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她入幕 第49章

作者:岫岫烟 标签: 穿越重生

第45章 踪迹显

  是夜, 子时过后,阴云密布的天空开始落起鹅毛大雪来,宋珩在亭中坐了足足半个时辰, 回想起太原今年降下第一场雪时, 蘅山别院,他立在雪地里与她?对视, 进屋后与她?做尽亲密的事,抱着她?去?浴房沐浴,又在床榻上拥着她一同入眠……

  那也不过才是数十日前的事,或许早在那时候,她?就盘算着离开他了吧。

  他还?真是自作多情。宋珩平视前方, 自嘲地笑了笑, 两手攥着衣料握成?拳头,手背上?青筋凸起。

  宋珩独坐一阵子, 起身出了亭子,迎着凛冽的寒风和冰凉的飞琼,信步回到退寒居中, 再没了往年守岁的心思, 失魂落魄地洗漱一番,钻进冰冷的被窝。

  薛夫人等?人闹到后半夜, 渐渐地来了困意, 遂各自回自己的院子安歇去?了。

  彼时, 千里之外的洛阳城中,亦降下细密的雪珠来。

  次日, 施晏微晨起时, 屋檐上?原本已经消下去?的积雪又添了些?新雪上?去?,庭院中柳絮铺地, 银霜压树。

  两个身穿厚重冬裙的媪妇正立在青石小径上?,不紧不慢地清扫积雪,嘴里讨论着今年洛阳城中的驱傩事宜。

  施晏微洗漱完毕后,坐在妆台前自己梳着发,才用银簪将头发绾了,便有?婢女?过来唤她?去?家主屋里共用早膳,施晏微听后点头应下,簪了朵绯色的绢花,随人一道过去?。

  正房内,着深色衣服的媪妇送来早膳,林晚霜先嘱咐林楹自己吃面,随后偏过头来与施晏微说话:“今天是正月初一,元日,城中各坊皆有?驱傩仪式,三娘随我们一道出去?瞧瞧罢,也?好热闹热闹。”

  驱傩不独洛阳有?,在整个王朝的土地上?几乎都有?这样的节日习俗,只是在时间?和形容、程序上?存在一定的偏差。

  因去?岁元日,施晏微偶然得了风寒,整个人病病歪歪的,忽而薛夫人等?人并未邀她?一道出府去?看?驱傩,是以她?还?未曾亲眼得见过,现?下听林晚霜有?此问,自是欣然答应。

  一齐用过早膳后,林晚霜漱口?净手,这才亲自去?替林楹披上?斗篷,而后又差人去?将林樾请来。

  等?人来了,她?与施晏微一左一右地牵着林楹去?到府门外,林樾则默默跟在她?们身后,很是自觉地在她?们的后面上?马车。

  举行驱傩仪式的街道上?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就连街口?都被堵得水泄不通,施晏微的身量放在女?郎里算高,可若是与挡在她?前面的郎君相比,自然还?是矮了一些?的,饶是她?这会子努力踮起脚尖往里看?,却?也?只能瞧见几张带着青面獠牙的面具的面孔。

  耳畔传来阵阵笛声和鼓声,驱傩仪式在众人的欢呼雀跃声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林樾生得高挑,便抱起林楹坐在他结实有?力的肩膀上?看?那驱傩仪式,林楹冷不丁地见到那些?扮演鬼怪的人,却?是半点不怕,反而乐呵呵地拍手叫好,倒叫林晚霜有?些?忍俊不禁起来。

  待看?过驱傩,一行人又往庙会上?逛了小半晌,在大大小小的摊位前吃了各种具有?洛阳特色的小食,不觉间?已是午后。

  林晚霜细心地吩咐车夫先将施晏微送回甜水巷,这才返回林府。

  至年初三,洛阳城中传来圣人禅位于宣武节度使江晁的消息,百姓知晓后,自是一片哗然,议论声响彻大街小巷,然而仅仅过得三五日后,一切便又归于平静,仿佛皇位更迭不过是一件再稀疏平常不过的事情,甚至不比临近的州郡爆发战争来得重要。

  施晏微充耳不闻窗外事,只每日窝在家里抄书,短短十余日下来,竟又抄完了将近半本。

  这期间?,因林晚霜早晚忙着梳理府外各个铺子的生意和进销存情况,只叫林樾领着林楹活来甜水巷里瞧过她?两回。

  林樾心中一直记着元日那天,施晏微现?在人群中踮起脚尖看?驱傩的场景,心下便知她?定是未能瞧清,起了好奇心,是以第一次上?门时,特意带了有?关驱傩的小画册过来。

  第二次则是带了些?他在西域经商时买回来的各种有?意思的小物件,因怕施晏微不肯收,只说是些?极寻常的东西,不值几个钱,如此,施晏微方肯收下,连连表示日后也?当赠他一些?回礼才妥当。

  光阴似箭,一晃到了上?元这日,林晚霜勉强忙完手头的活计,自与林楹和林樾来寻施晏微一齐去?坊市上?逛花灯会。

  施晏微在屋里呆了这十几天,早闷得不行,岂有?拒绝的道理,披上?一件款式用料都很普通的斗篷就随她?们一起出去?玩了。

  马车行驶的路途中,林樾没话找话,同施晏微说了好些?他在西域听到的民间?故事。

  下车后,一行人往热闹的街道上?走去?,待经过一个生意不错的馄饨摊时,施晏微停下脚步,含笑提出要请她?们吃馄饨。

  林楹晚膳用得早,正好有?些?饿了,也?不管她?边上?的阿娘和阿舅作何反应,她?先往馄饨摊的长椅上?坐了。

  施晏微旋即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逗得绽唇一笑,忙叫摊主煮六碗馄饨送来,另外两碗是给随侍的锦鳞和小厮瑞儿的。

  一时两碗馄饨上?了桌,施晏微让林楹和林晚霜先用,才刚拿了勺子递给林楹,就听邻桌两个身着圆领长衫的读书人正吃着馄饨,笑呵呵地聊起当今天下的时局来。

  “前儿圣人禅位于魏王,魏王元日也?顾不得过,清晨便领兵回了宣武,想来是要定都汴州?”

  那身量略瘦些?的郎君听了,便皱起眉来,故作高深地道:“依某看?,魏王既是接受圣人禅位,自是名正言顺,该当定都长安才是。”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那边桌上?却?又立起一位年过四旬的中年郎君来,朗声说道:“两位后生莫不是忘了,河东还?有?位拥护圣人的宋节使哩,却?不知他肯不肯认这道诏书。”

  两位书生听后皆陷入沉思,似乎也?无心再用馄饨,只低下头各自琢磨局势去?了。

  河东二字和宋节使三字入耳的一瞬,施晏微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微微颤了颤肩膀,心跳亦随之加快,乃至于摊主端来另外两碗馄饨时,她?的手尚还?搭在膝盖上?,迟迟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林晚霜敏锐地察觉到她?此时的异样,忙拍了拍她?的手背,嘴里关切问道:“三娘,你怎么了?”

  施晏微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勉强挤出一抹浅浅的笑容,摇了摇头,沉静道:“没什么,只是心中感叹世事无常,明明去?岁的圣人还?是个相貌俊俏的少?年郎。”

  关于圣人的相貌坊间?并非没有?传言,林晚霜亦有?所?耳闻,但因她?看?上?去?颇有?几分心不在焉的,遂暗暗起了心思,含着笑打趣她?道:“相貌俊俏?郑三娘少?时既是就生活在长安,可是得见过圣人吗?”

  华清宫和大明宫的宫宴之上?,她?在宋珩身侧得见过圣人的。

  一番话问得施晏微差点手心生汗,唯恐叫她?瞧出什么,只佯装镇定地回答道:“未曾得见过,我方才不过是随口?一说。”

  林晚霜见她?回过神来,便将其中一碗馄饨往她?跟前挪了挪,温声提醒她?道:“馄饨要趁热吃才好吃呢。”

  施晏微颔首,心不在焉地道出个好字,那日木勺去?舀眼里的馄饨。

  转眼到了正月廿十,年过五旬的魏王江晁登基称帝,建立南魏,定都汴州。

  不过三两日后,江晁登基的消息便传递至太原。

  程琰知晓后,连夜前往宋府觐见宋珩,直言河东当以拥护国朝为由南下夺取长安、洛阳二都,与江晁分庭抗礼,以谋将来。

  宋珩心内亦有?南下之意,当下听了程琰的进言,自与他骑快马往官署而去?,又令人去?请三位将军、副使、观察使、判官、掌书记等?人速速前来官署共商大事。

  众人商议至后半夜,一致决意先往河中出兵往西南夺回由江晁驻兵暂管的长安、潼关、华州,待攻下长安后,再与刘同所?领的河阳军汇合直取洛阳。

  是夜,月明星稀,春寒料峭。

  宋珩着一袭金黄甲胄,于沙场上?点八万军马,次日卯正,天还?未亮,便已来到宋府辞别薛夫人等?人,而后骑马离了太原。

  大军一路南下直取潼津,不过数日便顺利攻下两座城池,乘胜往华州而去?。

  那潼津守将郭敦乃江晁远房表亲,武功尚可,却?胸无点墨,由身边将士掩护逃出城郭后,见河东军转而望华州方向?而去?,自是扬鞭催马,连夜赶往长安告知守将军情。

  宋珩令卫洵一万兵前往华州,其中五千兵在长安前往华州的要道上?设下埋伏,余下五千兵于城外安营扎寨,暂且按兵不动。

  郭敦不知河东军是有?意放他逃离,只行色匆匆地带着十几骑精兵败走至长安城下,高声呼唤城门郎开启城门。

  那城门郎早换成?宣武军,见来人是魏王麾下,忙不迭命人取来钥匙打开朱漆城门。

  郭敦来不及与城门郎解释太多,急匆匆地道出“河东军将至”五个大字,接着便头也?不回地往城中进,一路疾驰至长安守将霍兴府上?,将宋珩领兵攻下潼津、欲要谋取华州之事一五一十说了。

  于公,华州距长安不过二百四十余里,倘或河东军攻下华州,那么长安势必危矣;于私,华州守将崔诀是他的郎子。

  霍兴自知军情危急,加之护人心切,一时乱了心智,不顾心腹手下苦心劝告,执意令宣威将军王旭领兵两万驰援华州。

  隔天,霍兴自长安派出的援军行至华州边境,援军将领王旭于山丘上?眺望远方的华州城楼,却?不见半分作战的迹象,不免心中生疑,命随行随行将士多加留意四方动静。

  又行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下得山丘,进入位于密林之中的官道。

  王旭收紧缰绳,不由放缓行军速度,心中暗忖:此间?地势陡峭,倘或有?伏兵隐匿于此,则情势大为不妙,当小心为上?。

  正静心思忖之际,忽听官道两边射出数以百计的箭矢来,黑压压如一片趋向?金黄稻谷的飞蝗,发出簌簌声响,不多时便已有?数十人应声倒地。

  王旭见状心中大惊,又恐军心涣散,是以面上?不显半分慌张之色,只倒吸口?凉气便要下令后退,未料那些?执剑的河东军一鼓作气,自拉弓引箭的前排弓箭手和盾牌手让出的道路后方冲杀而出,直杀得魏军溃不成?军,四散奔走,犹如过街老鼠。

  顷刻间?,魏军士气跌落谷底,数以千计的士兵惊慌失措地往后方败走,未料后方又来一支两千人的河东骑兵,个个以一当十,手起刀落间?,斩杀魏军于马下,杀声震天,血流成?河。

  长安城外。

  宋珩列阵二十余里,亲自领兵攻城,但因城墙高耸坚固,一时间?难以攻下,然程琰与宋珩却?是半点不急,每日只将将攻城不过两个时辰,便鸣鼓收兵,而后埋头往军营前挖开一条宽约两米的壕沟。

  城中有?好事的百姓闻听河东军一连三日攻城不力,却?是自顾自地在城墙外挖起壕沟来,大有?欲要与魏军长期对峙耗尽长安城中粮草之意,不免起兴成?群结队往城楼上?来观战,看?那些?河东军跟庄家汉子似的抡起膀子挖壕沟。

  过得十日,卫洵攻下华州后,自城外与宋珩汇合,将崔诀和王旭的头颅悬挂于壕沟前的高台上?示众,霍兴立在城门上?,眼见爱婿的头颅竟被卫洵斩下,又听围观百姓对此议论纷纷,大抵都是夸赞河东军之言论,自是气急败坏,红着眼下了城楼,忙不迭令人请来诸将和城中文臣商议退敌之策。

  副将刘茂提议死守城门,直言待河东军粮草将要耗尽,军心涣散之际,方可出城迎敌,届时定可大败河东军。

  霍兴失了城池、爱婿,此时复仇心切,若要依刘茂所?言退守城中,只觉胸中憋屈,遂握着拳沉吟不语。

  见他默不作声,在场众人亦不敢再多言,只静立在原地等?待他的决断。

  屋中落针可闻,气氛正沉闷僵持着,忽有?一圆脸文臣出列,面色从容地对着霍兴提议道:“节帅纵横沙场近三十载,那宋珩不过一黄口?小儿,节帅何妨填平沟壑主动迎敌,再由节帅亲自领兵出城鼓舞我军士气,一举击退河东军。”

  话音落下,霍兴面色稍缓,似有?动摇之意,素日里惯会奉承他的臣下见状,皆言退守城门乃是怯懦之举,如今魏王于汴州称帝,建立南魏,他宋珩攻打长安是为反叛之举,理应人人得而诛之,何愁魏军无士气。

  霍兴听后信心倍增,略思量片刻后,下令连夜填平壕沟,明日出城与河东军一战。

  卯时二刻,那道由河东军费了好些?日子挖出的壕沟便已被魏军填回了大半。

  手下来禀此事时,宋珩心中暗忖时机成?熟,今明两日便是攻下长安之日。

  过了卯时,帐外天光大亮,前来城楼处围观的百姓越聚越多,大抵都在讨论河东军接连攻破潼津、齐州、同州之举。

  霍兴眼见那道壕沟将要被悉数填平,遂下令打开城门,亲领数千精兵出城迎战,嘴里高呼宋珩小儿乃乱臣贼子,取下其首级者当赏黄金百两,一时间?魏军士气大增。

  宋珩腰悬长剑翻身上?战马,亲自领河东军越过壕沟正面迎击,势如破竹,魏军不敌,隐有?落败之势。

  卫洵由数十精锐庇护深入敌方城楼下,挽起长弓朝那城楼上?观望战况的士兵不偏不倚地射出一箭,长箭划破长空直勾勾穿透那士兵的胸膛,立时鲜血四溅。

  围观的百姓眼见那士兵捂着心口?委顿于地,伤口?处血流不止,顷刻间?意识到战况不妙,纷纷作鸟兽散,争先恐后地夺路而走,几乎只是须臾间?,场面便已混乱不堪。

  与此同时,河东军中有?人大喊“魏军败走”,心志不坚的魏军闻听此言,纷纷顿住脚步慌乱地向?后看?去?,但见城楼上?不知何时乱作了一团,城下河东军士气高昂,杀人如麻,不由心生怯意,接连丢盔弃甲而逃。

  宋珩观魏军军心已然溃散,遂直取霍兴而来,挥动手中玄铁长剑刺向?其心口?。

  霍兴急忙两手握住长枪去?挡,未料宋珩仅以一臂之力便可敌他两手齐用的力道,只得拼尽全力将身子往后一退,收回长枪反刺向?宋珩的腰腹处。

  宋珩勒紧缰绳往左闪躲,趁霍兴调整握抢姿势之际绕至其后,正欲出剑,忽有?一将拼杀过来,险险挡下宋珩击出的长剑。

  那小将虽是霍兴麾下中一员猛将,终究不敌宋珩臂力惊人,武艺卓绝,不过十个回合便被宋珩手上?的玄铁剑生生折断剑身。

  霍兴深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之理,观魏军节节败退,再无胜过河东军的可能,当下便由亲信掩护着弃城败走商州。

  不过短短半日,宋珩领兵攻入城中,严令河东军不得行烧杀劫掠之事,只将受伤的将士安置到大明宫中,而后安抚城中百姓和王朝旧臣,痛斥江晁威逼圣人禅位,乃窃国贼子,暂且笼络住人心,再由三万河东军留守长安城。

  入夜后,宋珩于浴房中沐浴洗发完毕,着一身月色中衣,只随意系了系衣带,任由衣襟松松垮垮地贴在胸膛之上?,露出一片健壮坚实的胸肌,发丝间?的水珠顺着流畅的线条流至藏在衣襟之下的腰腹处,带来丝丝缕缕的凉意。

  侍从呈上?干净的巾子,宋珩抬手接过,命人退下,往矮塌上?坐定后,慢条斯理地拿巾子擦着湿发,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回忆着替施晏微擦发的那些?场景。

  她?的青丝如墨似绸,握在手里很是柔顺舒适,不像他的头发,又粗又硬。

  她?的手是那样白嫩小巧,不像他的,又大又糙,布着薄薄的茧子,似乎无需用什么力道,就能在她?细白的手腕上?握出一道醒目的红痕来。

  闲不得,无事的时候就会想起她?,想起她?的发,她?的每一寸肌肤,她?的眼泪。

  宋珩深吸了一口?气,又沉沉呼出,兀自往塌上?坐了,徐徐擦着湿漉漉的黑发。

  不多时,一道黑色的人影来至窗下,宋珩立时觉察出他的到来,不过冲着窗子低低道了句进来,那黑影这才敢推窗而入。

  来至人前,屈膝行了拱手礼,低声道:“禀家主,卑下等?已在洛阳城中探寻到杨娘子的踪迹,此时就在从善坊的甜水巷中,一切安好。”

  一切安好。宋珩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咀嚼这四个字,那颗沉寂许久的心脏顷刻间?活泛过来,连带着擦发的动作都一顿,缓缓垂下手里,任由半干的长发搭在肩上?,沾湿衣料,无端叫他想起施晏微被他抱在身上?时,温热的眼泪沾湿他的衣服。

  “她?是如何登船的?途中可有?结识过什么人?”宋珩沉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