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 第137章

　　艮八脸上硬挤出来的神情像是哭。

　　“主子……主子先等等，那王肯堂滑不留手，因?为医术精湛皇上日日都离不得他。再说他跟现如今的南镇抚司都指挥使周秉不是一般的交好，咱们只要一动那边就会往死里整，到时候就得不偿失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违背杨庆儿的吩咐。

　　但艮八说的没错，就是因?为王肯堂不合适的原因?，当初杨庆儿才会舍近求远，费了无?数周折跑到川西请到孔大夫进?京。

　　艮八看到主子似乎听进?去了一点，连忙继续宛转地规劝，“那王肯堂太过瞩目，为人?又有点桀骜不驯。往日还有时间慢慢收拾，但现在却不是好时机，主子稍稍等等我定会在短时日里找到合适人?选……”

　　王肯堂不算什么，但他背后?代表着大麻烦，艮八猜想主子现在还不想正面对上。

　　艮八还有一点没有说出口，其实?杨庆儿瞎了也?不是一时半会，忽然这么急躁实?在是难以理解。他隐隐猜到一些蛛丝马迹，却不敢往深里查探，怕自己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杨庆儿摇摇晃晃地站直了，忽然古怪地一笑。

　　“你以为我仅仅是为了自个吗，我整了这么一摊子，京里那几?个消息灵通的人?早就知道了七七八八。你以为那个周秉为什么按兵不动，就是因?为他不敢动。也?许他早就猜到了，却没那个胆子捅穿。

　　他倒做个了绝顶聪明人?，老早就划清了界限，不沾这些脏的臭的……”

　　这世上谁都要老谁都要病，但是尝过顶尖富贵荣华的人?怎么会甘愿舍弃这一切。只要小北庄的试验能够成功，那些人?会拿手里的一切资源来换。

　　一个人?不是生下来就是薄情寡义的，但这世道往往会逼着一个人?变成那样的人?。杨庆儿也?有天真烂漫的时候，但却一步步成了最讨厌的人?。

　　他在心里时常羡慕周秉，最起码可?以由着性子活。周秉不愿意的，连皇帝都没舍得下死力逼迫。

　　卫辉行宫的那场大火，成了周秉一辈子的保命符。

　　艮八慢慢听着，脸色也?越来越白。这是他不该听的……作为主子心腹当中的心腹，原先他极力想知道主子的一切，现在却突然后?悔了。

　　杨庆儿漠然地闭了眼睛，浅浅的呼吸在黑夜里拉长。

　　“说起来你也?许不信，咱们那位皇上知道这里的一切。包括孔大夫这个人?都是现任太医院院正郭德修举荐的，要不然我也?不会亲自去川西找他进?京……”

　　人?倒是有几?分本事，可?死了就是连灰尘都不如。

　　明明是夏夜，偏偏有寒风夹杂着风雪一般的呼啸从远处袭来，将艮八整个人?都埋没了。

　　杨庆儿浑身?上下刺痛，双手大力擂着桌子，“我为什么得到皇上的宠信，除了我机巧善变之外，就是因?为我帮皇家抗了脏事烂事！”

　　他是要替自己争，可?先要替别人?去抢才行。

　　艮八一个踉跄跪下，“主子千万不要自轻，万事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杨庆儿古怪地低笑，“别人?看我风光，可?谁知道我就是一个活招牌。事情成功了就千好万好，失败了我就是第一个被舍弃的棋子。难怪我爹风光了半辈子，最后?却输得莫名其妙。无?论是手段精妙还是狠辣程度，都不能跟上头的那位比……”

　　再往下说就是大逆不道了。

　　艮八紧紧抱着主子，“总归有别的法子，还有崇福观的张真人?，他一定还有别的法子，主子不是说他手上有秘炼的方子吗。我把小北庄剩下的人?都送过去，随便他是拿来炼丹还是做别的……”

　　他终于理解了主子为什么偏执地想治好自己的眼睛，因?为到最后?已经由不得他做主了。

　　这件事说出去谁信，无?凭无?据的，对于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移植之术，一国之君竟然也?是知情人?，甚至是幕后?的推手……

　　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宫里去。

　　杨庆儿慢慢清醒，语调渐渐平稳，一张脸恹恹地，“这件事我是总领，除了意外我少不得要负责，还见不得光。我现下还拿不准皇上的主意，你把小北庄的人?先转移一下，接下来听从我的安排……”

　　现下只能这样了，艮八顾不得夜已深，转身?就飞奔而去。

　　这是一个冲不破摆不脱的局，生来便是肮脏和混乱，没有人?可?以逃脱出去。谁也?不无?辜谁也?不清白，索性破罐子破摔浑做一处算了。

第192章 第一九二章 影子

　　府学胡同, 周宅。

　　此?时?被杨庆儿视作聪明?人?的周秉也很快得?到小?北庄的消息，他揪着眉头忍不住反问，“你说小?北庄的那位大夫死了……”

　　实在是这消息来得?太突兀了, 这边这还没怎么着呢, 敌方运气不好先死了一员先锋。

　　你说这世上没有鬼神吧，但有时?候有些事背后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缓慢推动。有些人?做了恶事, 当?时?看着好像神不知鬼不觉没人?可以阻止, 得?意猖狂得?不行，偏偏阴沟里翻船自个?就把自个?玩死了。

　　就像这回的事, 那位孔大夫但凡有半点良知，就会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是违背人?伦的, 却还是昧着良心做了。不过最后落了个?被人?一刀毙命的下场, 脖子上的大血管几乎都被戳断了，多少还是有点惨烈。

　　就像冥冥当?中有鬼神相助一般，一片破碗上的瓷片, 竟如?同利刃一般。

　　周秉虽然知道杨庆儿在里头瞎搞，可是别人?终究还没有搞到他的头上来。再说他也有一点审时?度势明?哲保身的意思, 谁知道皇帝在里头到底有多深？

　　他不想一竿子把所有人?都得?罪完了，于是小?北庄的隐晦事就这么拖了下来, 谁都没料到竟然会有这样的岔子。

　　谢永也有些许幸灾乐祸，声音很低。

　　“我们打探许久, 才知道那位大夫在家乡的名声大的不得?了，半辈子活死人?肉白骨，听说跟神仙也差不多少，跟太医院的王肯堂有那么一比。没想到竟然被杨庆儿说动悄悄请到京城藏着, 这是准备一鸣惊人?呢。就是出师不利，这么快就玩完了！”

　　主事的人?死了, 自然相应的证据都没了，周秉准备让他们一起做大然后一锅端的计划自然也落了空。杨庆儿为人?奸猾狠毒，这种人?除非你当?场拿到铁证，要不然他会有一百种法子给自个?脱罪。

　　夏日的雨夜有一种让人?静谧的气息。

　　周秉敲敲桌子，揣摩着那些人?接下来的做法，“你盯紧了张真人?，我觉得?接下来他们不会这么老实。杨庆儿花了这么大气力建立了小?北庄，还让自家养了多年的死士看守，我想他不会这么容易放弃……”

　　周秉猜到杨庆儿图谋甚大，他第一次听到小?北庄传来的消息时?也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不错，小?北庄有影子。

　　影子传递消息有快有慢，有时?候十天?半月没有音讯，有时?候一天?能?接到数条消息。周秉猜测影子的出入并不是很随意，恐怕要看时?机。

　　谢永握着茶杯，说自己的难处，“他们要是换地方，我们的人?恐怕就不能?跟着过去了。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杨庆儿已经在怀疑庄子里不干净，要彻查起来的话?我们的消息只怕要断……”

　　南镇抚司在杨庆儿眼皮子底下安插一个?影子进去有多难，这是可以想象到的。谢永跟这人?搭上线启用至今且不断接收消息没被杨庆儿发现，很难说没有运气的成分。

　　杨庆儿精明?过人?，接下来只怕会有大动作。

　　虽说有时?候有些牺牲在所难免，但是眼睁睁的看着人?去死好像也不是周秉的作派。

　　他面上表情顿了一顿，“让影子马上停止传递消息，或者干脆撤出来，这时?候保命要紧。杨庆儿那个?人?一旦有怀疑，只怕宁可错杀也不肯放过……”

　　杨庆儿的性?子是素来睚眦必报，这回机缘巧合地断了他的宏图大业，阻止了他接下来的大计划，还不知会怎么跳出来咬人?呢。

　　谢永心头一烫，能?得?上官这样一句话?，小?北庄里头的那位影子不知要感动成什么样子。

　　周秉在南镇抚司走马上任之后，司里原来的一些隐秘的关系就全部移交到了他的手里。

　　这里头有些人?就是所谓的影子，他们大多很早在京城就有体面的身份，甚至有家小?，但实际上是隶属于南镇抚司的暗探。

　　这些影子平日里干着自己原本的工作，只有在接到司里的指派后才会发挥作用。当?然这些人?的身份是高度保密的，南镇抚司除了周秉这个?都指挥使有权调度之外，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很少示人?的体系到底有多庞大。

　　但这些影子确实是真实存在的。

　　有人?传说只要皇帝愿意，他可以在一个?时?辰之内知道某位大臣昨天?晚上吃了什么，和?宠妾在床上开了什么小?玩笑。这话?虽然说得?有些夸大，但是也能?间接说明?南镇抚司的工作能?细致到什么地步。

　　这也是北镇抚司宋朝阳当?了都指挥使正要踌躇满志地一展拳脚，然后知道周秉转头就当?了南镇抚司都指挥使后又嫉又羡的原因。

　　——南镇抚司才是皇帝最最贴己的心腹，他现在虽然贵为皇帝的亲妹夫，可不是最最紧要的人?……

　　周秉有三分糊涂三分明?白，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让景帝把南镇抚司最终交给了自己。但他懂得?低调做人?，轻易不去招惹是非。

　　但杨庆儿不一样，这人?就像最最香甜的鸩毒，为着某个?目的能?肆无?忌惮，周秉也怕景帝脑子一发热被杨庆儿拉到不可逆转的深渊。

　　偏偏这份担心不能?与?人?述说，只能?自己一味挖掘。

　　周秉得?知杨庆儿经常在小?北庄落脚之后，急于拿到杨庆儿罔顾王法的证据，就立刻启用了一颗南镇抚司暗藏许久的影子。但他知道自己在京城一举一动备受瞩目，轻易不肯挪窝，所以就把这条暗线悄悄移交给了谢永。

　　每一个?影子都是南镇抚司不可多得?的财富。

　　为了培养出一个?合格的影子，所花费的人?力物力财力超出许多人?的想象。

　　谢永感激老上司的信任，所以除了必要从没有主动联系过一回小?北庄的影子。消息都是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传过来，双方从来没有见过面。

　　所以到现在为止，他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但是影子具体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在小?北庄是个?什么身份，统统都不知道。

　　听到周秉话?里有难得?一见的急切，谢永赶紧点头，但是还有一丝迟疑，“我马上去安排，只可惜还没有拿到杨庆儿的实证，影子就这么仓促退出实在是太过可惜……”

　　周秉眼里闪过一道寒意。

　　“我跟杨庆儿打交道的时?间不短，这个?人?有时?候实在像个?疯子。眼下他突逢遽变还有些懵，等明?天?他缓过神很快就会怀疑庄子上的一切人?，你能?保证影子再一次逃过严密的审查吗？”

　　影子能?够在小?北庄立足，想必有着很好的掩饰身份，但是杨庆儿只要起了疑心就会倒着排查所有的人?。

　　那么影子的身份越高反而会成为障碍，只怕倒查起来首先就会查到他。

　　以杨庆儿的手段，这简直是迟早的事，到时?候影子想死都不容易。

　　谢永醒过神，“有一条紧急联络的法子，非必要不能?动用，昨天?的消息就是这样传递的，我马上传信叫影子撤出来……”

　　周秉停顿了一下，仔细嘱咐，“影子想必有跟你一样的想法，想着放过这回机会太过可惜。你要跟他说明?厉害，小?北庄马上就是杨庆儿的弃子，杨庆儿一定会把怀疑的人?统统留在那里。以他的性?子，只怕留下来的这些人?都不能?活……”

　　周秉不想跟杨庆儿这种疯子杠上，早早就在研究杨庆儿的处事风格。

　　影子们之所以珍贵就是因为一辈子也许只有一次立功的机会，错过之后很可能?就会没命，或者就要隐姓埋名远走他乡。

　　周秉怕的就是影子恋战贪功，迟迟不肯退出。

　　书房里的烛火亮堂堂的，谢永一咬牙，“影子若是不肯听招呼，我干脆就让他不必回来了……”

　　牵一发动全身，每一个?影子都要顾全大局。

　　一个?时?辰之后的小?北庄，负责采买的人?下了马车，给庄子的总管事递上一个?巴掌大的小?坛子，压着声音说话?。

　　“梁总管，这是大丰米行的老板托我带给你的孝敬。说是你老人?家好久没过去瞧瞧了，他去年冬天?收了十斤好鹿茸，一直没舍得?出手，不知道庄子里头还要不？”

　　被称为梁总管的中年男人?没好气地骂了一声，“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知道主子不高兴，还整这些有的没的，当?心吃排头……”

　　采买立刻收了笑容，悄悄埋怨，“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呀，原先咱们关起门过小?日子，活得?最是逍遥。这回主子过来带了黑压压的一片人?，我出去买一回东西，回来要被搜好几回身子。你看筐子里的那几兜白菜，翻得?只剩下叶心了……”

　　小?北庄的人?不能?自由出入，唯一能?跟外界联系的就是这个?用了许多年的采买。

　　梁总管白了他一眼，“你可知足吧，没见里头的那些人?倒是吃好喝好，可就是活得?跟鬼一样。你要是实在不满，我马上进去回禀一声，让你也进去当?一回大爷……”

　　采买脸都吓白了，“可千万别，我可是十年前就到庄子上跟着你的老人?，这种好差事给别人?就是了！”

　　梁总管啐了他一下，“就是知道你胆子小?，那就把嘴巴给我缝上。在我面前絮叨也就罢了，传到主子耳朵里就是死。外头那些人?可不是吃素的，当?心你死了都不知道是哪边递过来的刀……”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

　　采买想到那天?死的那个?山里小?子，杀人?后也许是疯了傻了也不知道逃，最后被蜂拥而上的死士围着只差剁碎了。尸块和?血水溅得?到处都是，庄子上的几个?壮劳力拿水洗了好久才弄干净。

　　一阵阴风不知从什么方向刮过来，采买缩着脖子回头望了一下，“总管不要吓我，我知道错了，下回肯定不乱说了。”

　　自从这座庄子被主家拿来他用，大家伙都得?夹着尾巴做人?了。

第193章 第一九三章 机会只有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