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岫岫烟
时下女郎有中秋拜月祈愿的习俗,故而刘媪也在?桂树下设了香案和熏炉。
练儿抱着雪球坐在?花架下轻轻顺毛,支着下巴,一双杏眼仰望着空中明月,似在?思念远方的什么人。
宋珩牵着施晏微的手入席,与?她相对而坐,先从食盒里取出他从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芋泥馅胡饼,送到嘴里,慢慢咀嚼。
施晏微借着皎洁的月色赏着满院花色正浓的菊花,丝毫不关心宋珩吃着那?胡饼味道?如何,反倒是冯贵和刘媪走过来也吃了一块后?,引来她的目光。
冯贵在?她的注视下直夸好吃,宋珩听后?得意洋洋地道?是施晏微亲身教他做的。
宋珩取来一屉螃蟹,仔细又耐心地剥出蟹黄、蟹膏和蟹肉装进白瓷小碗里。
施晏微嫌吃螃蟹麻烦,加之才刚吃了胡饼也不饿,反而跑去练儿身旁逗弄雪球。
良久后?,宋珩唤她过去,将三个小碟子推到她跟前,无需他说什么,身后?有眼力?见的婢女已经端着铜盆上前伺候施晏微净手。
施晏微神色复杂地看向中间那?碟蟹肉,忽然萌生?出一个可笑的想法:宋珩对她或许不仅仅是心动那?样简单。
这样的想法转瞬即逝,施晏微最终将宋珩的行为归结于当他心情?不错时,偶尔也会为去讨好一下笼中的鸟雀。
在?施晏微的授意下,那?些?想要拜月却又碍于主子在?场的婢女们,一个接一个往香案前对着空中明月下拜祈愿。
施晏微从始至终没有跪在?地上祈愿过,倒叫宋珩感到奇怪,以往他中秋在?家时,宋清和都是要拜月的。
“音娘怎的不去拜月?”宋珩疑惑问。
施晏微敛目摇头,沉静答道?:“倘若拜月有用,这世上便不会有那?样多身似浮萍的可怜女郎了。”
“好好的中秋佳节,音娘怎的说出这样的丧气话来。”宋珩说完,丝毫不避讳周遭侍奉的婢女媪妇,径直走到施晏微身边坐下,将她搂进怀中,仰望空中皎洁的明月。
今后?的每一个中秋,他都希望能有她在?身旁共赏。
他要与?她生?儿育女,在?月色和花荫下,看她和孩子们一齐开?怀大笑的模样。
彼时,施晏微能够想到的人里没有宋珩,她只?希望能够再在?梦中得见爸妈和陈让一回,哪怕只?有一面,哪怕连话也说上...
她真的太?想他们了,在?这个吃人的封建时代,根本没有人可以倾听她的心事,更没有人能够理解她的思想,她只?能日?复一日?地自我麻.痹和欺骗,怀揣着对锦官城的向往,努力?不让自己疯掉。
夜渐渐的深了,二人回到房中,洗漱一番,宋珩横抱着施晏微进去里间。
腰背触及柔软的锦被,上方传来宋珩喜怒不辩的声?音:“我曾答应过的带娘子同去太?原的事,恐要食言了。”
施晏微坐起身,看向他的眼神立时变得关切起来,因问道?:“晋王的意思,可是又不愿带我同去太?原了?”
宋珩去取她发髻上的钿头钗子和莲瓣金钿,放下一段青丝捻在?指尖细细把玩,微微折起眉心,“非是不想带你?去,凤翔恐要生?变,我需得留守洛阳,暂且走不开?。”
话音落下,屋中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事关凤翔百姓,这个节骨眼上,若要让他履行诺言,的确不妥当。
施晏微绞着手里的锦帕沉默了好半晌,面色从容地提议道?:“即便你?不能去,终究是二娘出阁的重要日?子,由我亲往告知二娘和太?夫人此事倒还好些?。何况晋王身负护佑北地之责,若凤翔真个生?变,想来晋王一时间也无暇顾及我,我留在?此处,反倒叫你?为我悬心;再者,晋王本就要从太?原迎我入府,何方先行令人送我回太?原待嫁呢?”
其实无需她开?口,宋珩本就打算命人送她先去太?原的。
他虽决意定都洛阳,但在?洛阳的根基终究不及太?原稳固,何况有南魏对洛阳虎视眈眈,他亦没有十足的把握确定江晁那?老匹夫不会趁他离开?后?,不计后?果地进攻洛阳,自然无法安心将她一个人留在?洛阳城里。
宋珩有意向她讨些?甜头,面露难色,搂住她的肩将她往自己怀里带,放缓了语调,颇有几分委屈地问她:“好娘子,你?就这样想回太?原,不愿多在?洛阳呆着陪陪我? ”
施晏微不接茬,只?轻张唇瓣敷衍他道?:“将来我做了晋王的孺人,还愁我没有时间多多陪伴在?晋王的身侧吗?”
微凉的夜风吹得火苗四下窜动,床帐上的两道?剪影随之摇晃,施晏微捕捉着风的形状,透过轻薄的帐子看向那?道?光源处。
蜡油滴落至烛台上,化作片片灯花。
耳畔再次传来宋珩不舍的声?音,“只?音娘这一走,却不知几时才能再相见。”
施晏微正要安抚他,劝他安心放自己走,却被他手上突如其来的动作打断话语。
正要嗔怪他只?知道?做那?事,又听他无比认真地道?:“娘子这几日?多疼我一些?,待到二十日?的清晨,我亲自送你?出城,再由我的侍卫和精兵护送你?回太?原可好?”
那?句疼他是何意,施晏微一听便知。
即便心中再怎么恼恨他厌恶他,可为着能够顺利离开?洛阳,仍得在?他面前卖力?表演一番。
施晏微垂下纤长的卷睫,两只?小手攥紧宋珩身上的衣料,极力?忽略掉宋珩带来的那?些?异样感,拧着眉温声?细语地道?:“我现?在?所拥有的,小到平时穿戴的衣物首饰,大到现?在?所住的房子院子,都是晋王给的,实在?不知还能拿什么去疼晋王。”
宋珩绽唇一笑,指节分明, “音娘又说傻话了,你?如今不就在?疼我么。”
施晏微面红如林檎,纤细的腰肢往后?躲,咬着唇去推他的胳膊。
然,宋珩单只?手就能轻松地掌控她,牢牢地禁锢住她,低头去吻她的唇瓣,轻咬她的舌尖,与?她交缠在?一处,鼻息间全?是她的味道?,忍不住加深这个吻,汲取她的芳津。
那?人周身的温度越发高了起来,忽地收回手,俯身低了头,正要去触她的裙摆,忽听一小厮气喘吁吁地在?门外禀告,道?是程司马在?外求见。
宋珩心中虽觉扫兴,终究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抬起头来看向施晏微,大掌抚了抚她的脸颊,叫她先行睡下,无需等他,继而大步迈出门去。
议事厅内。
程琰先朝人行礼,沉吟片刻,拧眉道?:“节帅,王瑀次子王崇自凤州出兵,现?已攻下陈仓,不日?将要北上进犯岐州。臣以为,晋王当速速领兵驰援。”
宋珩面色如常地往太?师椅上坐了,挥手示意他坐下,语气平平地道?:“凤翔亦是北地之境,自然不能不救,王瑀费尽心机在?上阳宫中埋下死士欲要取某性命,时下图谋凤翔,必是将某重伤卧床一事信了八分;既如此,何妨让他信上十分,待他大举进攻岐州,蜀地兵力?欠缺之时,再由我亲领河东军前往支援,鼓舞士气,攻其不意,方可一举攻下山南西道?。”
“节帅可是想先令卫将军前往岐州夺回陈仓?”程琰在?他下首的位置坐定,稍加思忖过后?询问他道?。
宋珩摇头,平声?答道?:“此番先派许仲领五千洛阳兵前去,城中不可无人,便由你?和公孙恪留守。”
程琰点头应下,忖了片刻,又道?:“臣另有一事要禀:薛奉上月投入河东军,出自河东薛氏,乃太?夫人之内侄孙,亦要唤节帅一声?表兄,节帅欲要如何安置他?”
“若只?因他出自薛氏,唤我一声?表兄便轻易给他一个职衔,无法服众不说,更会令无数在?战场上浴血厮杀过的将士寒心。且让他随许仲同去岐州,待他凭自己的真本事立下军功,再行封赏不迟。”
程琰听后?,越发坚定自己果真没有跟错主子,当下由衷赞叹道?:“节帅圣明。”
一个时辰前,汴州。
李令仪用过晚膳,兀自往庭中的石椅处坐了,天色将暗,秋日?风凉,婢女恐她吹了风受凉,取来披风替她披上。
那?披风上刺着她喜欢的海棠花,应当也是他特地吩咐绣娘刺上去的。
大抵是因为他在?长安城外初见他时,观中种?着许多海棠花罢。
李令仪与?人道?了谢,自个儿系上披风的带子,徐徐吃着一盏桂花茶。
院门处忽然出现?一道?人影,提着一盏鲤鱼形状的花灯,径直往庭中而来。
石桌上置着一盏带罩子防风的灯台,照亮李令仪着道?袍的身影。
那?女郎信步而来,朝她屈膝施礼,恭敬道?:“今日?是中秋,坊市不设宵禁,郎君临行前吩咐过,令婢子在?中秋时将比灯送与?女郎赏玩,女郎若想去坊市和汴河畔夜游,婢子这就让人去备车。”
李令仪闻言,忙出言叫她起身,借着烛光和月色去瞧她,接着将目光落到她手里那?盏色彩鲜艳又明亮的鲤鱼灯上。
乃是用竹条制出鲤鱼的身子,外面糊了彩色的纸,其内置着两只?细蜡,虽不及市面上手艺人制作的那?般好看,但也不算难看,勉强及格。
只?一眼便知是他亲手做的,想是做的不多,故而卖相欠缺了一些?。
她自离开?宣州来到汴州已有小几个月,却还不曾去瞧过夜晚的汴河,不知这样好的月色,照在?汴河之上是个什么样的景象。
李令仪想到此处,不由心生?向往,伸手将那?盏花灯接过,莞尔一笑,温声?道?:“才用了晚膳,正好出去消消食,还要烦请小娘子操持此事。”
眼前的女郎瞧上去至多不过才双十的年纪,她却已逾三旬,称她为小娘子正贴切。
那?女郎点头应了一声?,自去找人备车。
李令仪往屋里取了帷帽来,戴在?发上,待车备好后?,行至别业外,上了车,叫那?车夫往汴河去。
因今日?是中秋,汴河河畔热闹非凡,人行如织,随处可见售卖各色物件和小食的摊贩。如练的月华铺在?荡着涟漪的河面上,似一块块碎金乱玉;无数的船只?画舫飘在?水上,借着水流缓缓而动。
李令仪于一座石桥上的栏杆处驻足,稍稍仰首,望着空中的正大光明的圆月,不禁想起前面后?的那?个世界,那?个世界与?她有关的人和事。
倘若此间还有与?怀揣着同样心事的人,此时是不是也在?借着这轮明月,睹物思人,思绪万千呢。
如是想了一阵子,末了,又分出一些?心思去想沈镜安,不知他在?池州的战况如何了,倘或一直无法攻下宣歙、镇海二镇,她岂不是要一直留在?汴州避难麻烦他,回不去敬亭山了。
但愿他能如愿以偿,早日?平安归来罢。
李令仪祈祷一番,又在?心中默念几遍福生?无量天尊,这才提着那?灯,下了桥,继续往前面的坊市走。
沈镜安此人细心又可靠,安排给她的侍卫亦是极好的,自她下了马车后?便隐匿于人群,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她,既可确保她的安全?,又不会打搅到她。
次日?卯正,许仲依宋珩之命,领五千兵出了城郭,往岐州而去。
入夜后?,宋珩仍往施晏微的屋里来。
宋珩取下施晏微手里拿来装模作样用的账册,铁一样的手臂将她打横抱起,低下头来凝视着她的盈盈水眸,含笑道?:“娘子真个想要学一学管账,日?后?还有的是时间。”
发现?他在?往外走,施晏微恍然间想起昨日?夜里他同自己说的话,颇有几分惊慌失措地问他道?:“你?要带我去何处?”
宋珩见状,面色从容地安抚她道?:“音娘莫要害怕,不过是抱你?去浴房沐浴。”
说话间,抱着她出了门,施晏微的脊背因他口中的话而寸寸发紧,心跳得厉害,手心亦生?出细密的汗来。
病中的这段时日?,他就没拘着过。
现?下说是沐浴,大抵也逃不开?那?桩事。
横竖明日?一早就可离开?他身边了,且耐心忍过这一晚上。
施晏微心中暗忖着,那?人已经大步迈进浴房,将她放下站定后?,开?始替她宽衣。
他的手指修长粗粝,指腹上生?着许多或薄或厚的茧,应是常年手握刀剑留下来的。
成熟男性的气息扑面而来,不知是不是太?过紧张害怕,只?觉那?股气息化作灼人的热气,像是夏日?骤雨过后?升腾而起的暑气,让人无法忽视。
宋珩似是有意逗她,明明先前三两下就可以轻易除开?的衣物,这会子却是解的极为缓慢,指尖触及她的衣襟,划过她显露在?外的光洁肌肤,激起一片热浪。
施晏微轻灿了一下,感觉到衣带陡然一松,有风源源不断地灌进衣服里,一阵凉一阵热,不大舒服。
又过得数十息,便只?徒留了一件素白色的诃子贴在?皮肤上。
头顶上方传来宋珩的声?音,“我让针线房里的媪妇替娘子新制了几件织锦和绸缎的诃子,都叫人往你?的包袱里放好了,这些?旧的不必带过去。”
施晏微听后?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口中敷衍他道?:“我身上穿戴的衣物首饰,皆是晋王所赐,晋王想要如何处置,尽可自便。”
宋珩重新抱她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到窗边的圈椅上,接着在?她面前半蹲下身子,悉心地脱去她脚上的金蹙重台履和罗袜。
身下的衣料很是柔软,并未磨到施晏微柔嫩的肌肤;秋夜风冷,宋珩怕她受凉,特意拿手试了试水温后?,这才动作轻缓地将她放到浴桶之中。
施晏微伸手去够长案上小碟子里置着的皂豆。
宋珩绕到她身后?,在?她取到之前按下她的手放回水里,意味深长地道?:“好娘子,现?下还不是该抹皂豆的时候。”
大脑因为紧张绷着一根弦,不甚清明,听他如此说,一时间竟未觉出味来,出声?反问他道?:“不抹皂豆,如何能洗得干净?”
话音落下,忽听得一阵悉索的衣料摩擦声?,顷刻间,又有玉石碰撞的玎玲声?;施晏微听得出来,那?是他在?解腰上的蹀躞带。
心跳加速,偏身上又无柔软的衣料可供她攥,施晏微只?能去掐自己的手心,祈祷他莫要将她从水里捞出去才好。
蹀躞玉带被他随手挂在?那?边的衣架上。
宋珩脱了鞋袜走过来,并未捞她出水,而是气定神闲地坐进浴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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