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岫岫烟
第28章 动了怒
施晏微如这般心惊胆战地过了三五日, 整个人瞧上去竟是又?清减一圈,练儿见了,不?免忧心。
直至第六日的?晨间, 施晏微被小腹处的坠痛感唤醒, 察觉到腿间隐有湿意,找练儿取来月事带, 披上外衣往院子东间的更衣室而去。
此番除却时间推迟了将近十日,腹痛的?症状较上月也重了一些,施晏微靠坐在床塌上,叫人去备汤媪和捧炉送来。
练儿捧了铜汤媪近前,放进被中给施晏微暖脚, 见她靠在引枕上有些怏怏的?, 越性往床沿处坐下,与她闲聊解闷。
偏一时想不?起来该说什么好, 只将话题往那汤媪上引,笑?问道:“娘子可知这汤媪是如?何广为流传的??”
施晏微摇摇头,她只记得明清小说上管这样东西唤作汤婆子, 此?间却称其?为汤媪。
“奴婢在宋府时, 曾听年长的?媪妇说起过?,此?物乃是宣城公主十六岁时令器物匠人照着她的?图纸制出来的?, 冬日夜里用来取暖安眠是再好不?过?的?, 寻常百姓家用的?铁制的?要差上一些, 富贵人家才?用得上铜制的?。”
施晏微虽是文科生,但对于冶铁技术是何时改进推广、铁锅炒菜是何时出现、汤婆子又?是何时被何人发?明之类的?问题, 属实一无所?知;
是以当?她忽的?想起那日在客栈时, 曾听一位书生提起过?这位宣城公主改进冶铁技术、后又?于敬亭山修道避世的?事,并未过?分深想, 只感叹她当?真?是位奇女?子,心中不?免对她生出几分好奇,遂又?问起宣城公主的?年龄和生平事迹来。
练儿只知这一桩事,旁的?皆是一问摇头三不?知,但却道出那敬亭山上的?延生观曾经也有过?一位修道的?公主,乃是玄宗皇帝之妹,封号玉真?,终身未嫁,想来这位宣城公主此?生亦是不?想嫁人的?了。
施晏微听到此?处,不?禁设想:倘若当?日她离开宋府后去了道观修道,远离此?间的?尘世喧嚣,从未结识过?崔三娘等人,宋珩没了能够威胁她的?筹码,可会就此?放过?她?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和假设。
施晏微轻叹口气,小腹处的?坠痛感越发?明显,叫她的?一双黛眉微微蹙起,即便她再愚钝,这会子也不?难料想到,这月月事的?反常皆是由那些避子的?凉药惹出来的?。
“我说生完火怎么到处找不?见你呢,原来是在娘子这里躲懒。”香杏挑开珠帘从外间缓步进来,将那烧旺的?捧炉双手奉与施晏微,含笑?揶揄练儿。
练儿心眼实,还当?她是真?的?责怪自己,忙解释道:“我看娘子闷闷不?乐的?,这才?坐下来替她解解闷,没想躲懒来着。”
香杏掩嘴轻笑?,抬手抚上她肩膀处的?衣料,温声道:“不?过?与你玩笑?两句,怎的?还当?真?了。便是娘子身上不?舒坦,亦不?能不?用早膳,还不?快些去膳房传膳?”
练儿点头应下,立起身来施礼告退,施晏微将手炉放在小腹上取暖,檀口微张叫住她,幽幽道:“我这会子着实没什么胃口,你只叫膳房做碗甜粥与我吃即可。”
香杏听后,拧起秀眉,与练儿一道退了出去,待出了院门?,低声与人说话:“只喝甜粥如?何使得,依我看,还是再叫膳房预备些肉食才?好;娘子清减成这样,家主回来见了,少不?得是要怪罪下来的?。”
练儿听后觉得有理,自往膳房而去,香杏则去烹砂糖姜茶与施晏微吃。
此?前的?几个月里,施晏微只在月事的?第一天方会痛上半日,这回却是足足痛了两日还不?见好,至第三日方好上大半,小解过?后尤会觉得坠痛。
施晏微近来胃里不?舒坦,每日都是练儿从旁劝着多用些饭食,倒是没再继续消瘦下去,然而那些清减下去的?肉亦未长回来。
时光荏苒,不?觉已是九月中旬,细细算来,宋珩这一走竟有二十日不?曾来过?别院。
施晏微是从冯贵口中得知他又?出去打仗了的?,语重心长地叫她稍安勿躁,只需在此?间耐心等待家主归来即可。
这番话着实让施晏微觉得可笑?,宋珩不?在太原的?这段时日,她一个人在此?间清闲自在的?很,半点不?曾想起过?宋珩,又?如?何会因他不?来而感到焦躁和烦忧。
偏他是宋珩身边的?得力人,少不?得在他面前表演一番,装出一副为宋珩茶饭不?思的?样子,戚戚然道:“劳冯郎君走这一遭,我已知了,自会安心等待家主大胜而归。”
冯贵见她黛眉微蹙,轻抿着唇,思及上月她与家主争吵拧着的?事,一时竟不?知她这般模样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观她身上似是又?清瘦了些,一阵风都能将她刮走的?样子,暂且当?做是她思念家主所?致。
两日后,兖州传来捷报,战事告胜在即,节使十月左右便可归来。
薛夫人得知此?消息,悬着的?心落了地。
至九月二十五,立冬日。
河东军大捷,宋珩领数人借道天平、魏博快马加鞭赶回太原,行至城门?外,已是九月二十九日的?星夜。
秋尽冬至,入夜后天气寒凉,疾驰的?马匹终于得以在此?歇上一阵,呼出的?温热气息遇冷转化为阵阵白雾。
程琰收紧手中缰绳,挺直脊背端坐于马背上振臂朝城门?上的?士兵高呼:“节帅归,速速开启城门?。”
圆脸士兵揉揉沉重的?眼皮,从旁取来火把握在手里往
城门?下看,旋即便被为首的?人手中那道闪闪的?金光微晃了眼,定睛一瞧,乃是一枚金制的?鱼袋,忙不?迭走下城楼唤醒其?余兵士,打开城门?迎人进来。
一众士兵朝宋珩等人拱手弯腰行军礼,为首的?兵头颤巍巍地道:“卑下不?知节帅和程司马归来,有失远迎,万望节帅见谅。”
宋珩淡淡扫视那士兵一眼,平声道了句无妨,便与身后几人告辞别过?,各自归家。
马蹄踏在寂静的?街道上发?出哒哒声,进入无人的?空巷后,宋珩没来由地忆及数十日前的?那个雨夜,他于雨幕中望见女?郎的?窗上剪影,继而调转马头,往蘅山别院而去。
彼时三更已过?,院中寂静一片,明月悬于墨色幕布之中,泄下清冷的?光辉,砸于枝叶之上,青石板上映出灰暗的?影子。
宋珩不?叫刘媪等人吵醒施晏微,挥手示意她们退下,推了门?脚下无声地走进屋中,借着朦胧月色,静立在床前看着她的?睡颜,继而俯身伸出宽大的?右手,轻轻触上施晏微白里透红的?脸颊。
施晏微像是被什么灼热的?东西烫了一下,黛眉微蹙翻过?身来,右手钻出被窝欲要去抚脸颊,宋珩顺势抽回手反握住她的?手,重新放进被子里。
微凉的?空气中,施晏微因他的?动?作轻吐了口气,凝出一道细小白雾,恍惚间微抬眼皮,依稀看到一道模糊的?人影,但因困意浓重,并未睁眼仔细去看,只一瞬便又?阖上目沉沉睡去。
也罢,明日还有的?是时间。
思及此?,宋珩强压下心间那股燥意,耐着性子替她掖好被子,离了别院回至宋府。
解下厚重的?甲胄往浴房里草草冲洗一番,胡乱穿上寝衣回至里间,沾了床跌进被中倒头就睡。
翌日,宋珩辰正方醒,窗外晨光熹微。
因是初冬时节,尚有薄雾缭绕远山,冯贵端着鎏银铜盆进来,将其?置于面架之上,宋珩下床披了外袍,拿巾子沾水净面。
商陆提了食盒进来布膳,宋珩往条案前的?灯挂椅上落座,令她退下,而后问冯贵可用过?早膳,冯贵道是辰时一刻便已用过?。
宋珩执箸默了默,沉声吩咐道:“你去府医处寻了上百年的?老参往蘅山别院去一趟,吩咐杨娘子梳洗预备着,我午后过?去,再叫膳房熬了参汤预备着。”
冯贵听后替人捏把冷汗,点头应下,迈出门?槛自去了。
待用过?早膳,宋珩漱口净手,以玉冠束发?,着一袭方胜纹玄色翻领长袍,腰系玉扣金带,鬓若刀裁目如?点漆,宽厚的?腰背挺拔如?松,自有一派持重沉肃、克己复礼的?端方气质。
翠竹居内。
薛夫人正手持木槌敲着木鱼念诵经文,耳听得瑞圣隔门?通传:“家主过?来了”,止了手上的?动?作,忙叫请进来。
宋珩迈进门?内,可巧宋聿今日无事,也往薛夫人跟前来请安。
二人朝薛夫人问过?安,各自落座,疏雨领着两个婢女?退出去。
薛夫人问起平卢的?事。
宋珩抿口茶水润嗓,沉静道:“今夏以来,老节使的?身子一日坏过?一日,袁大郎身为嫡长子,自然是要承袭爵位,未料其?叔父早有夺位之心,私下里与江晁多有往来,趁着上月老节使病危,袁大郎分身乏术,遂联合宣武发?动?兵变,短短数日便攻下兖州城,欲除掉袁大郎借江晁之势奏请朝廷接任泰宁节度使。”
薛夫人闻言大怒,握着佛珠的?右手重重拍到小几上,发?出木料碰撞的?哐当?声,嘴里斥道:“好个人面兽心的?老杀才?,老节使到底是他嫡亲的?兄长,他袁家又?是二郎你一手提拔上来的?,视为左膀右臂,不?曾想竟出了这么个糊涂东西。”
宋聿见状,忙站起身来劝她消气:“想来那老杀才?已被二郎料理干净了,阿婆何必为这么个没脸的?下作东西动?气,没得伤了自己的?身子。”
宋珩敛目看向薛夫人,面无表情地道:“某已将其?处以极刑,用他的?鲜血和项上首级告慰老节使的?在天之灵,阿婆且宽心。”
薛夫人闻听此?言,心中怒火虽消下大半,却也不?免觉得血腥,本朝律法只有斩刑、绞刑和扑刑,并无如?腰斩、剐刑、车裂那等将人生生折磨致死的?极刑,暗道二郎说这话时的?语调未免太冷了些,仿佛人命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低贱如?草芥。
虽未提及是哪种极刑,观薛夫人霜眉微蹙,面上隐有不?忍之色,宋珩自毁失言,却不?觉得将那般狼心狗肺、丧尽天良之人折磨致死有何不?对,推说军中还有未完的?事务,告辞离了薛夫人跟前。
宋珩走后,薛夫人一双浑浊的?目染上三分愁色,徐徐拨动?佛珠兀自叹气。
宋聿看在眼里,便知症结所?在,无非是为二郎冷硬狠戾的?性子发?愁,不?免又?劝她一回,道是二郎将来娶了妻生了子,有温柔体贴的?新妇从旁规劝,未必不?能以柔克刚,令他有所?改变,生出几分柔情来。
薛夫人闻言,勉强笑?了笑?,语调低沉:“但愿吧。你与十一娘是最让我省心的?,只二郎和二娘这两个小冤家总叫我悬心。”
宋聿思忖片刻,忽想起一桩事来,轻笑?起来:“前儿我与孟九在外吃酒,听他说起太原府衙内新任职的?一位郎君,乃是出自博陵崔氏,家中行六,十六便往长安、洛阳、扬州等地游学,今夏方归,将及弱冠,生得面如?冠玉,品貌秀丽,少时便已才?名远播,将来入阁拜相?亦未可知;又?无需征战在外,自不?必家中亲人为他悬心,堪为良配。”
薛夫人听后,顿了顿手上的?动?作,偏过?头来看向宋聿,面色稍缓,认真?嘱咐道:“果真?如?你所?说,这位崔六郎不?过?将将年长二娘三岁,倒也勉强可算作是年岁相?仿;你且差人仔细打探一番,若还未相?看人家,便想个法子亲自与人见上一面,耳听终究不?如?眼见来的?实在,倘或能入了你的?眼,再来报与老身知晓不?迟。”
宋聿点头称是,祖孙二人又?闲话一阵,薛夫人便又?拿起木槌敲手边的?木鱼,叫他回去多抽些时间陪伴孕中的?十一娘。
是日,天空湛蓝如?洗,不?见半朵阴云。
怀胎七月的?祖江斓懒洋洋地坐在半开的?窗子晒太阳,宋聿来时,见她有些昏昏欲睡,遂去取来小毯替她盖上,轻轻合上窗关切道:“十一怎的?坐在窗边,今日虽是晴天,到底入了冬,外头的?风刮人得紧,保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变天。”
“妾身哪里就这般娇弱了,三郎未免太过?大惊小怪了些。”祖江斓一面说,一面揭开身上的?毯子欲要起身,宋聿忙扶住她,问她可是想去外面走走。
祖江斓点点头,忽然想起杨娘子去岁秋日里做与她和二娘吃的?山药芋泥糕,不?免提上一句,感叹她好端端的?为何要离开宋府。
宋聿在她的?纳罕声中忆及杨澎咽下最后一口气前,用尽浑身最后一点力气扯着他的?衣袖,却是连嘱托的?话语都未说完:“卑下有一相?依为命的?阿妹,名唤楚音......”
天气渐渐冷了,不?知她孤身在外过?得可好,可有吃饱穿暖?思及此?,宋聿不?禁眉头紧皱,自认未能照顾好恩人之妹,不?由心生愧疚,又?派出些人去寻访她的?踪迹。
*
宋珩自军中处理完事务,已过?了午时,在营中随意用些饭食果腹,翻身上马直奔蘅山别院而去。
这边,施晏微早被刘媪指挥着三五个婢女?拉她去浴房沐浴更衣,再回到房中疏发?上妆,端详着铜镜中那张粉面桃腮的?脸,施晏微顿时生出一股被人囚困于此?的?深深无力感来,只能任由着她们摆弄自己,静候那人过?来行那起子龌龊事。
朱漆地板上铺了大食国来的?羊毛地毯,踏在上面软绵绵的?,施晏微垂眸看着其?上的?繁复花纹,并不?知道自己在罗汉床上坐了多久,只觉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漫长,直至宋珩的?脸与门?外的?阳光一道映入眼帘,她方回过?神来,缓缓站起身来朝人施礼。
宋珩大步上前,按下她的?肩膀示意她坐下,狭长的?凤目仔细逡巡打量着她。
“听冯贵说,娘子为我茶饭不?思,清减不?少,今日看来,后半句话倒是不?假。”宋珩俯身抚上她白嫩的?脸瓣,顺着白瓷般的?弧线往下,捏住她瘦弱的?肩膀,呼吸渐重。
施晏微下巴微扬,看到他眼中的?欲.色和隐忍克制,整个身子都开始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头皮发?麻,脊背生寒,不?敢想象接下来将要经受什么样的?狂风骤雨。
宋珩生生忍到练儿提了装有参汤的?食盒进来,方吩咐冯贵将人领到院外,施晏微几乎是瞬间想起初次在书房里的?那一遭,巨大的?恐惧感让她产生夺路而逃的?想法,可,她又?如?何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逃出生天呢?
“好娘子,如?此?失神,可是心里在想什么事?”宋珩握住她的?腰将她从罗汉床上提起,施晏微被迫踮起脚尖,却仍是矮了他大半个头。
施晏微心跳如?擂鼓,几乎是下意识地别过?头,躲开他落下来的?炙热目光,低声细语地道:“没想什么,唔......”
宋珩重重掐了她一把,施晏微吃痛呼出声来,远山般的?黛眉微微折起,不?待她伸手去揉一揉缓解腰上的?痛意,就听宋珩板着脸道出两个字来:“扯谎!”
话音未落,施晏微未及反应过?来,便又?被宋珩打横抱起,迈着大步径直走到里间,扔进层层叠叠的?锦被之中。
“外面天色还大亮着,怎好如?此?,实在有违礼数...”施晏微强忍着心中的?惧意与他对视,伸出一条玉臂拦住他倾身而下的?高大身躯,手足无措地做着最后的?挣扎。
宋珩从容一笑?,轻而易举地钳制住她不?甚配合的?双手。
诃子上绣着绯色的?并蒂牡丹,宋珩凝眸看向她,没脸没皮地道:“我若在意那些个花架子的?礼数,岂能容你做我的?外室,早该纳你进府日日相?见才?是。”
一月不?见,宋珩确实着急了些。
施晏微抽泣着哭得跟个水做的?泪人似的?。
洁白透亮的?指甲留下一道道或长或短的?红痕,同?那些狰狞的?刀剑疤痕交错在一起,甚是触目惊心。
外间,宋珩将条案上的?一应物件扫落在地。
窗外无端吹起一阵疾风来,两杆相?依而生的?墨竹于风中摇曳,高的?那杆随着风向压住低的?那杆,枝叶重重叠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发?出阵阵相?触的?声响。
那阵风不?知是何时停的?,宋珩坐于罗汉床上,施晏微被他抱在怀里,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起伏浮沉。
施晏微眼中尚还氤氲着水雾,令她看不?清纱窗上的?虫鸟暗纹,因晌午并未午睡,这会子浑身疲乏的?厉害,渐渐没了最后一点气力,耷拉着眼皮将要昏厥过?去。
宋珩自然不?会就此?放过?她,抱着她来到置着食盒的?方桌前,单手取来那碗参汤,强行灌入她的?檀口之中。
施晏微顿时清醒过?来,抬起眼皮挣扎着不?肯依从,婉拒道:“我身上疲乏难受得厉害,宋节使且发?发?善心,容我睡睡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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