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 第47章

作者:胡马川穹 标签: 穿越重生

  “你办完案子,就赶紧回京城去吧。我不走了,我就呆在?江州,祖母愿意回来,我就到老宅伺候她老人?家。看在?我爹从前帮过你们周家的份上?,你就是休我也给我多少?留一?份体?面?……”

  女人?的话条理?清楚,冷静得近乎残忍。

  周秉气急,退后一?步,若不是顾及外面?的动静简直想怒吼,“你宁愿要一?份虚假的体?面?,也不要我这个大活人?……”

  谭五月垂着眉睫悲哀地想,我什么都没有了,就是这份虚假的体?面?也要费尽气力才?能挽留住。

  周秉背过身,不想再看这个狠心女人?一?眼,“我今天过来,是想跟你说?一?声,这个月十五是我祖父的忌辰。出京的时候祖母特地吩咐过,要我们两?个一?起到宝积寺给老爷子做个水陆道场。”

  他的话语听不出什么异常,但谭五月却分明?见?他重重地合上?好?看的眼睑,嘴唇也紧抿着。

  窗外的阳光灿烂得晃眼,但因?为有浓重的树荫,反倒衬得屋子里格外静谧,没有一?点嘈杂的声音,甚至听得到辽阔高远的碧空上?风在?吹。

  谭五月的心终究忍不住,紧追了两?步,仿佛把话说?给自己听,“我的性子从小就倔,这腰要是直起来,可就再也弯不下去了……”

  周秉没听明?白,可不妨碍他听出谭五月语气当中的让步。

  他像孩子一?样一?下子就乐呵上?了,“你愿意直着就直着,有我在?后头给你撑着。不过你要是得了诰命跟我娘进宫谢恩的时候,该磕头的还是要磕头哈!”

  谭五月心想这真是个二傻子,永远只看得见?眼前这一?亩三分地!别人?嗤他,他也要马上?一?模一?样地嗤回来才?行。别人?拿肉骨头逗,他就只会摇尾巴了,难怪属狗……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佛不渡我

  宝积寺在江州城的西郊。

  一处不大的禅院, 山门上用青砖砌了一个大大的“佛”字。

  周家祖母霍老太太刚进京时很不习惯,经常晚上多梦。请了人过来看,说是往生的老太爷在地府里不安生, 所以才有?了这场前后持续七昼七夜的水陆法会。

  法堂正中?悬挂毗卢遮那佛、释迦牟尼佛、阿弥陀佛三像, 下置供桌罗列香花、灯烛、果品。四个长方?台上分别置放铜磬、斗鼓、铙钹、手铃等法器,两侧分挂上堂、下堂各十位水陆供养对?象的画像, 画像下列插牌竿, 详记了每位圣凡的名称。

  法堂的厢房是念经的坛场,有?七名僧人在念《妙法莲华经》和?冗长的《华严经》。

  两侧张挂的帷幕就是所谓的净土坛, 上面张贴有?许多莲位牌,俗称生莲条。周秉将祖父的名讳仔细填写上去, 谭五月帮着在莲位牌贴红纸条, 这就是俗称的消灾条。

  有?了这个,在地府仙游的周家老爷子就又能悠哉悠哉了。

  完事还要许久,周秉把三柱线香插到高高的铜炉里, 恭恭敬敬拜了拜,没话找话地问身旁的人, “……你说地底的人真?能听见咱们说话?”

  谭五月穿着一件木兰青的对?襟罩衣,头上没有?戴首饰。大热天?也不见怎么冒汗, 正仰着头看藻井上绚烂的彩画,还有?坛上垂下来的重重璎珞。听了话随口?答了一句, “听不听得见,活人总要尽份心……”

  周秉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他穿着一件月白色的斓衫,看起来极精神极年青, 像个还在山门读书的秀才,“是啊, 这些都是给活人看的!”

  他眼珠子一转,忽然说起了贴己话,“我不想像我祖父一辈子待在江州,我要挣功名,让我的家小都过上好日子。可也不能像我爹那么实诚,年纪轻轻的就没了命……”

  也许这话说多了,连自个都相信了,流水一样淌出?来,“我会对?你好,一辈子可劲地好,当?一品诰命夫人……”

  这人的确和?他的父辈不同,敢出?头、敢发声、敢没脸没皮,还能和?时宜地结交三教九流的朋友。谭五月听着外头和?尚们的诵读声,眼前檀香袅绕,一时有?些不知身在何处?

  周秉的眉头微皱,身子斜着朝她伸出?手,用温热的指尖细细拂去女?子眼角的泪水。

  谭五月傻傻的,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何时哭了。

  也许是暮鼓晨钟让她经年累积的伤心终于现了一点痕迹。

  谭五月不是悲春伤秋的人,这份泪水不知所起,不知所踪,仿佛只?为这片刻的温柔相待。

  她惶然无措,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甚至近乎懦弱,“你用不着对?我这么好,我在佛前曾经发过誓,以后一定离你远远的……”

  这人有?毒,象烈日下的罂~粟花,很容易让人沦陷。

  周秉先是惊讶,然后是欢喜,接着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说,“你发你的誓,我来找你就好了。佛不渡我,我自渡之……”

  这人无论怎么改变,骨子里还是一如既往地张狂。

  谭五月无奈地看着他,想反驳却张不开口?,最?后只?得作罢,“在庙里头,还是不要乱说话。菩萨都是灵验的,当?心晚上抽你大耳光!”

  周秉当?初沉尽深渊里也从来没有?认过输,但是也不想和?谭五月争辩。

  他在空空的大殿前闲逛,长带飘飘衣袂低垂,有?一种魏晋落魄名士的洒脱快意。

  他想,在那一辈子我给漫天?的菩萨和?真?君供奉了无数的金银香果,到最?后连一个全尸都没落着,可见菩萨也有?不灵光的时候。有?这个闲工夫,不如好好地为自个谋划。所有?我在乎的,都要牢牢的攥在手心里。

  周秉盯着案上垂眼俯视众生的释迦牟尼佛,神情渐渐像刀尖一样凌冽生寒,他刚才对?着谭五月说的是真?的。

  佛不渡我,我自渡之。只?求现世,不求来生。

  僧人们摆上斋饭,都是很普通的菜色,一碟煎豆腐、一碟水煮青菜、两碗豆子饭。

  两人都没有?带随从,谭五月亲自起身布筷。周秉看着粗碗,忽然不大高兴地问,“你当?初……为什么想悔婚?”

  谭五月正夹了一块豆腐,诧异地望过来一眼。

  周秉这时候已经清楚知道,这女?人一贯毕恭毕敬的姿态是摆出?来给外人看的,她彪起来能下死手。就压低了语调,又问了一遍,“你嫁我之前……为什么曾经想要悔婚?”

  昨天?谭二伦的胡言乱语终究让他心里起了个小疙瘩。

  雪白的豆腐煎得两面金黄,掉在碗里,出?人意料的是颜色很好看。饭里混了好几?种豆子,赤豆、绿豆,个头更大一些的是豌豆。豌豆有?青白两色,白色的居多。

  江州的水土好,但青色的豌豆产量很低,遇着一点灾害就全没了,所以百姓大都只?愿种白色的。

  白豆子开九层花,结的豆荚多,每个豆荚至少有?五个豆子。不像青豆子豆荚少不说,每个豆荚里豆子数量也就三五个。

  其实谭五月更喜欢吃青豌豆,青豆做出?的饭颜色深,煮成饭后还清香四溢。

  但外祖母性子严苛,从来不许底下的孩子挑食,对?于谭五月这个唯一的外孙女?也不见得有?多喜爱。有?一回看见谭五月特特挑饭里的青豆吃,当?时没有?说什么,第二天?第三天?端上来的饭里再没有?一粒青豆。

  从那时谭五月就知道,“喜欢”是一种很奢侈的感情,有?些人一辈子也许都没有?资格说喜欢。

  她扒拉着碗里的饭,不是很在意地回答,“你家发达了,几?乎一飞冲天?,县里的官上任时第一件事就是上门拜访你们周家的老祖宗。我爹自然以为你肯定会另外结亲,整天?在家里长吁短叹,又不好意思?矮下身子上门去问个明白。”

  不是门当?户对?的两姓婚姻,终究是一场灾难。

  谭五月像在说不相干的事,脸上一片云淡风轻的淡然。

  “人人都说你生得好,人聪明前程远大,就是娶宰辅相公的女?儿也是够格的。我人笨,岁数又比你大,老这么耽误下去不是事。我爹焦心得很,就悄悄帮我另外相看人家……”

  周秉的脸登时就僵了,合着由头还是在自己身上。

  谭五月索性把话说明白,“我爹是要脸面的,总想着到时候我要是被你们周家退了婚,虽然在四邻面前不怎么光彩,但总还有?个条件差不离的人愿意娶我。”

  当?初周家的境遇如同烈火烹油前途锦绣,谭家只?能未雨绸缪做最?坏的打算。

  谭五月说起亲爹的小算盘,脸上没有?一点尴尬羞愧,“没想到……和?那人也没成,我爹气得都不想见人。又怕名声传出?去不好听,根本没敢声张,生生咽下这个哑巴亏。”

  小地方?被退婚,受人非议的始终是女?子。

  谭五月抿着嘴和?他对?视,眼里根本没有?一丝怯意,“正好你家送年礼过来,我爹又生了新盼头,就巴巴地找人打探你家到底什么意思?。结果老太太看中?了我,愿意继续履行婚约,然后……就成了今天?这幅样子!”

  周秉心里不是滋味。

  怎么连谭二伦这等小瘪三都知道这事,自己这个当?事人竟然被蒙在鼓里?

  他的懊恼太过明显,本就敏感的谭五月立刻被刺痛了,嘴角浮现讥诮,“是我谭家理亏在先,所以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只?不过原先还可以悔婚不娶,现在只?能休离了……”

  她没发觉自己竟然把一腔深入骨髓的怨恨明晃晃地说出?口?。

  周秉立刻清醒过来,虚张声势地拍着桌子,“说什么糊涂话,咱俩的姻缘是老天?爷注定的,怎么弄都弄不散,兜兜转转地咱俩还是一对?,你也趁早打消荒唐念头……”

  心里却在想,回头一定要查一下能让谭老爹一眼看中?,差一点主动毁了周谭两家婚约的人到底是谁?

  他心里麻麻痒痒的。

  哼,那肯定是一个像模像样的青年才俊。最?起码看起来比自己靠谱,要不然谭老爹也不会“生生咽下这个哑巴亏”,不去给自己的亲闺女?讨公道。

  寺院里栽了大片的芙蓉花,这时节开得热热闹闹的。这花没什么香气,但还是引得蜂蝶乱舞。

  周秉承认自己醋了,为着一个连相貌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

  他敏锐地察觉谭五月对?那个人有?丝丝缕缕的维护之意,是在惋惜少年时错过的缘分吗?

  “那个人岁数肯定不小了,如今多半已经娶妻了吧?”周秉装着不在意地问,没有?察觉语气里有?露骨的醋味儿,酸得让人受不了。

  谭五月烦心,为着他这种刨根问底。愣愣地盯着人,不怎么懂其间的意思?,也莫名烦躁起来,“我也许久没见他了,听说成了亲,日子过得很好!”

  周秉不自在了,略有?些尴尬地捋着衣袍上的纹路,“我只?是随便问问,都是过去的事了哈。你看我没有?计较,你也不要计较我往日的混账事,咱俩扯平了好不?”

  谭五月咬牙,越来越觉得在这人面前收纳不住脾气,连从前很喜欢的豆子饭都觉得难以下咽。

  “谁跟你扯平?我那时候是男未婚女?未嫁,和?你周家也只?是一张不知道还能不能当?真?的婚契。你进京后在外头花天?酒地的时候,可记得你还是个有?妇之夫?”

  言语铿锵,有?那么一瞬间连眼睛都湛然许多。

  生气的样子飒极了,晃得让人睁不开眼。

  周秉觉得自己生了贱骨头,见了这幅样子反而浑身燥热,恨不得把她抱在怀里使劲亲。

  这女?人发怒的模样实在是太招人稀罕了,可终究记得这是佛堂,不是自己能够浑来的地方?。

  他想,不管这女?人怎么打算,反正以后两人是铁定绑在一起了。

  日后他走?哪,她就一定要跟到哪儿。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偷窥

  隔了两个院子的禅园里, 因为地势更高一些,所?以来往的人更少。

  一只搁在?窗台上的单筒千里镜悄悄对?着这?边,长相羸弱清秀的小女孩仗着繁密的花树, 露骨地打量着那对?貌似正在?斗嘴吵架的夫妻。

  良久, 女孩纤细的胳膊才放了下来,心满意足地啧啧, “早就听说周家子生的俊俏, 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在?江州住了这?么久,竟然忽略了这?么个人物。要是我那位莲姐姐还在?世, 说不定老早就自荐枕席了!”

  话语间有超越年纪的成熟,甚至还带了一丝不是正经门户的轻佻蔑视, 起码神情不像一个才十岁的孩子。

  一旁伺候的嬷嬷不赞同地摇摇头, 将一件绣了海棠花的绉绸外裳披在?女孩身上,“这?山上风大,你身子弱还是当心些……”

  女孩将胳膊肘支在?窗户边的桌子上, 抱着脑袋,像平民百姓家里养的小猫小狗一样温顺无害, 嘴里的话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余得水犯了事?,像个缩头乌龟躲在?深山老林里不出来。这?群锦衣卫也?不可能?老在?江州待着, 总得想个法子赶他们走才好!”

  老嬷嬷把一块薄薄的羊毛毯子搭在?女孩细瘦得像麻杆一样的腿上,像自家祖母一样慈爱地望着她, “姑娘想干什么尽管去干,这?天底下比姑娘聪明的可不多!”

  语气纵容偏爱,是赤裸裸的赞美话,女孩却嫌弃地撇了撇嘴。

  “我又不是为了自己?, 都是为了那个没出息的。你看?余得水这?两年搞得风风火火,给坛里弄了大笔的银子, 那几个老不死的恨不得立刻让他正式接任坛主的香位。”

  女孩咯咯地笑起来,有一种眉飞色舞的放肆,“要不是这?回出了纰漏,惹得他犯了凶性违了教义?,恐怕坛里都没有咱们的立足之地了!”

  虽然说着叫人悚然的事?,女孩娇嗔的语气却像小孩子在?告状。

  老嬷嬷叹了一口气,迟疑地问,“余得水闹事?我相信,但他真的有胆子杀那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