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 第94章

作者:胡马川穹 标签: 穿越重生

  实在怪不得他恼, 谭五月本来?就性情冷淡,好容易把人煨热乎了愿意给个笑脸。这?个天?夜色如水, 两个人躲在被窝里说?点悄悄话,比什么?都强。

  茶盏里是滚烫的水, 来?人心神不守地喝了一大口, 嘴上?被烫了一下,却只是哀声叹了一声,“我?这?辈子好容易才混了一点名堂出来?, 却眼看着就要性命不保了,你还只关?心自?个的鱼水之欢……”

  这?个半夜前来?的半老头?子是王肯堂。

  周秉心思敏捷, 很快就猜到王肯堂的来?意,“是不是杨庆儿又来?找你了, 你不是已经跟他说?过他的伤情多半无法了吗?难不成你收了人家的贵重珍珠又不好好开调养方子,人家闹着要你还?”

  王肯堂哭丧着一张干瘦老脸, “要是这?样简单就好了,我?宁可退他双倍的诊金,也希望离这?位小阁老远远的,他家的东西拿着委实烫手……”

  周秉听着有些不对。

  那杨庆儿再不讲理, 也没必要对医治自?己?的大夫下狠手。要是那样,依着杨庆儿的霸道性子这?京城多少大夫都不够他杀的。

  见服侍的人都守规矩离屋子远远的, 王肯堂这?才说?了老实话。

  周秉大吃一惊,不住地上?下打?量。

  “你们王家祖上?怎么?还有这?么?一号人物,要是真?的能缺哪儿补哪儿,那这?天?下岂不永远是一家权贵的了,甚至可以永生不老?再说?这?种?法子要是精妙至此,怎么?没有半点文书记载下来??”

  王肯堂苦笑,“我?不是苏州王氏的嫡支,很多事都是道听途说?。那位老祖宗天?纵奇才,三十岁上?头?时其医术在苏州已经难逢敌手,专接别人诊治不了的疑难杂症,短短数年就让苏州的十珍堂壮大数倍。”

  毕竟算不得什么?光彩事,王肯堂笑得有些勉强。

  “按说?这?等人著下的医书肯定被医家奉为圭皋,但我?们族里对他却讳莫如深,族谱里有关?他的记载不过一星半点。就是因为他不尊伦理之道,行事已经触犯了朝廷律法人间纲常……”

  有些人恃才傲物,做了出格的事还不自?知。

  周秉听得耳目一新,这?世上?竟然真?有人奉行救一人杀一人的做派,倒是很让人敬佩。

  回忆起往事,王肯堂额头?上?的汗水都下来?了,“那位老祖宗听说?后来?死得极惨,在外头?出诊时被一个闻讯赶来?的妇人当场刺死。那位妇人的丈夫因为贪财,说?是自?愿被截了一条腿,给另一个花了大价钱的甘肃客商接上?了。

  当时人人称奇,很多人赶车赶船地过来?看热闹。十珍堂更?是声名鹊起,门口等着看病的人排起长龙,盛况空前,那位老祖宗也很得意。本来?这?是银货两讫的事,谁知道没了腿的人回去不久就得病死了。

  本来?就妒忌十珍堂红火的各大药堂掌柜联在一起,到官府告王家那位老祖宗草菅人命。官府并不知道怎么?判这?件案子,就借口拖了下来?。不想死了人的那家没了银子又没了人,就把怒火直接撒到十珍堂头?上?。日日抬棺大闹,十珍堂险些开不下去……”

  周秉有些疑惑地摇头?,“恐怕都是道听途说?吧,哪儿有那般神奇的医术。你不是说?你们王家族谱都没有记载吗,你怎么?知道得这?般详细?”

  王肯堂端起茶杯接连喝了好几口茶,面上?有些不好意思。

  “我?年青时也喜欢钻研那些旁门左道,甚至一度走火入魔。还专门设计了一套针刀,见着活物就想把它剖开看看里头?的心啊肝啊到底生成什么?样。我?爹见势头?不对,就把我?带到一个极其偏僻的小山包前,背着人悄悄给我?细说?了这?件事……”

  彼时山风呜咽,那座几乎看不出究竟的小山包里,就埋葬着那位活着时惊世骇俗的老祖宗。

  虽然给苏州王氏带来?了空前的利益和声誉,但也带来?巨大的灾祸。官府草草判了案子,给了闹事人一家丰厚的银子才算完结。当年的王氏家主怕惹出更?多人的报复,在其死后并没有将其葬入祖坟。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土包,跟前连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只是一块普通的青石板,上?面简单写着那人的生卒,连子女的名讳都没敢落下来?。

  坟前野草疯长,有老鼠和猫狸刨的坑,也不知多久没人前来?祭扫了。

  王肯堂不由唏嘘,“从那之后我?就收起了那套可以剖心挖肝的针刀,一心钻研其他,结果还是让王观给卖了。他跟杨庆儿夸口说?这?世上?唯一敢在眼睛上?动刀子的人,除了我?没有其他……”

  听到这?里,周秉都为王肯堂发愁。依着杨庆儿睚眦必报的德行,要是王肯堂不答应帮忙,接下来?恐怕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想了一下,就把去年通州县令高颚的事简略说?了一遍。

  王肯堂听得脸色发白,忍不住追问了几句,“就因为人家高县令没有及时奉承,杨庆儿就把人家弄到大狱里待着。要不是你及时插手,恐怕高县令的好名声没了,到最后只怕命也没了。”

  高颚一心为公?清廉如水,到最后只剩这?么?个贪渎修塔银的下场,只怕闻者都要寒心。

  周秉倒不是怕和杨庆儿对上?,只是这?人生得邪性,又没有什么?是非念头?,性子上?来?指不定会生出什么?叫人生不如死的阴损招式,所以现在以周秉现在的微末实力实在不想和这?种?人正?面对上?。

  王肯堂心头?越发沮丧。

  周秉如今已经是锦衣卫正?四品监事指挥使,就这?等身份都不敢跟杨庆儿硬抗,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京城权贵的无法无天?。

  看着老头?一时间面色如土,周秉想了想又说?,“现在内阁里还是杨首辅大权独揽,朝堂上?到处都是他的门生。杨家父子相辅相成,眼下还动不得。不如你先拖着,说?那位老祖宗所著的医书一时半会找不着……”

  王肯堂面色顿时古怪起来?,一副咬牙切齿的形状。

  “王观果真?是我?的好兄弟,为着巴结杨庆儿,早把那几本医书送到杨家了。总共五本,可谓是包罗万象。原先都说?那位老祖宗所著是旁门左道,原来?被他们本家悄悄收藏起来?了。”

  周秉倒是没想到这?么?一出,不由好笑,“那就仔细研究,说?不得真?的帮杨庆儿解了心头?烦忧……”

  王肯堂哪里肯依,拽着他的袖子嚷嚷,“千万给我?想个法子,我?可不想乱出手治病救人,到最后倒弄出几个仇家出来?。这?杀一个救一个的做派,我?也实在过不了心上?这?道坎。”

  真?真?是有些折损阴德。

  人虽然有三六九等,但也不能说?为着救一人却让另一人活活去死的道理。

  周秉露出一丝无奈,“你总找得到借口吧,就说?杨庆儿千金之躯,你也没有十分的把握,为求稳妥最好还要细细研究三五年。三五年之后的事谁说?得准,说?不定那时候他爹已经倒台了也说?不准……”

  这?倒不是胡诌。

  以周秉看来?,皇上?对付冯太后的手段算是一等一的高妙,里子面子全占了,还让冯太后有口难言。以那位的心性,收拾目下无尘空有一腹刚愎的杨首辅,相差的……只是时间的长短而已。

  从前的周秉无知无畏,皇上?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从来?没有往深里想。现在细细寻思,皇上?后来?亲政大权在握,看着一副温文儒雅的样子,却从来?没有朝臣敢在他面前真?正?放肆。

  周秉揪着眉心,暗想自?己?上?辈子到底看走眼了多少人?

  好不容易把忧心忡忡的王肯堂送走,周秉回到西园时看到屋子的灯亮着,就紧走了两步,“怎么?把你吵醒了吗?”

  谭五月散着头?发,拥着被子靠在枕头?上?。大概没有睡醒,说?话很小声,“丫头?说?是王大夫过来?了,这?么?晚来?找你,是不是那个杨庆儿在找他的麻烦?”

  周秉几乎是赞叹地望着自?家媳妇。

  这?哪里是寻常妇人,分明是一个对朝堂动向很清楚的老手。

  他侧着身子把滑下来?的被子帮媳妇盖好,有点推心置腹的味道。

  “杨庆儿是真?的不好惹,谁都怕他突然发疯使坏招埋汰人。听说?这?人狡诘机智博闻强记,熟习典章制度,畅晓经济时务,实在不好对付。王肯堂这?回算是惹了个大麻烦,且一时半会都甩不掉……”

  谭五月狐疑地望着他,“我?怎么?觉得是你想对付杨庆儿,结果王大夫刚巧跑上?门来?当你的枪?”

  媳妇有时候太聪明也让人头?痛。

  周秉看了她一眼,只敢把话说?一半,“杨家父子都是极厉害的,皇上?在朝堂上?要时时应付杨首辅,我?就在底下帮他掠掠阵。那杨庆儿机敏狡猾,王肯堂先帮我?试试水也好……”

  谭五月听到这?里有些犹豫,“那你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吗?”

  虽然把王肯堂的光辉事迹散播出去的的确是自?己?,但周秉倒是没什么?心理负罪感,“杨庆儿最是闹心自?己?的那只伤眼,他越是看重王肯堂的医术,反而越要把人安置好了。所以王肯堂至多受点活罪,性命是绝对无忧的。”

  谭五月发现这?人的脸皮是越来?越厚了,一把抽走被子裹紧,连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周秉赶紧把外裳脱了钻过去,抱着女人细软的腰身轻声言语,“放心有我?在,那老头?吃不了什么?苦,顶多受杨庆儿挤兑几回……”

第124章 第一二四章 要做真小人

  此时夜色如水, 月光透过雕了冰格纹的窗户撒在地上,如同银沙一般漂亮。屋子里没有点灯,炕桌屏风案几?等陈设只有影影绰绰的轮廓。

  从?后头?贴过来的皮肤□□光洁, 胸膛结实有力, 耳边甚至可以听到他的砰砰的清晰心跳。谭五月一把抓着男人缓缓挪动的手,手肘猛地一拐, 有些?羞恼,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瞎闹腾?”

  周秉闷哼了一声, 不住地龇牙咧嘴。心想这女人平日里看着温良谦恭,其实是母老虎变的吗?

  谭五月听着声音不对, 忙转身去看。

  帐幔里光线昏暗, 其实看得并不是很清楚,就小声埋怨,“谁叫你躲在后头?作怪, 明天我还要?陪祖母到五塔寺去进香。要?是在听经的时候睡着了,当心菩萨怪罪下?来……”

  她性子淡, 其实并不怎么?信奉鬼神。但在江州乡下?时,只要?有空闲就会陪周家老太太到周围的寺庙庵堂里转转。陪苦修的师傅们说说话, 或是给贫苦人家布施一点柴米粮油。

  难怪祖母这么?喜欢她!

  怕女人真的着恼,周秉微笑着挨过来, “我没事,在江州时我一天到晚打架生事,跌打损伤多了去。我就是想跟你好好说说话,没想做别的。”

  大概知道自个的长处, 这人语气低微得近乎气声,还有好闻的味道也浓浓地笼罩过来, 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他在心里得意地想,要?是早知道这女人对自己的男色没什么?抵抗力,当年就应该早早展现自己的雄风,而不是被她所谓的淡漠冷静吓跑。

  谭五月脸红了。

  恨自己不争气,她可以一直清冷地过下?去,前提是这家伙别死皮赖脸地缠着。

  男人的脸近在咫尺,就着外面的浅淡月光可以看见他长眉如鬓,脸上的每一丝轮廓都?像工匠细细雕刻过的。线条干净的丹凤眼秾丽,上眼睑比下?眼睑要?长一点,尾梢微微上挑,不笑的时候颇有威仪不好亲近,一笑起来就显得分外多情。

  男子的眉眼长成这样,生生就是让女人惦记的。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谭五月对于周秉妻子的这个身份一直不适应。她这辈子已经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男人已经变成自己认不得的模样。

  但现在好像与以往也有许多不一样。

  男人不再试一味地往前冲,而是停下?脚步在前头?默默地等她,无论什么?事都?喜欢和她商量着来。

  谭五月闻到他身上一股淡淡的松香,心忽然就安定了下?来,“不管你做什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是了。这世上有些?人生来凉薄,有些?人生来宽厚。你得罪一些?,在另一边就要?偏帮一些?,总要?为自己积些?福报……”

  刨棺鞭尸,只怕谁都?不愿意再来第二回 。

  以往这样类似规劝的言语周秉是一句也听不进去的,现在却是安心不已。

  他伸手慢慢摸着女子的脸颊,仿佛是要?感?知这人的真实存在。良久才叹了口?气,“我知道,所以现在我不再讲什么?君子风度,反正?无论我怎么?做,背后都?有人诋毁我,还不如由着性子来……”

  与其当个道貌岸然事事周全的伪君子,不如敞开性子做个真小人。

  像那?杨庆儿?不过是杨家的一个庶子,还瞎了一只眼睛,但因为行事极端手段阴狠,不照样让许多人忌惮不已。

  怕女人担心,周秉又抵着女人的额头?低语。

  “我有分寸,你看现在我手上干干净净的,不照样升官发?财,连带你的诰命也得了。有些?人天生是小人,那?我就做个真小人,使出对付小人的手段。人活一世,要?尽是琢磨来琢磨去,就太耽误功夫了。”

  满嘴的胡说八道。

  谭五月却安下?心了,把身子放松平躺着,“我看你从?前行事从?来不给自个留后路,虽是得了富贵,可毕竟根基太浅,招摇过度迟早惹祸……”

  周秉脸上的笑容不由一滞,想起那?位半辈子都?温润可亲的皇帝奶兄,顿时有些?滋味杂陈。难不成自己真的看走了眼,那?才是一位扮猪吃老虎的高手?

  屋角的计时沙漏安静地走着,周秉心头?有些?混乱,那?一世的许多事纷纷扰扰地涌上来。

  为皇上试药,为皇上充当恶人,为皇上背负谄媚骂名……

  一桩桩一件件,这样的巧合太多了。

  他不禁想,自己那?辈子死得那?般蹊跷难堪,死后又被清算总账,到底是新皇含恨莫名之后下?的旨意,还是皇帝奶兄临死前在为新皇帝大力清扫绊脚石?

  毕竟周家一倒,当年很多乌糟事尽可以推在自己头?上。大行皇帝一向仁德,即便做了几?件不合宜的事,其实也只是受了奸佞蒙蔽……

  而自己就是那?个所谓的奸佞。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遇着风就会茁壮成长。

  周秉想起很多细小的事。

  有一年京城下?大雪,他在行人司当值的时候听同僚说兵马司的人抓了一个从?东北长白山来的药贩子,截获了一大批精贵的药材。

  本?来将近年关,这些?东西到最?后就会变成各个衙门的福利。孝敬上司们一点,同僚们分点,有关系的平级再匀一点出去,到后头?上册子的就是些?歪瓜裂枣。有些?手黑的,就干脆把货物直接列为损耗,大笔一挥直接就抹干净了。

  这些?统统都?是惯例,上头?也是睁一眼闭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