?可以开始播种了。

  ……可以想见等秋天到?时,这里必定是一派富庶的繁忙景象。

  郑楷听得目瞪口呆,连多?年不犯的口吃都冒出来了,“你……你说?那里头有数百亩的良田?”

  他术数精通,在心里不停地演算一亩天秋天能收多?少?粮食。

  谢永这几天风餐露宿,又要?时时隐藏身份,实在是遭了些罪,连喝了一大碗热茶才缓过来劲。

  “那悬崖下头实在是太大了,位置怪异至极,且站在上头根本发现不了乾坤。据我推断那条小路是被废弃的,兴许还另有更方?便?的大路。那里头应该是人手不足,亏得如此不然我们几个?老?早就?被人发现了。

  我目测了一下,上百亩都是往小了说?,因?为?实在是不敢往深处走。不过我估计只要?种子顺利播下去,秋天时那些粮食顺利全都收上来,养七八个?凉州卫应该没什么问题……”

  屋子里隐隐有躁动,谁都没想到?凉州卫的人有这么大的胆子。

  站在一旁静听的桑樵微微一笑,面上压制不住一丝得意,“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这个?尤燕林有问题,跳着脚找高?大人要?粮,不给几乎就?要?强抢。这番举动实在是太过,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郑楷看了桑樵一眼,语气淡淡的,“这里天高?皇帝远,纵大了某些人的狼子野心也是寻常。只是桑大人下回再往京中?递奏折的时候,还是要?等郑某查到?真凭实据再说?。这回郑某的手脚要?是慢一点,恐怕就?要?扣上攀诬的罪名呢!”

  这是指桑樵太过立功心切,这幸得是北镇抚司的人马不停蹄的找到?了铁证。要?不然以尤燕林在军中?的深厚背景,够大家喝一壶的。

  这话有些不客气,桑樵脸上的笑容不由得微微一僵。一旁的众人都低着头装作没有听到?,连谢永都重?新端起茶碗又轱辘轱辘地喝了几口。

  他可记得因?为?那个?聂一掌,北镇抚司的人都吃了大苦头。而带头挖坑的江阁老?,就?是眼前这个?温文尔雅年轻人的老?丈人。

  谢永在心里暗暗吐槽,果然文人里头没有几个?好东西,好人都难免被带坏了。

  郑楷没有理会?大家伙肚子里的想法,转头望向谢永,态度十分客气,“谢总旗辛苦了。等周大人那边的人陆续回来后,咱们就?可以收网了……”

  谢永被一个?四品侍郎如此客气地说?话,登时收回刚才的吐槽,心想这个?郑大人还算个?干事的。

  桑樵听了这话顿时大急,上前一步劝说?,“郑大人,前次的事是我考虑不周,我也是心急凉州百姓没有吃穿。咱们虽然找到?了被隐藏的耕地,可是尤燕林只要?把那里的人手一撤,就?可以狡辩说?跟他没有丝毫干系!”

  谢永忍不住插嘴,“那些负责栽种的人身上穿着凉州卫的军服……”

  这个?桑大人刚刚还在说?心急凉州百姓没有吃穿,这会?就?说?人赃俱获才是要?紧的,翻脸简直比翻书还快。

  桑樵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耐心些,“有些人为?了钱财连脸都可以不要?,让他们换一身衣服很?难吗?”

  实在是尤燕林太过大胆,又要?还要?追着要?,这才被高?颚看出破绽。接着遇到?郑楷这个?工部出身的老?手,然后又碰上心细如发的追踪高?手谢勇,自个?的老?底瞬间被掀光光。

  只能怪这人的运气实在太差。

  固定证据是最基本的,俗话说?捉贼拿赃捉奸拿双。郑楷心想要?把尤燕林这起子兵痞子一举拿下,的确趁消息没有传出去的时候最好出手。不然闹得人声鼎沸的时候,人家不认账也是一场难事……

  国之蠹虫,除之后快。

  谢永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果然郑楷沉思了一下,转过头来商量,“不如谢总旗召集府衙的人手,咱们再一同去那处你说?的断崖。只要?将人犯拿住,那尤燕林就?再也不能在凉州兴风作浪了。”

  人家都把话说?得这样客气了,他还能说?什么呢,谢永只有点头答应。

  等大家都在收拾东西的时候,他找到?凉州巡按高?颚,悄悄嘱咐,“大人你到?凉州不过一年,那尤燕林却在凉州当了快十年指挥使。他盘下那么大一块农田,外头还没有多?少?人知道?音信,可想而知他织的网有多?结实……”

  找到?没有录入黄册的农田,高?颚高?兴无比,因?为?这意味着凉州卫的确存有余粮,证明?了他长久以来的猜测。虽说?他最后免不了一个?“失察”,但老?百姓总归多?了一旦盼头!

  他连忙保证,“周大人临走时嘱咐过我,让老?老?实实守在府衙就?好,说?实在的,我真想去看看那处农田。你是不知道?,今年凉州地界的良田大多?毁得不成样子,也不知能剩有几成收成?”

  谢永见他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就?干脆把话挑明?,“大人不但要?好好守着府衙,还要?预防那姓尤的狗急跳墙……”

  高?颚的面上一紧,“难不成他还敢攻打府衙不成?”

  谢永笑了笑,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这些常年戍守边关的,没有一个?是善茬子。郑大人说?那片农田虽然处在断崖之下不易发觉,但认真说?起来那里应该是咱们和北元的分界地。能在这种地界派军户耕种,你觉得尤燕林就?只是个?贪财的?”

  这话只差明?说?尤燕林勾结北元。

  高?颚的瞳孔紧缩,狠狠吞了几口唾沫才说?话,“他……他怎么有那么大的胆子?”

  朝堂因?为?北元人无良无信且时时出来烧掠边境,所以下令严禁与北元人私底下交易。但利益驱使之下,还是有不少?民众悄悄跟北元人互通有无。官府抓到?一批重?处一批,却还是屡禁不止。

  高?颚忽地想起一事,“我听闻有粮商到?凉州来收粮食,最开始还以为?是听错了。特地派了底下的精干之人回内陆去打听,一路紧紧追着却忽然没了下文。当时我还觉得奇怪,现在想来也许那几个?粮商本来就?不是来自内陆,而是来自……”

  北元人以游猎放牧为?主,不擅种地纺织,一旦遇到?大灾就?只能以抢掠为?生。

  但是他们那边有上好的牛羊虎豹等兽皮,血统纯正的马匹,质量顶顶好的稀少?药材,各种质地纯净的金玉玛瑙红蓝宝石。要?是有人凑准商机在中?间大胆牟利,任是谁都没有尤燕林这个?凉州卫指挥使更加方?便?行事……

第168章 第一六八章 被压榨的军户们

  人被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所以为了最?大程度地防止狗急跳墙,郑楷不敢贸然行事,进而将一?行人的安危置之度外。毕竟自己在这边满打满算不过数十人, 而对方是戍卫边关十载的四品指挥使, 手下可以随常调动数千人。

  他一?边往京城送最?新?的急报,一?边派人给还没有及时返回的周秉传信, 催促他赶紧调动最?近的龙门卫兵力, 防止尤燕林挟兵自重闹出更大的乱子。

  同行的人宽慰他,说?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像尤燕林这等级别的将领, 其妻儿父母还有族人必定长居内陆。只要派人将其拿住,还怕尤燕林这种人翻出浪花来?

  郑楷却没有这么乐观, 他总感觉这一?出赶一?出的, 像是要出大事。

  留下一?小部分人在凉州府衙继续处理各式公?务,郑楷带着?人赶往那?处叫做小革岭的断崖。依着?一?条几乎看不见的小径进去,果?然叫人大感惊异, 放眼望去皆是层层叠叠用石头垒好的耕地。

  其实川西一?带多的是这种梯田,可这是黄沙遍地的凉州。而令人啧啧称奇的是, 这场叫凉州百姓绝望的大地震竟然没有对这里?产生太大的破坏,远远望去秩序井然。

  有几个负责守卫的人还没有发出警哨, 就被谢永带来的番子们利落地给制服了,说?明?这里?的防守甚为薄弱。郑楷心中尽管震怒, 却还是端着?笑脸耐心地问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在此处耕作多久了,这里?的主家是什么人?

  被圈起来的数十人除了七八个是负责守卫的人外,大多是老实巴交的农户, 穿着?破旧蓬头垢面?。眼下还是春冬交接的寒冷时节,却是薄薄的一?层旧衣, 很多人甚至连一?双像样?的鞋子都?没有,佝偻着?身子在京城来的贵人面?前瑟瑟地躲着?。

  农户们看起来并没有多少见识,除了自己的名字叫赵三王四外根本说?不清来历。那?几个守卫倒是满脸精明?,奈何不是一?问三不知,就是装聋作哑死活不肯回话。

  郑楷气得肝疼。

  难怪别人都?说?穷山出恶水,老林出刁民。他一?个四品文官对着?这群无法无天?的家伙竟是半点办法都?没有。谢永看这样?乱哄哄的下去不是办法,谁知道拖下去会不会出什么变故,就客客气气的建议说?让他来想想办法。

  要说?朝堂上下对北镇抚司最?为不满的就是其上上下下的官吏为了要口供,动不动就把人打得死去活来连亲妈都?不认识。每每案子还没有结束,嫌犯的半条命已经没了。

  但现在若是单等事情拖下去,让尤燕林得了音讯警戒起来,那?时候京城的这些人全部加起来还不够凉州卫的铁骑包饺子的。所以郑楷和桑樵轻声商量了几句后,就默认了谢永的做法。

  谢永知道这些文官老爷看不起自家的做派,同样?的他也看不起这些老爷们的拿腔拿调。他想难怪自己的顶头上司周秉放着?好好的翰林院士不当,非要进了北镇抚司,这幅又?当又?立的老秀才酸样?确实让人受不了。

  把那?几个嘴巴硬的家伙提留到一?边,拎起铁榔头利落敲掉一?个家伙的满口白牙之后,终于有人吐露了老实话。

  说?他们已经小半年没有出去过了,每天?一?睁眼就是不停地劳作。谁要是敢悄悄跑出去,被抓到后一?顿皮鞭都?是好的,家里?的老老少少都?要被赶到荒漠上去挖矿石。

  谢永心里?一?咯噔,凉州可没什么矿山呀。离这里?最?近的矿场听说?出产一?种极为少见的黑油,不过那?里?已经属于北元的境地了……

  凉州卫再往西一?点就是孟克腾格里?,北元语的意思是广大无边的苍天?。被赶到哪里?去的人多半都?是犯了大罪服苦役的,能?活着?回来的少之又?少,所以人人惧怕。

  这么多年,他们这些人宁可在里?头没日没夜在这个深沟里?种地,也不愿悄悄逃跑。至少在这里?熬着?不但家里?人能?吃饱饭,还有一?个能?稳当睡觉的地方。

  说?是守卫,其实就是身份稍稍高级一?点的囚徒。

  一?声接一?声的惨叫传来,正在等候问询结果?的文官们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就有人低语,“实在是有辱斯文,那?些也是人生父母养的,何必这样?逼着?强问,不如把人先带回去慢慢问话……”

  简直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郑楷瞪了一?眼说?话的人。心想难怪朝中文武殊途,北镇抚司的人看不起这起子文官的做派,真是丢人。

  场中的农户大概胆子更小,已经有人趴在地上砰砰地磕头,语无伦次地叫着?救命,那?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实在可怜。桑樵的脸都?黑了,他倒不是愤怒北镇抚司的人手段毒辣,而是愤恨这些所谓的凉州军户放出去,能?够真正抵挡几个北元人?

  军人若是没了血性?,比起寻常人更加不堪。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谢永大概也有些着?急,不耐烦手下人太慢,直接又?提溜了一?个人过去问话。虽然看不到具体的境况,但文官们眼睛都?厉害着?,一?眼就瞧见那?些人的靴子底板上沾染了很大一?块血渍。

  又?是令人瘆的慌的惨叫,谢永擦着?手笑嘻嘻地走了出来,说?嫌犯熬不住全部招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