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马川穹
结果……不知是对手们的水平太烂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反正到了最后周秉拔得头筹。
一直殷切等在兵部大门外的林夫人得知确切消息后,一时间目瞪口呆不敢置信,一口闷血险些吐了出来。
她有再大的脸面,这时候也不敢闯进去跟那些老大人说,儿子其实不太想要这个武状元的功名。除非她想耽误周秉的前程,硬生生再等三年后的下届春闱……
第15章 第十五章 西暖阁的应对
勤政殿的景帝看到大红绸面的武举试录取名册时,先是瞪大了眼睛然后笑着摇头,“这周秉既然在武学上有如此造诣,奉安夫人干嘛要让他削尖了脑袋,非往文举上钻?”
这些年武举虽然有些流于形式,但头三甲绝对是有真材实料的。
今天在内阁轮值的是次辅江怀允。
这人面皮白净气度温和从容,说话向来平声静气,处事圆滑贯通,在朝野上下的名声甚好。
最要紧的是,这个人从前当过户部尚书。掌全国疆土、田地 、户籍、赋税、俸饷及一切财政事宜,其谨慎细微是出了名的。
皇帝年少继位,早年间的朝务是由冯太后听政决断。
内阁就由首辅杨成栋把持,但江怀允能在这个脾气专横的人之下混得如鱼得水,还逐渐被杨成栋接纳,甚至到现在引为不可或缺的左右肱骨,不得不说这也是一个相当有本事的人。
听了皇帝的疑问,江怀允微微一笑。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奉安夫人也是一片慈母之心。毕竟在战场上打打杀杀,今夕不知明朝。奈何谁家的父母都不可能拗得过子女,这个周秉……也算是个有想法的人。”
众所周知,皇帝和奉安夫人的情分相当深厚。
可以说皇帝早把奉安夫人当成了自己另外一个母亲,对于奉安夫人的儿子,皇帝是理所当然的爱屋及乌。江怀允脑子也没抽筋,自然不会在这个档口上给皇帝泼冷水。
内侍们端上来两碟点心。
一碟枣泥糕,一碟芸豆卷,另奉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羊奶。
景帝神色泰然地招呼着人坐下,一边用点心一边解释。
“……昨天午后有些胃胀,太医院的郭德修给我号了脉,说只是丁点儿小毛病,平日里少食多餐就行了。我还没当回事儿,晚上冯娘娘就派了个人过来专门负责我的膳食……”
郭德修是太医院的从五品院使。
这话看似牢骚,这时候说出来却仿佛另隐有深意。
江怀允没有作声,端着茶盏的手却一顿,无声无息地抬头望过去一眼。
年青皇帝偶尔身子不适并没有对外张扬,连他自个都没有放在心上。明寿宫的冯太后却知道的清清楚楚,且立刻派了人过来张罗皇帝的饮食。
虽然可以粉饰成一场母慈子孝,但明眼人却知道……这是明目张胆的另类示威。
——告诉世人,谁才是这座皇宫的真正把持者?
江怀允沉默了一会儿,态度温和地说太后娘娘也是一番好意。
皇帝就不可置否地笑笑,虽然那笑意怎么看都有一点涩然。
他脸上的异样转瞬即逝,转头就平静地吩咐内侍也给江阁老送一杯羊奶过来。
又闲聊一般说起这羊奶里面加了杏仁儿,喝起来膻味就少了许多。这个新来的厨子尤其擅长白案点心,每天呈上来的花样都有所不同,也算是个有心之人。
江阁老自然接着话尾天南地北的闲谈,说他早年在江南做官的时候,曾经在有名的苏州楼外楼吃过一种极费工费时的荷花酥。
那味道似乎还要好些。
听说是用干莲子去皮去心搓塌成莲茸,再将油酥面团包入水油面团里,反反复复的折叠成形,最后用热油炸制花瓣开放,食之酥松香甜别有风味……
等江阁老应对完朝务出宫的时候已经过了酉时,刚走到顺义门停放的暖轿旁,一个青衣内侍匆匆而至,送上一个小小的竹梁提盒。
江阁老上了暖轿后,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打开提盒的盖子。
掩在袖子下的指尖立刻就握紧了。
小巧的天青釉三足托盘上,整齐放着几块制作精美的荷花酥。
糕点大概是刚刚出炉,醇厚的香味儿立刻弥漫了封闭的轿厢。那酥皮又薄又脆,受了这么一点震动就掉落下来,像是晚春梅花瓣上的一层薄雪。
轿夫们有节奏地疾行,街肆上明明暗暗的灯光偶尔从轿帘的缝隙处漏下来。
江阁老闭了闭眼。
心头立刻明白这是皇帝隐晦的喻示让他选择站队,更确切的说……是皇帝降尊纡贵的一种拉拢。
虽然最开始的时候没有人把这个偏远小地方过来的嗣皇帝放在眼里,可是擅权谋的诸氏皇族血液……已经在年青皇帝的身上渐渐苏醒。
随着年岁的增长,无需刻意引导的皇帝渐渐熟悉朝堂上的暗潮汹涌。逐渐学习如何掌握朝臣间的平衡,甚至偶尔一现的拉拢示好。
虽然现在看起来手法还稍显稚嫩,可终归……有放开拳脚日臻成熟的一天。
江阁老在心头淡淡地想,一方如老骥伏枥不肯服输,另一方则如初生幼虎跃跃欲试,这时候好像选哪边都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他闭眼斜靠着枕背,慢慢用手指拨弄着腕上的紫檀佛珠。心里明白这种看不见的胶着还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最好还是莫心急。
他慢慢地盘算,耳边忽然听到一阵喧哗。
有随从过来低声禀告,说是几个新科武进士正巧进宫谢恩。
彼时重文轻武,武进士不过是有个好听的名头。回头往兵部画个卯,这些只会逞匹夫之勇的武夫就会被一纸文书远远打发了。
江阁老却是心中一动,将轿帘掀开一条小小的缝隙向外张望。
打头的年轻人穿着一身藏青色长衣,身姿清峻挺拔气度出众,带着适宜的微笑走在宫道上。即便隔得这么远,也能瞧见这人站在众人之中如同鹤立鸡群。
江阁老眯着眼睛看了一眼,随即又仔细看了一眼,忽地无声笑了起来。
杨首辅位高权重自视甚高,觉得周家小儿是个可以任人拿捏的小把戏,所以才由着奉安夫人在皇帝面前讨要官爵。
因为觉得妇人和乳臭未干的小儿翻不起什么大浪。
可是这时候再慢慢细品,周秉舍文举转就武举,扬长避短挣一份实打实的功名,其中未尝没有未雨绸缪的意思……
至于这个意思是不是皇帝本人的意思,就十分值得玩味了。
那周秉的眼眸子明亮清冷,即便是笑着也有一股子刺骨寒意在其间流转,看着可不像是个任人愚弄的草包。
要是这人按部就班地去参加春闱,先天就有个大短处捏在别人手里,什么时候动作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可他规规矩矩参加了武举试,且取得了真的不能再真是头名……
实在是太有意思了,焉知外面的那些传言是是否是烟雾?
冯太后和杨首辅联手把持朝政将近十年,在朝中地方上的人脉根深蒂固,轻易难以撼动。
可皇帝……显然已经渐渐按捺不住了,竟然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开始组建自己信得过的小班底。可笑的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把皇帝的威胁当做真正的威胁。
即便皇帝建造的班底还十分薄弱,连自己这个次辅都因为有重重顾虑导致立场还摇摆不定,可圈养长大的幼虎已开始露出新长成的稚嫩獠牙。
幼虎更不怕人,也许逮住机会就会扑上来撕咬几口。
江阁老一点也不想当这个出头椽子。
他把目光重新放回那几块精美的荷花酥上,一边在唇齿间感受点心的香甜,一边暗暗寻思以后是不是还有机会继续当个台下悠闲看戏的人呢?
皇帝正在西暖阁小憩。
乾清宫大太监高玉笑呵呵地在前面领路,一边走一边闲话家常般叙话。
“……平日里皇上都在继德堂处理政事,有时候太忙就直接在西暖阁歇了。本来要给几位大才设宴,可阁老们告假的、身子有恙的,竟然抽不出几个人过来做陪,所以酒宴就往后面推迟了些……”
这位高总管三十来岁,说话做事面面俱到,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没觉得受到冷落。
包括周秉在内的几个武进士心知肚明。
眼下几个朝堂大佬都忙着半个月后的春闱,实在没有精力张顾他们。高玉虽然把话说的软和,其实不过是在粉饰太平罢了。
西暖阁说是暖阁,其实就是一间位于乾清宫东北角平平常常的偏殿。
初春时节还有些寒凉,屋子里却没有升地龙。加上前两日刚下了一场雪雨,背阴站着就觉得脚上有一股阴郁的潮气。
等待觐见的时候,武举试的亚元纪宏悄悄捅了一下周秉,呲着一对雪白小虎牙悄声说话。
“我以为帝王住的地方必定是金碧辉煌,到处都是绣着花纹儿的绫罗绸缎,连照明用的烛台都必定是掺了龙涎香料的,没想到这般简朴……”
还有一句他没说出口,这屋子的布置还不如他们江南大户人家子弟所用的书房。
纪宏的父亲是江苏有名的大盐商,家里有钱的很。
这回本来是奔着文举过来的,但纪宏在京城住了小半年,十分清楚自己的斤两,根本不愿到贡院去熬那九天九夜。所幸这回运气好得了武举试的亚元,没有给他老纪家的列祖列宗丢脸。
周秉听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水,只微笑着没有搭话。
他两世为人眼光自然独到,这间平平常常的屋子里所有之物无不是世间精品。
摆放在角落里的七扇围屏上嵌着世间罕见的紫玉,可以安神补气。几张样式简单的桌椅看似简朴,却是百年老山檀所制。贴着肌肤可使冬暖夏凉,如同天山软玉一般有灵性。
更别提博古架上的几样摆件,或是商周时的璧玉,或是前朝的青铜樽,件件都是民间有钱都买不到的上古之物……
几个人恭敬等了一会儿,才跟着高玉进入西暖阁。
在铺了五蝠捧寿纹的石青剪绒地毯前磕了头,就听一道温朗的声音笑了起来,“每天都是些胡须花白的老大人在朕的面前晃悠,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青壮集结在一处呢!”
本来遥不可及的皇帝忽然变得这么接地气,一干武进士自然轻松不少。接下来的酒宴,自然就顺顺当当地举行了。
纪宏兴奋地不得了,觑空凑在周秉耳边不住嘀咕,“没想到皇上这么和气,一见面就赏了我两锭金元宝,我回家后一定让我爹好生放到祠堂里供起来。”
景帝挨个问武进士的名字籍贯,还问以后想到哪里去当值?
武进士们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
有的说想去神机营,有的说想去五城兵马司,有些想是随着父兄戊守边关。这些人家里大多都是中低阶的军户出身,所谋自然是与军部或兵部有关联的职位。
等问到周秉头上时,皇帝略有些不耐烦的指着人骂,“……千万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了,想好了再说!”
语气当中自有一种别人难以比拟的亲厚。
于是众人望过来的目光又羡又嫉。
周秉脸上似乎有些羞赧,却还是老老实实地上前答话,“前些天与几个朋友到北定门喝酒,看见几个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正在办差 ,招人艳羡得很。”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另类垂涎。
“那些作奸犯科的地痞流氓,听说不管平日里再怎么耀武扬威的,结果见了锦衣卫的缇骑连个屁都不敢放。我就寻摸着,也得弄这么一身好衣裳穿着走街过市……”
正在喝茶的景帝“噗”地一声就把茶水喷了出来。
……京城二十四卫当中就属锦衣卫名声最为狼藉不堪。
先帝在的时候屡屡下旨约束都不奏效,就是因为里头不成器的勋贵子弟太多,实在不好严加惩处。如今竟然还有人仅仅因为他们的飞鱼服好看主动要求进去当差,这人的脑袋不会是被门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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