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 第45章

作者:胡马川穹 标签: 穿越重生

  正巧纪宏从外头走了进来, 双手拿着一堆热腾腾的三丁包子和豆腐脑。见着人?,就把手里的东西?塞了过来,笑呵呵地,“给弟兄们?拿去分分……”

  谢永连忙从兜里掏钱。

  周秉在一旁赶人?, “咱们?纪公子根本就看不起这仨瓜俩枣,用不着你给钱!”

  谢永知道纪百户家里是苏州大盐商, 更知道这两位百户的关系铁,嘿嘿一笑,就把东西?提起走人?。

  纪宏假意?踢了一脚,“尽会拿我的钱做人?情?,这一路上的开销我贴补了多少,回头要是冯大人?不认,我就到大盛魁找你夫人?要去。水果、点心、零零碎碎的,你送就送呗,干嘛要说是司里的富余?”

  周秉沉默了一会,“他们?谭家的家训,不管是做人?还是做生意?,绝不平白无故地占别人?的便宜。当初我老丈人?没了信儿生死不知,遇到那么大的坎,她一个女?人?竟准备独自扛。

  要不是我祖母多个心眼主动去问,谭氏……已经做好?我家悔婚的打算了!”

  纪宏实在理解不了这两人?的别扭,拿肩膀碰了一下人?,“既然?心里有?她,那你更要好?好?献殷勤才是……”

  周秉懊恼地别过脸,差点吼出来,“我想要的是她心甘情?愿,不是被别人?逼着嫁到周家来!”

  纪宏捱不住,笑着拽了他一把,“你们?才成亲的小夫妻就喜欢这种调调,我还是喜欢脾气软和的姑娘,没得让我一天到晚地牵肠挂肚!”

  两个人?聊了一会,周秉就问起差事来。

  昨天北镇抚司的人?兵分两路,一队去了清水村,一队去查江州县主簿麻应古,以及西?城楼守军营军士蔡一德。

  说起公事,纪宏的神色便收敛许多,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话。

  “这麻应古本来还有?望升迁的,结果在这个档口上没了。一家子哭得凄惨,收拾收拾准备返乡……

  这个蔡一德到光棍一条,一点薪饷发下来就跟几个要好?的同?袍一起吃酒做耍。为人?倒是挺大方,时不时地做东。这会子人?死了,好?多西?城楼守军里的人?还在说可惜。

  至于浔江七品河道程材去年年初才被派到这个小地方来,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来镀一层金的。熬几年资历,多半就会靠着家里的关系回京里……”

  周秉灰头土脸的,“你好?歹还走了好?几个地方,我只去查了一个清水村厘正余正富,就被弄得差点丢人?。我觉着这姓余的亲爹埋的地方有?古怪,没想到古怪得过了头!”

  两人?絮絮地汇总着各自知道的情?况,因为都是初次接触这种怪力乱神的事,越发觉得这案子叫人?渗得慌。

  周秉力图在一堆乱麻当中找出线索,“这几个人?看起来不相干,有?官有?民,有?文?有?武。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死因差不多,都是半夜被人?割了喉咙,无声无息地毙命。”

  正是一年当中最好?的时节,县衙的后?园子也有?几处看得过眼的景致。假石叠垒的石桥,桥洞下是潺潺的流水。竹架子围着开得绚烂的杜鹃,红红黄黄的一大片。衬着白墙黑瓦,倒是有?几分江南的田园风光。

  纪宏忽然?古怪一笑,“倒也不是全然?不相干,我在这几个人?的家宅周围多盘桓了一会,发现一个奇怪的地方。程材和蔡一德有?私交,蔡一德有?事在求麻应古,而麻应古手里有?一批私货,正想找大兴绸缎庄的老板吴波帮着出手……”

  周秉眼中露出激赏,“据我所知,余得水曾经到吴波家里帮着看过风水,余正富和余得水早就有?私怨……”

  这五个人?像掉落在地上的棋子,终于发觉有?一条明明暗暗的线将这五个散乱无章的棋子串成一个完整的链条。

  纪宏也松了口气,“这几个人?并非全不相识,都和余得水有?直接间接的联系。虽然?中间还差了几环,很可能还有?咱们?不知道的隐情?。现在最要紧的就是确认死了的人?,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才没了命!”

  余得水和清水村厘正余正富最初闹起来,是江州县主簿麻应古处理的纠纷。

  浔江七品河道程材当值的时候,余得水正以河工的身?份在江边挖沙子。

  余得水每次进城,必定经过西?门楼,蔡一德就是守军营的头。

  园子里有?清风送来的栀子清香,似乎裹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越来越多的线索浮现,周秉总觉着真相呼之欲出,却总隔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纱雾。

  他不禁疑问,这余得水真有?通天的本事,能一夜之间杀尽五人??

  余得水的海捕文?书正式签发,不过不是以聚众滋事的罪名,而是以杀人?嫌犯的名义下达各州县。

  刚刚从昌南回来的余显山走在巷子里,还没进大门就听见“哐当”一声,紧接着一些布料,小女?孩玩耍的布偶,裹在绵纸里的糖糕点被扔了出来。

  正在厨房做饭的屠二婶听到动静后?惊慌地跑出来,为难地望着地上乱七八糟的一摊子东西?,低声劝了一句,“姑娘莫耍脾气,这些都是大盛魁的东家特地从京城带回来的呢!“

  一个半大的小姑娘瞪着眼珠子,撇着嘴,“谁稀罕她这些破烂玩意?,她只想我爹老老实实地给大盛魁卖命。这一年来,若不是有?我爹在,大盛魁老早就倒了!”

  余显山把布料上灰尘拍干净放在桌上,满脸笑容地把手里一束嫩嫩的海棠花递过去,“路上看见卖花的,知道你最喜欢这个,所以就买了一大把回来。你挂在床头闻闻香气。就是干了,也可以缝两个荷包……”

  穿了一身?艾草绿的余龙牙见男人?突然?回来,脸上还是有?一点怯。

  但见余显山没有?半点责怪,胆子又大起来。摆弄着海棠花,嘟着嘴撒娇,“你一天到晚都待在铺子里,我一天到晚都见不着你的人?。那谭五月无才无貌,哪里值得你为她卖命?”

  余显山见她说话这么没轻重,原本是要教训她几句的。

  可是一抬眼就见女?孩裸在外头的两只脚瘦得好?像只剩骨头,苍白而无力,心里顿时生了怜悯,话到嘴边就成了关心,“天气虽然?热起来了,还是要记得穿鞋……”

  余龙牙不耐烦地咕哝,“知道了,知道了!”

  一旁的屠二婶见父女?二人?好?好?说着话,姑娘也没胡乱发脾气,一颗心顿时放下来,转身?回厨房烧菜去了。

  余显山忍了一会,终究还是忍不住,“当年咱们?初到江州的时候,是大盛魁的老东家收留了咱们?,做人?多少还是要记得知恩图报。再说大东家对?我不薄,不但提拔我当了总号的大掌柜,还让我每月领双份的工钱……”

  余龙牙细细的眉毛吊起来,血色从脸上退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片惨淡的白,仿佛下一刻就要泫然?欲滴。

  “我就知道你嫌弃我是个累赘,嫌弃我什么都没有?。可你要记着,那谭五月千好?万好?,她已经嫁人?了,是有?丈夫的……”

  怎么每回一争吵,都会绕到这个莫名其妙的话题上来?

  余显山像告诉自己,又像告诉别人?,“你是我女?儿,我是你爹爹!”

  余龙牙一双秀气的眸子狰狞起来,隐隐有?一条刺红的线。明明是在发怒,却有?一种伶仃可怜的姿态,似乎下一个瞬间就要哭出来。可她只是咬紧了下唇,冷笑了一声,“我记得牢牢的呢,半刻不敢忘,你是我爹,我是你女?儿!”

  余显山听了这个,半晌没有?说出话来,俯身?把掉在地上的海棠花捡起来,仿佛累极,“我没有?嫌弃你,我只怕你嫌弃我……”

  有?些自卑是刻在骨子里的,读再多的书,拿再多的工钱,也是一辈子都甩不掉的烙印。

  余龙牙像被刺痛了,立刻收起了尖刻。

  像个寻常百姓家受宠的小女?儿一样,神态歉然?地摇着当爹的手,“我错了,不该胡乱发脾气。我昨天拿园子里的凤仙草做了汁儿,特特给谭姨留了一罐,她一向赞我这东西?调得好?……”

  余显山听懂了她话里的妥协,蹙着的眉头终于松开,话也轻快起来,“大东家送了你这么多的东西?,你还个礼是应当的。你把颜色调淡一点,她不喜欢浓艳的……”

  余龙牙的神色变了又变,种种难以宣泄的情?绪渐渐堆积成一个尖锐的笑痕。但在余显山望过来的时候,那抹尖锐又适宜地消散了,像一个真正的、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嘴欠的人欠收拾

  周家的大丫头瑞珠把一碗用了一半的虾仁鸡蛋羹端了出?来。

  一旁服侍的婆子凑过来看了看, 啧啧叹了两声,“这二少奶奶用得也忒少了吧,我家小子今年才六岁, 都吃得比她多。这眼?瞅着?是?回了家乡, 怎么还在闹水土不服?”

  婆子是?林夫人从京里特地派过来的。

  林夫人这个当婆婆的最初出?于什么心思?不知道?,反正二少奶奶领了这份人情。如今周家老?宅的人手少, 吃食都是?这个婆子在总管。

  瑞珠一边把碗筷收拾进厨房, 一边笑眯眯地,“大家伙都是?长眼?睛的, 知道?你老?时时惦记着?主子。谁干活利索谁在背后偷懒,二少奶奶她心里都是?有数的。

  刚还说?了, 如今江州城还不太平, 她铺子里也忙不开。只要大家尽心尽力,等这一阵忙完了就给大家缝冬天?的衣裳。用好布料好棉絮,年尾再多发一个月的例钱……”

  婆子立刻喜形于色, 没想到这趟江州之行还有另外的收获。顿时干劲十足,说?灶眼?上还煨着?瓦罐汤, 里面加了江州本?地售卖的酸菜,二少奶奶吃了肯定胃口大开。

  瑞珠知道?谭五月的祖籍在宝坻, 说?起来江州也算不上是?她的老?家。可?女人既然嫁了进来,很多事都不能由?着?自己了。

  对于二少奶奶和二爷之间的事, 瑞珠这个做大丫头的隐隐知道?一点。

  她也觉得林夫人太埋汰人了些?,既然不喜欢这个儿媳,当初就要死命拦着?。如今人家的闺女进了门,又想方设法地拆散小两口……

  还有二爷虽然行事有些?不稳重, 但刚成亲的那?几天?,对二少奶奶是?一心一意的好, 惹得周家老?宅里里外外多少心怀异心的人红了眼?。结果二爷一进了京城就变了,一出?接一出?地不消停,难怪二少奶奶寒了心。

  可?要说?这两人之间彻底没了戏,好像又不尽对。

  回来的路上,二爷时常不顾外人在场,处处伏小做低。那?副殷勤劲儿,连她这个当丫头的看了都脸红。

  瑞珠比谭五月还要大上一岁,自认这男女之事看得更加通透些?。她总感觉,二少奶奶比外表上看起来更加淡然,这位……也许是?真不在乎二爷的那?些?花花草草。

  瑞珠心下恻然。

  她虽然是?个丫头书读得不多,可?也知道?女人只有心死了,才会彻底放下。

  这才成亲不过半年呢,二少奶奶匆匆而去,又匆匆而回,到底有什么打算呢?这个世道?,只有钱财没有家族庇佑的能干女人,就像集市上抱着?宝箱的幼童,迟早会引来饿狼窥视。

  不知道?自己还被?人担心着?的谭五月吃了早饭,坐了马车到了大盛魁总号。

  看了一会帐,就叫人去请余显山。昌南的铺子已经连续亏了半年,再不好生规划一番,迟早是?清仓的下场。

  但是?这间铺子的掌柜就是?厉叔,说?起来在大盛魁的资历最老?,为人最是?固执。说?什么也不愿意把铺子关了重整,说?宁愿自己拿银子贴补,也不能让老?东家的心血付之东流……

  余显山接到消息立刻赶来,他也在头疼昌南铺子的事。

  这轻不得重不得,他在那?位老?爷子面前连个屁都不是?,怎么把铺子顺利转型,只怕还有得墨迹!

  两人还没说?几句话,就见布帘子一掀,从外头呼啦啦地冲进来几个人。

  领头的耀武扬威,二十多岁,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仰着?脸嘿嘿地涎笑,“大妹妹,你从京里回来了,怎么不给哥哥我捎个信?”

  余显山毕竟是?外人,连忙站了起来退在一边。

  这人叫谭二伦,附近普安镇谭家村人。本?来是?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二流子,但他有一个很特别的身份,就是?在谭家村祠堂供奉的族谱上,差一点点就成了谭五月名义上的兄长。

  当年谭五月的亲爹谭福宝从宝坻跑到江州做生意的时候,人生地不熟。就依照江州的惯例在当地认了一门老?亲,算是?某个家族的一个旁支外系。

  后来他做生意发达了,一直没有另娶,膝下也只有一个闺女,于是?打谭福宝主意的人不少。这谭二伦就是?其中的一个,仗着?脸厚手黑,竟然真的说?动了谭家村的老?族长,准备找个良辰吉日将人正式过继。

  谭福宝本?人对子嗣之类的一向看得淡,要不然也不会在妻子死了那?么多年以后仍旧不续弦,对于过继一事就无可?无不可?。

  后来更是?打听到谭二伦的品行不端,就婉转地回绝了谭老?族长的好意。

  本?来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谁也不提就是?了。偏偏没隔多久谭福宝在海上出?了事,谭家乱成一团。

  谭二伦脑子活,一瞅机会来了,立刻就欲以谭福宝嗣子的身份出?来主持大局。要不是?谭五月当机立断,有底下老?掌柜们的支持,又狐假虎威扯了周家这面大旗,谭二伦还不知能生出?什么花花事来!

  谭五月心里厌烦面上不显,悠悠啜了一口茶,“江州是?我的老?家,我回家里来还用得着?给谁送信?”

  谭二伦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别有深意地低笑了一声,“大妹妹,你要是?不嫌丢人,我就在这儿把话说?开了哈……”

  话里有恐吓之意。

  谭五月笑盈盈地,连身子都没歪一下,言语却渐渐铿锵,“我自打生下来二十年一直堂堂正正的,有什么好丢人的。我自个竟然不知道?呢,不如你说?来听听!”

  真是?给脸不要脸!

  谭二伦面色不好看了,叉着?腰嚷嚷,“满江州城早就传开了,你这么快从京城回来,其实是?被?周家给休了。我早就说?过,周家如今已经是?高门大户,怎么看得起小地方的姑娘?”

  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你新婚不过半年吧,说?起来周家做事确实不怎么地道?,可?见胳膊肘天?生就拗不过大腿,不是?自己的强求不来。

  好在你还有我这个当兄长的,以后你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待着?,莫要在外头抛头露面。我让你嫂子四处帮着?打听,一定重新为你找一门好亲……”

  说?到最后一句才是?真实目的,让谭五月麻溜交出?大盛魁的印章。

  大盛魁的这间账房不大,总共站得下十来个人。但外面连着?回廊,谭二伦的声音又高亢,立刻就传得老?远。

  有人正抬脚往台阶上走,听见这话那?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

  谭五月别过头认真看了一眼?,看着?看着?忽然笑了,“周家……还没说?休我,再说?就是?真的休了我,又和你有什么相干?”

  谭二伦没想到这女人如此嘴硬,一时被?问得哑口无言,忽的回过神来义正言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